第21节:风语(21) 除非你已经认定,中国从此亡了,亡了你也不会心痛,否则,将来你一定会 后悔的,在民族存亡关头,祖国阵痛之际,你没有在场。 回去就是为了在场,即使手无寸铁,即使毫无作为;回去就是参与,就是表 态,就是心意。何况,李政说兵器部也需要数学人才,虽然是大才小用了,但终 归是有用场的。他就这样回来了,靠的是李政的一封信和他对祖国的眷恋。 因为是李政牵的头,李政代表的又是单位,一路上他主要跟李政联系。中午, 轮船在酆都停靠时,陈家鹄上岸给李政发了一封电报,告诉他情况,希望他派车 来码头接,因为行李不少。 广播里用中英文通报说,轮船已经进入重庆地界,陈家鹄听了兴奋地跑回船 舱,把正蜷在床上打盹的惠子拉起来,带她到窗前,指着两岸连绵、陡峭的青山 峡谷,大声地嚷嚷:“到了,惠子,到了,我们回家了!一晃又是三年,也不知 我父母他们在重庆过得怎么样。”因为兴奋,说话时面部动作太大,戴的假胡子 松掉了,他想重新粘上胡子,但一时无从下手,便对上铺的老钱发牢骚,“你看, 什么玩意儿,我连话都不能说。” 老钱跳下床,帮他粘好胡子,笑道:“什么玩意儿?就是靠这玩意儿,我们 一路上才平安无事。” 陈家鹄拍拍老钱示谢,兴奋令他话多,“我暂时保留我的看法。” 老钱瞪他一眼,“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看法多。” 陈家鹄以眼还眼,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你瞪我干什么,你讨厌我就出去走 走吧,你们当了我们一路的电灯泡还不够吗?”他们坐的是二等舱,有八个床位, 这会儿其余四人都出去看风景了,只剩下他们四个人,说话很随便。这一路走下 来,双方已经很熟了。 老钱的助手小狄睡的也是上铺,他下铺一向不踩踏座,直接跳下来,像只猴 子。他咚的跳到陈家鹄跟前,正经八百地问:“大哥,你说我们当‘电灯泡’是 什么意思?” “傻瓜蛋子!”老钱拽着他往外走,“他骂你你还叫他大哥,走,别给我丢 人现眼了。” 陈家鹄按住胡子呵呵地笑,目送他们出门,回头坐到惠子身边,继续刚才的 话题,“惠子,我跟你说过,我们家以前不在重庆,去年底才搬过来的。” “我知道,”惠子幽幽地说,“你们家以前在南京,因为……战争才……” “是这样的,”陈家鹄见惠子一脸愁苦,“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我真担心你的父母不欢迎我。” “别担心,”陈家鹄安慰她,“我父母都是读书人,很通情达理的,他们一 定会喜欢你的。” 惠子想得很远,“就算你的父母不介意,你家的亲戚朋友,那些在战场上丧 夫失子的街坊邻居,一定不会欢迎我这个侵略者的。” 陈家鹄笑起来,“你想得太多了,听我的,别想得那么可怕。我可以给你屈 指算一下。”说着真的扳起手指头绘声绘色地给她数起来,“一,我们家新到一 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亲戚朋友;其二,邻居嘛,毕竟是外人,咱们也不必太在 意他们;其三,你不是侵略者,你是本人的妻子;其四,本人是他们的儿子,你 是他们的儿媳妇;其五,在中国伦理观里,进门的儿媳妇就是女儿。那么请问, 谁家的长辈会不喜欢自家女儿的?” “但愿如此吧。” “不是但愿,”陈家鹄信心十足地说,“事实就是如此。” 但事实并非如此,最早嗅到这股异味的人是李政。 送走赵子刚,李政早早出了门。所以这么早走,他是想先去给陈家鹄父母报 个喜,结果撞了南墙,碰了一鼻子灰。门虚掩着,照理家里该有人,可李政叫了 一遍伯父、伯母、家鸿、家燕,都没有人答应。家鸿是大哥,家燕是小妹,李政 跟他们都很熟悉。李政站在清冷中,大起嗓门又叫了一遍,还是没人应。李政想 会不会陈家鹄也给家里发了电报,他们都去码头接人了。正欲离开,大哥家鸿从 楼上下来,走一步,停一步,戴一副墨镜,一脸凶相,像个厉鬼。 “大哥,”李政迎上去,“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我现在也算不了人,”家鸿阴阳怪气地说,“充其量是一个鬼,一个欲哭 无泪、欲死不能的鬼。”大哥正处在巨大的不幸和悲伤中,这李政是知道的, “大哥,你也不能老这么伤心啊,该过去的要让它过去。”李政已经这样安慰过 他多次,说的都是老话,听者无动于衷,说者也难生激情,点到为止便转了话题, “伯父伯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