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楔子 楔子 熙松园曾一度风光。它是一座宇,恢弘气派却深幽奥渺,隐匿在喧嚣外的云 海中。它是一个谜,它的主人和两百多号家丁,在一个不寻常之夜倾巢蒸发,杳 无踪迹。如今,熙松园已经空雀乏声,满目残垣破壁。然而,一段风传甚久的故 事,似乎依然停留在这座孤幽的大宅深处…… 那年,正值秋分后的一天。入三更子时,哈埠全城已万籁俱寂。可熙松园里 却灯火通明,人声涌动。府里上上下下的家丁和用人忙忙碌碌,走进走出。有的 在指手画脚,有的正搬这弄那,园中的气氛十分热火,丝毫没有夜阑更深人倦马 歇的意思。 这时,熙松园大总管海大川沿着府里一侧的长廊,径直朝大宅东院走去…… 他踩着轻步来到一扇珠红色、雕骏马图的柚木双开门前停下。那门楣上方有 块牌匾,写着“史鸿斋”三个大字。这是熙松园主子赫德吉的书房。海大川走进 房去,房中无人,他在一张紫檀木大书桌前站住,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大皇历仔 细地翻着……一会儿,他的手停住,用压书页的铜器将那一页固定住。做完这事, 他直了直身子,走出了史鸿斋。 那页被铜器压着的大皇历上这样记着:康德七年(民国二十九年)农历八月 初八。时日大吉,宜嫁娶、动土、出行……适迎亲时辰:巳时正午前。 明天,公元1940年9 月9 日,是哈埠赫赫有名的望族,赫德吉之长子赫山的 大婚之日,赫府即将迎娶哈尔滨呼兰大地主关占海长女关淑娥。关家系呼兰满族 大户,宗族瓜尔佳氏,祖属满洲正白旗,乾隆十二年从征黑龙江,系累官蒙古都 统大将军之后。 赫关两府联姻,是件轰动全城的事。这不单是一桩名门望族间的婚娶,还将 是一场规模盛大的满族旗人的结婚庆典。为此,熙松园里里外外已筹备了七七四 十九天。据说,婚宴将大办七日,足见这是赫府举足轻重的大事。 此刻,赫府四处张灯结彩,四壁生辉。前院东侧的望松亭和西侧熙江亭的廊 柱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那些个宫灯、吉祥灯,还有画着财神姓氏的 祭祖灯,汇聚出一串串光钮,与熙松园里的绿树繁花、淙淙溪流交相辉映,形成 了一幅画桥烟柳、风帘翠幕的幻景。园子各处都可见到“喜”、“吉”、“庆” 字样的红粉帖子,但最为醒目的还是大院里拉开的一条大横幅,那横幅用红字写 着:赫关两府喜结良缘。 沿着熙松园里一座溪水环绕的桥面前行,恰与通往府邸正堂的主路接壤。这 条路是用白色方石铺成,从这儿就到了府里的正厅。厅的大门楣上有一块大匾, 用隶书写着“鸾翔凤集”四个字。这正厅坐北朝南,四百平米见方。在客堂居中 的位置,各有两座六米高的通梁大柱,柱子自上而下是龙凤呈祥、裁月镂云的雕 刻。大厅里有一引人肃穆的景儿,是南墙上挂着的一帧巨幅宗族姓氏“老影” (即祖宗家谱),这幅老影宽约三尺,长足三米。老影里最上头的一位是着清初 官服,浓眉立眼、留长须的老祖宗像。在这位老祖宗之下,则是依次按辈分排列 的各代子孙名号。在老影挂像的上方还有一个贴金大匾,匾上写的是:钟鼎宏图。 大厅里除了这幅居高临下的老影之外,一些稀世摆件儿也很耀眼。在南墙老 影的下方摆着一张黄花梨六脚座大观台,台子上放满了恭祖的供物。偌大的厅里 可见紫檀木的大顶柜,文杏十景的高开橱,六扇页孔雀展翅的屏风,法兰西皇家 烫金文绣的扇背椅,梨木圆形的加官座……总之,那没进过大观园的,在这儿也 可一饱眼福了。 不过,熙松园的奢华远不止它的摆设,真正令人惊叹的,还是它那巧夺天工 的中古明式与欧陆元素混搭的建筑本身。 熙松园坐落在哈尔滨东北方秦家岗的制高之处,占地一百一十亩,园内建有 十二座独立的院宇。登上熙松园的观景台放眼望去,全城风貌一览无遗尽在它的 视野之下。熙松园向东可览异国风貌的锦都华彩,向南可窥商贾云集的十街八景, 向西可眺依山傍水的太阳岛,向北可观川流不息的松花江。这样一座羡煞人的风 水大宅,也堪称是建筑中的极品了! 大庄园共有六扇门。东西两侧各两门,北面是正门及一扇小偏门,南面都是 高墙。高墙外除了陡坡丘陵,就是参天大树,并无通路。不过有人说,就在那高 墙下,熙松园修筑了一条秘密地道,是为了主人危急时刻逃生之用。 熙松园的大门前,蹲着两只虎背熊腰、龇牙瞪眼的青灰色麒麟兽石雕。两扇 铁桦树的大门高一丈,宽五米。在红漆的门脸上面用了一千枚足金铆钉,打出的 是两个对称的、金光灿灿的满族人吉祥图案。 熙松园有一个不同凡响的大景园,园中有蜿蜒起伏的廊桥楼阁、假山浮水、 寿山石雕……煞是一幅春和景明园。这座景园占地十二亩,里面有四溪五阁六拱 桥,还有通达八方的石铺甬道。这些甬道颇有点玄妙,从上往下俯瞰,原来甬道 是一幅巨大的“奉”字图形。尽管这里溪水潺潺似舟游,廊桥阁楼信步走,然而 以上种种也只不过是熙松园里十分之一的一瞥。 熙松园的墙高足有三米,其建造也称得上独一无二,因为那墙就像一件带面 子又带里子的大夹袄,实际上它是两堵平行的围墙,俗称墙套墙。这两堵墙的间 距约十五米,外扇墙高一丈,内扇墙高两米。在墙套墙之间,是高耸繁盛的白桦 树和冷杉松。显然,这样茂密的林木,是要将熙松园更严严实实地环抱其中。 走进这片浓郁的园林,可见一条不规则的马道。那马道绵绵长长像一条细龙, 特别是在风吹草动时,颇有一种龙欲出、蛇受惊的感觉。据说,在那林子里没人 见过龙,可蛇就不稀奇了。然而,最瘆人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在迷踪般的树林里, 真真切切地散养着二十只凶猛的、俗称黑盖儿的德国纯种大狼犬。所以,无论何 人想打主意翻墙跃入的,趁早灭了那个念想。 天已破晓,熙松园玄影朦胧。郁郁葱葱之中,它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几个时 辰之后,一场浩大的迎亲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