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凭吊祖坟 继业很魁梧,高鼻梁、大嘴叉子,棱角分明的下巴满是连鬓胡茬子,看上去青 楞楞的。平日里他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此刻满脸愤怒并带着血,那架势更吓 人了。黄恩禄个子也不矮,鹰鼻鹞眼的长相,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但他 西服革履大背头,端着老板的架子,分明不是打架的料,然而面对向自己逼近的继 业,他却毫不含糊,一副挑战者的神态。 继业只走出两步又突然收住了脚。如今继业毕竟是个有知识的人,也过了耍胳 膊根儿的年龄,况且对方是灵子的当家子哥哥。他抬起手臂朝前一挥说:“算了, 你走吧!”黄恩禄反倒不依不饶,吹吹烟灰扬起脸说:“别来这套,好像你姓魏的 宽宏大量。我走不走还用你批准?”继业没搭腔,想抽烟掏出的却是个空盒,捏成 团扔了,把视线移向了自己那躺在沟里的车。 黄恩禄火上浇油,扬着脸说:“不算了你又能怎么样?看你这辆破车,早该进 修理厂了!趁别人超车成心往沟里开,啧啧!够油的啊!”继业再次眯起了双眼, 但没动,只反复用褂子擦着脸上的血。黄恩禄仍不死心,悠闲地冷笑一声道:“没 钱修车就明说,你也算条汉子,怎么干碰瓷儿的勾当?”继业长时间沉默不语。黄 恩禄自觉没趣,回到自己的车上命司机开走了…… 继业翻车的当口,他父亲魏发财正在村外坟地里伤心。如同一夜之间枯黄了的 芦苇,魏发财老了。一个地老天荒的企盼,一个爹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发财梦。在他 这一辈上又落了空。他困惑,却不得不认输,垂暮的心中塞满了绝望和悲哀,感到 活得比从前更憋屈了。此刻他佝偻着腰,用木然的老脸面对眼前这荒凉的世界。 初冬的西北风挺沉,嘶吼着碾过大草甸子,将那一望无际的芦苇压弯了腰。这 风也挺怪,把散乱的芦花、苇叶肆意掠上天空,不往别处刮却径直朝这高高的大土 岗子扑过来。岗子里边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坟丘,惨白的芦花和枯黄的苇叶一越过高 岗便找到了归宿,打着疯旋儿在坟丘与坟丘之间游荡,给偌大一片墓地平添了几分 庄严、几分肃穆、几分萧瑟和凄迷。这是魏氏家族祖先的阴宅,眼前这道城墙般充 当屏障的土岗子,无疑就是老魏家祖祖辈辈敬仰过的大神岗了。魏发财呆立在大神 岗下,凝视着长眠于地下的列祖列宗,心里比狂风蹂躏着的大草甸子还惶:由于黄 大巴掌穷追不舍,娘在那被迫逃亡的年月死在了山西,如今该迁回祖坟跟爹并骨了。 自己年事已高,身上的病又一天比一天重,再耽搁下去迁坟的事没准儿就来不及了。 今生今世没能把家业兴旺起来,已经对不住先人,万一去不掉这块心病,死后到哪 儿去寻找娘那千里之外的孤魂?仰望着大神岗,魏发财又想起了那首曾经家喻户晓 的民谣: 大神岗、大神岗,岗子外面有祸殃。 左右乡邻难关照,只保佑俺魏家庄…… 相传,在一望无边的大草甸子里,早年间曾潜伏过一条残暴的巨蟒。每到这冬 天来临之际,它便从沼泽深处爬出。那巨蟒有水桶那么粗,时常于深夜拖一路泥水 污渍,高昂着头在村里遨游。夜黑风吼,厄运四伏,或人或畜只要被它寻到,即刻 瘫软在地声不能出,无一幸免地被拖进沼泽成了它的腹中之物,直搅得魏家庄户户 夜不点灯,人人心寒胆裂,每日太阳稍一偏西,整个村子便如同死绝了一般毫无生 气,就连一只只平日甚为凶猛的大狼,也都战兢兢夹紧了尾巴沿墙根儿溜得无影无 踪。原本很是漫长的黑夜,如此一来便显得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