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灵棚骚乱 魏家灵棚里即使有哭的也只是那种象征性地干嚎,最多最没完没了的是一遍遍 鸡啄米般的行礼。漆黑的大棺材架在两条长凳上,材头迎面是一溜儿用极其宽扁的 字体写的白漆提柩:魏府魏公讳梦富之原配张老太君享年三十九岁之灵柩。灵柩前 的供桌上赌气发狠似的烧着整把整把的香,将个不宽敞的空间熏得迷迷蒙蒙地辣眼。 香炉两侧摆着水果、糕点及馒头之类的供品,盛满麸子的罐子里戳了两根插着小馒 头的秫秸秆儿。阴天下雨灵棚里光线不足,两根粗大的白蜡烛摇摇晃晃地烧着,雨 点子敲打着苫布,那细碎而空洞的声音早被唢呐和念经的声浪淹没了。魏发宗拄着 拐杖挺立在棚口,还像20年前那样,一旦进入角色他就不结巴了,像一个人唱歌 似的高喊:“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再叩首———”然后是孝子还礼。名副其 实的孝子病卧在床,这还礼的头由继家和继业代磕。灵棚外同样井然有序,魏发宗 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土里鳖。大伙索性雨衣也不穿,头上顶着个孝帽子,耍光棍似 的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阴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了八百吊钱一般。 老魏家这些吊孝的上年纪的居多,全是懂礼儿的,作揖叩头甚至连手势、表情 都很规范,显得繁琐。距离灵棚不远是戏棚,此刻正在演河北梆子《六月雪》,那 悲切切的行腔在高音喇叭的辅助下更加高亢、激越,混合着唢呐、锣鼓等各种响器 的声浪挤进灵棚,增添了许多嘈杂。男的行完了礼,女的又接上。她们除了行大礼 还另外有个形式,得在那凄切、哀婉、极易引起人们对往事回忆的吹奏中一次次地 照灵。这照灵更繁琐也更有讲究,通常都是些与亡灵生前特别亲近或感情深厚的小 辈姑奶奶、姑太太们自掏腰包请道人额外做的。既是祭拜也是表演。她们逐一在左 右搀扶下以白布蒙面哭嚎着慢慢走进灵棚,身后有吹奏笙竽唢呐的道人簇拥着,步 态滞缓得如小脚转世。到了灵柩跟前,笙竽唢呐锣鼓点全停止了,老道们开始念经, 照灵的人屈膝跪倒,撩起蒙面布大哭三声,而后一边烧纸一边呼喊着亡灵来收钱, 直到身后的经声终止,道人们再次奏起各类响器,这次照灵才算终了。 一切有条不紊地正在进行着,哪料到突然来了两个民警,他们二话没说就要拘 留念经的假老道。颤颤巍巍的魏发宗上前阻止道:“俺是这儿的大了,有种你们就 把俺带走!”警察知道他的历史,装听不见、看不见,只顾执行公务。吹奏声戛然 而止,跪在灵前陪吊的继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走出来,刚出棚口恰巧看到了 这一幕。他火儿了,一个箭步跨到跟前挡住了那两个警察说:“怎么着,哥俩连点 面儿都不给?”警察认识继业,嘴角的肌肉动了动算是给了继业一个笑脸说:“哪 能不给你魏继业面子?我们今天不找主家的麻烦,踏踏实实办你的事吧,只把这些 搞迷信活动的带走就行了。”继业脸上挂着霜说:“黄家念经你们不敢管,看我好 欺负是吗?”其中一个胖墩墩的警察敷衍道:“都得管,可总得一个一个地管哪。” 继业不听他这套,骂了一句:“放你妈的屁!”另一个瘦民警立起眼珠子说:“你 敢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两个警察同时抽出了电棍。继业的火“腾”顶上了脑瓜门 子,说:“妈的,再比画这破玩艺儿我废了你们!”这时,刚从黄家那边过来的眼 子正好赶到。眼子是个机灵主儿,黄家那边不能得罪,继业这边他也不想恼,一边 送了俩花圈。见继业要动手,眼子赶紧拉开了。他平时和派出所的人称兄道弟吃喝 不分,节骨眼儿上能不给继业解这个围?他把那俩人拽到旁边嘀咕了几句,事情很 快平息了。虽然那俩警察没达到目的,但继业狠狠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仍老大 的不痛快。他自知不能发作,为这点儿别扭若把丧事搅了,那是成心不让病在屋里 的老爷子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