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郁,许或。(2)
“妹,你在这儿干吗?妈妈都急疯了!”我被郁一把拉起来,顿时觉得天旋地
转。
从小我就有偏食留下的低血糖,只要蹲着的时间稍微久一些就会头晕目眩,所
以通常我都要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以免跌倒。他显然是一下子忘了,看见我脸色
惨白,不停地喘气,才发现自己的用力过于急促。
拉着我停了一下,接着郁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安抚,让我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休
顿一下。可一靠上他的肩膀,我便止不住地哭出声来,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郁,你会离开我吗?”我的眼前闪过他和许或一起离开时的画面,在阳光里,
是那么甜蜜。
长大以后,我和郁独处时,很少会管他叫哥哥。我像别人一般,叫他:郁。而
他用上海话发“妹”这个音的时候,我常常会揣测在郁心里,那个字究竟是“妹”,
还是“眉”?可我捕捉不到。他往往很是自然地发这个音,人前人后地。而我却要
小心翼翼不能在父母面前露了马脚,在他们面前,我只能管郁叫“哥哥”。
哥哥,我的哥哥。
后来听许或说,在他们的大学里,女生通常都将自己的男友称作哥哥并且暧昧
无比时,我才略微地不再排斥这个称谓。
我们站在“林深处”的一个角落里,身边是摊主自己植种的秋麒麟草,我靠在
郁的肩膀上,感觉到他起伏不定的呼吸。他的身体还是很湿,有些粘人,可我不在
乎。我把头埋在他的脖肩处,闻到汗水的味道,夏末的风再一次地吹来,却和刚才
在安福路口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将手绕过他的腰间,环住,哭得很伤心。
“傻瓜,怎么会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郁将我背后的书包取下,拎在手里,我们就这么站在原地,一直到天色渐渐失
去光彩。那是在我们成年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小心地感觉着郁的身体,和小时
候的不一样,他已经高出我整整一个脑袋。后来,郁也承认,就是在那一天,他忽
然感应到了自己心里的不同,只是我们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不再是小时候的郁和眉。从那天开始,郁发出“妹”这个音
的时候,我确定地知道那个字不再是妹,而是眉。
回到家,我被罚洗一个月的碗,可我依旧是幸福的。
我和郁不再像前些年那样避着刻意地不和对方说话,我们还经常在饭桌上互相
开一些玩笑。我常会拿许或来开郁的玩笑,这个时候,父亲会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
道:
“哦?郁交女朋友了?”
母亲听到这样的话,往往不掺和着搭腔,她沉默地嚼着嘴里的食物,看一眼郁,
尔后看我一眼,我能在她的眼睛里读到怀疑。这种怀疑是做法官的母亲常有的神色,
她冷冷地看别人一眼,以最直白的眼睛刺探谎言,无论是在法庭,还是家里。我不
自觉地想要回避她的眼神,面朝着郁继续语无伦次地再开一些玩笑,然后沉默。每
到这样的时刻,母亲只是很小声地叹气,然后饭桌上一片寂静。我和郁不解地看她
一眼,瞄父亲一下,继续吃饭。
郁的屋子又成了我肆意进出的地方,只是我们谁都不去点破那兄妹关系背后已
经质变的情愫,他开始像小的时候那样偶尔拉起我的手,或者抱抱我,亲啄一下。
上街的时候,我又开始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步伐。
母亲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不同,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的她很快就有了举措。虽然
那所大学离安福路不远,可她却坚持要郁住读,我听见她对父亲说:
“这样下去还得了?”
这年秋天,我穿上了第一次见许或时她穿的那件校服衬衣,裙子是百褶的绛红
色。进了这所高中后我才知道因为一张画,许或和郁在这儿人尽皆知。
学校的校服是和日本z 中互相交换设计的,校长顶着违背市教育局的精神让我
们避免流于平俗,学生们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筛选而来的,容不得一点马虎。可是,
从进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不自觉地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每一寸都有郁和许或的
影子。学校的走廊上挂着郁曾经的画,一些远渡扶桑参展获了奖。其中有一幅被挂
在最显眼的地方,那是郁在高一那年参加全国u18 青年画展时获得金奖的画,名字
叫:《告别》。
每一幅画的下面都有郁的照片,严肃的,不苟言笑。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在电
视上我看到许或为某某营养液拍的广告,荧幕下方打着:xx年全市高考文科女状元
许或。我听见高二高三的女学生站在画下说着郁和许或,在她们的口气里,那俨然
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也有一些女生久久地站在走廊上,看郁的画,注视着他的
照片,目光深远。从种种中,我可以想象郁曾在这里的三年是多么地受到女孩子的
青睐。
我从没有向人提起我和郁的关系,平级的同学也只像听说书般相信年长的学生
说校园里曾经有过的人物、事件、故事。我相信这是每一年新生刚入校时都会有的
景象,一些错过没看到的、再也看不到的人、事、物,便在各种传言里变作传奇,
郁变作传说中的郁,不再真实。在高中待过的两年里,我只喜欢在画室里画画,因
为在那儿只有郁的影子,没有别人。
郁画画的时候从不许人打搅,包括我。
从小到大我的画技都远不如郁,在刚开始学画的时候,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勾
勒出每一件放在面前的临摹品,调和出每一种看到的颜色,而我却常常差之毫厘。
等到我能够娴熟地临摹、调色,并为此窃喜的时候,他已经跟着高班的美术老师出
去写生,背着不合身的巨大画板,露出一点头皮,这么一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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