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你(2)
微凉的海水在我的脚踝处前赴后继,我看见缓缓流淌的白沙,像是成千上万个
精灵相互簇拥。我听到身边不停的嬉笑声,比基尼小姐们开始下海游泳。摒住呼吸,
我感觉到心脏在竭力地疏解血液,慢慢跳动,可以想象,如果就这样死去,我一定
会在比基尼小姐们的慌张搬动下变成一具青紫色的尸体。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嘴角
边窜出无数的气泡,在浅水里“咕噜咕噜”地响。这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猛
地将我从水里拉起。
“眉!你在干什么?”周乾穿着一件柔软的真丝衬衫站在身后。
我用手掌拨掉脸上的水,和他对看着,旋即大笑,像是将生命拿捏在手掌里的
开玩笑。
傍晚,周乾坐在宿舍里安静地朝手腕、脚踝处包裹绷带,一圈又一圈。
“我要走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海岛打拳,我想回
东北。”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手腕、脚踝上的绷带,将它们扎紧,然后坐到床上,
靠着墙壁仔细地看我。屋子里是浓重的跌打膏气味,随着每一次呼吸,吸进、吐出。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又抬了抬眼皮,说:“眉。”
我没有过问周乾要离开的理由,也没有立场过问。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在三
年后,将当初离开的片断重新整理出来,告诉给我。他说,生活中往往有很多人会
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而我们就像是疾走的陀螺,游移在各自的轨道中。
有些人从不会为你停下来,可有些会。
周乾说,他第一次见到郁,是四年前,在Golden Rod里。那个时候,郁常常一
个人坐在吧台里,闲散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他身边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女人,活
络地穿梭在人群里。刚开始,周乾不过是Golden Rod里的普通客人,只和客人们闲
熟。可有一天,他正打算从茂名路拐进永嘉路回家的时候,却在酒吧后巷的一个小
角落里看到郁,身边是一个提着黑包的男人。
男人拉起郁的手说:“跟我回去吧。”他的头发剃得很短,像细小的睫毛,一
根一根竖立着。郁推开伸过来的手,靠在巷子的石板墙上,摇摇头:“我说了很多
次,我对这个没兴趣。”那时候的郁将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穿着一件黑色小羊
皮的夹克衫,手插在裤袋里,瞥见慢慢走来的周乾,便像遇到久违的朋友那般招呼
道,走过去搭他的肩膀离开。
凌晨,他们来到永嘉路上的小阁楼,买了一打啤酒,通宵宿醉。郁说其实很久
前就看到周乾坐在酒吧里喝酒,偶尔,他自己也会在朋友的唆使下一起去地下拳场
看比赛。虽然他并不喜欢那种虚假的暴力,但能混在人群中尖叫、咒骂却令他感到
宣泄后的轻松,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郁,活生生的郁,不必竭力伪装,
可以肆意地怨恨叫骂。
周乾喝着,听着,和郁面对面地坐着。
就这样,永嘉路上的小阁楼成了郁经常会去的地方,有时候喝多了,他便留在
那里过夜,和周乾一头一尾地躺在狭小的空间里,闻彼此的臭脚,偶尔还会像小孩
那般互相打闹开玩笑。周乾觉得这么多年来,只有那段日子才让他感到生命中有朋
友的亲切和说不上来的温暖。
从小,周乾都在异常惊慌的恐惧中度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就会有一群人
寻一个由头来家里寻麻烦。他们充满敌意,肆意辱骂和殴打,只要还手,事情就永
远没有平息的一刻。他的养母是村落里的“喜娘”,终生未嫁。而之后的飘荡生活
更让他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四周的人,他要看管好自己的包裹,还要盘算着到达上
海的日子。可等到真的到了上海,他又只是住进了一间狭小的阁楼,过着毫无两样
的生活,他的亲生父母离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有的时候,他也会带一些酒吧里的
女孩子回来,猫着腰进来,然后相互摸索做爱,他的病时不时地会“降临”一次,
就像鬼上身那般突然心悸。
“对于那些女人,我只有生理上的需求”,他靠在宿舍的墙壁上,用嘴咬着绷
带打结,“可是对郁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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