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秀女搭石匠儿子山老大的船出山、走下县只身漂游,去了东城搭火车奔温州、 石狮和大省城福州去了厦门。三天以后又坐汽车来到了汕头。她走的是东线。听人 向她说过深圳、广州,怎奈那是南线,路程遥远,时日不足,她还恋着山里的事, 正急着回程。可是正值旅游旺季,车船票已订到七天以后。凭她秀女的姿色可人, 在泰和酒店里托了刚刚相识的“熟人”,订到了第三天的回程卧铺船票。她感激得 不知如何谢那人。那人却说: “不必客气。如果小姐肯赏光,我请小姐一道吃晚饭,如何?” 秀女说:“我这是给你添麻烦,该着我请你才是,倒反要您先生请我,使不得 的哟。” “这您就说外道了。”那人说,“如今的礼俗是,不管相识还是不相识,但凡 男女间行事、交往,规律是女士先行,男士出钱。这是江湖上的行情,小姐若不介 意,就可不必争执,一个小时以后,18时正,我会有车来接小姐。” “嗯,那……”秀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笑点头,“好吧。”她应诺了。 秀女返回自己的房间,先是打开旅行袋,抖出了所有新买的衣服,翻来捣去正 把不准今晚穿戴什么,她突然停下来,在梳妆镜前呆坐着打量自己,心里却在揣摩 那位男人。那烫金的名片是江海旅游文化公司的总经理,名字也够怪——古峰。地 址、电话、手提机、BP机、邮编、电传、银行、帐号、各种学会、研究会的理事、 顾问头衔,排印得正反两面都是一片密密麻麻,令她觉得这人莫测高深,一时说不 清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四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堂堂,话音宏亮,气魄伟壮而又 温和可近,是个大款模子,却又热心肠肯帮人。本要人谢他,却由他请人。她秀女 再过十年也是那人这年岁,能否混出这般大度模样呢?她暗自敬羡那人的风度,却 又有着几分胆怯。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单独约见,会怎么样哩?她从来没干过这等 事,在山里的小镇也不会有出这种事的缘由。求人助力都是男人的事,吃请谢客自 然也是男人们出面。可这是山外的大城市,是个交游天下闯世界的地方,山民那一 套怎么行哩?但她秀女毕竟是山民,她要拿出应有的胆量,去交往、应酬,寻找属 于自己的机遇。 她决定不穿那些新买的花哨艳服。只穿那身宽袖紧身的细腿牛仔,配上那双粉 红色的尖秀高跟皮鞋,披散开蓬松的长发。描了淡妆。用了几滴写着外国字的名牌 香水。 …… 她想尽力使自己平淡一些,穿着别太显眼。免得在大佬面前丢丑。可是前前后 后顾盼了一阵镜中的自己,还是跟那靓车广告画中的靓女不相上下。这就不是她自 己所能再行改变的了。这东西是老天爷给的,爹妈给的。随它去吧…… 秀女提前两分钟下了楼。 车已停在楼前。那人等候在大厅里。 “噢,小姐换了便装,看来更美。轻盈、潇洒,别有超群的韵味哩……”那人 夸赞着,引秀女钻进了桑塔纳轿车。 车子在一家叫做鳄鱼岛的泰华餐厅门前停下来。 餐厅里食客不是太多,却也座无虚席。领台小姐穿着紫绸长袍,款娜地走在前 边,引他与她走到预先订好的台位。就座。上了茶。灯光有点暗,暗得有些跟当年 镇长堂屋里那火油灯差不多。好在桌台上亮着两支金色的蜡烛。隐约看得到,四周 全是紫檀似的古雅装修。雕花。雕佛。彩灯、金饰。店里静得很,多是一双双男女 在各自的烛光里低语倾谈。 秀女没见过这场面,有些局促。但她感觉很好。这是人间闹市的清静处。她喜 欢上了这种环境。 “这是一家泰国华人开的中档餐厅。”那人轻声说话了,“不算高档,不过是 清静、雅致一些罢了。你我初次见面,图个实惠、清雅,谁也没必要摆阔气,是吧。 这里的菜食也还干净、精美,吃起来可口些。这里晚上是烛光夜餐,是情侣幽会和 隐秘交易的所在。你我……自然只是体会一下喽……” 小姐递上菜单,站立台旁等待着点菜写单。 “张小姐,请你点几样喜欢的菜。” 那人把溜金字的菜谱双手推过来,秀女不好意思接,瞄了一眼,外国字、中国 字全有。也就摇摇头,看了那人一眼,笑说: “我随便,你点了。” 那人点了几样菜,好长一串名字,她没办法记住。 “请喝茶。”那人在让茶,自己就先轻轻地呷了一口。 秀女实在渴得好急,在小镇里,女人们也会几口吞咽进一大碗山泉水。可是在 这里,她总是小心地瞄一眼对面那人或邻座男男女女之间的举止。以她的灵气竟仿 照得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她话语不多,只是微微含笑。 上菜了。一瓶生力啤酒和一罐芒果汁也一道上齐。服务小姐打开易拉罐,饮料 倒满了秀女的透明杯,也把啤酒倒进那人的高脚杯,一层白色的泡沫忽地障起,又 刚好停在杯口,不使溢出半滴。 “张小姐。”那人声音不高。却很清厚,举起杯,“多蒙赏光,有幸和小姐共 进晚餐,一真是前世造化。” 秀女也照样举起杯:“别客气。借先生酒,说一声谢先生吧。这时……什么来 着?——借花献佛……”她笑着。 那人一口喝下半杯。 秀女只是呷了一口。她想,喝饮料的方式,该和饮茶差不多的。 “请用菜。” “好。请。” 两个人如此这般,随随便便交谈着,气氛和谐、轻松。令秀女心情很是爽快。 “人在商海闯荡,多结识一位朋友多一条路,多得罪一个人就多一堵墙。”那 人略有些兴奋,“张小姐一表人才,虽然远在山区发展,说不定日后会有相互用得 着的地方。本人自不会客气,希望张小姐也别忘弃本人……” “怎么会呢?”秀女说,“只怕我秀女有一天找上门来,你古总不再认得我哩……” 秀女说完,嫣然一笑,扫了那人一眼,不想正与那人目光相撞。 “只怕是本人想把小姐从心上抹掉都难着哩……” “那好,一言为定……” “好。”那人抬起腕子看了下表,手上有双环戒指,在灯下几间宝石的光亮。 “一回生,二回熟。九点钟我约了客商要签约,抱歉得很,今晚无法陪小姐太 久。这样吧,反正两三天以后才可拿到车票,这几天由我替小姐安排,有事用车, 一个电话随叫随到。明天,我们先看开元寺,然后一道去海边晒沙滩,吃烧烤,好 吗?”那人用目光征寻她的首肯。 “好吧,听先生的。”秀女应了下来。 轿车送她回到了驻地,那人下车告过别,又缩回车里,消逝在霓虹交叠的夜街 上。 这一晚秀女觉得很舒畅。心里静静的,却有五彩缤纷的光线在闪动。正如那街 上的彩流。她没有马上进楼回自己的房间。顺着汽车消逝的方向信步一人朝前走去。 还不到夜里九点,释散一下心里的热力,看看夜景再回房间也不迟。 霓虹广告、大公司的橱窗广告,不住变幻、流彩明灭的电子招牌,灯光夜市的 喧闹,令她觉得新奇,甚至有几分壮观。夜宵、夜茶、卡拉OK歌舞厅、夜总会的门 前,也是灯海的世界,却没有几个行人。大概都在里边闹腾着。秀女在那门前荡步, 只留心看那些变来变去十分有趣的灯彩。搞不清楚那是有多少人在里边耍弄,还是 这电有多少神奇的变化力量。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高的身影,胡须,长发,怪怪的男人。轻轻用肘边撞了她一 下,操着异乡口音低声问: “小姐,陪我去看电影好吗?” 她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停步愕愕地愣着。 “不然,陪我找个地方过夜,要多少钱哩?……小姐开个价喽……” 她感到惧怕,转身急步往回走。 走到僻静处,暗影中又横过一个矮小的男人,迎面贴紧她的身子: “大姐,去你那里过夜喽,干一个小时,保险你好受,多少钱?……” 她躲闪过这个,后边又跟来两个影子。 “大姐好靓嘛,不要误掉好生意喽,我们钱给多一点喽……” 秀女没见过这种夜街上的男性纠缠,她怕极了,撒开腿就逃跑。 她逃回驻地酒楼,登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两条腿已经软下来,她胡乱抛 开小挎包,瘫坐在沙发上喘息,好久才缓过劲儿来。她把房门的几道锁都从里边小 心地扣了。才放心地开了电视,脱去上衣和皮鞋,倒上半杯白开水,喝了几口,直 到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懒懒地去洗手间冲了热水澡,上了床,围着毛毯,半靠 着床头软垫,看电视。心里依然乱糟糟,竟说不清电视里演了些什么。 她觉得这大城里野男人好多,好可怕的。见了女人就想过夜,过夜是啥意思? 睡一个被窝呗,干那事嘛!这也是生意?女人真有把那个地方当生意做、卖给那些 苍蝇一样叮过来的男人赚大钱的吗? 她一时想不明白。但也没啥不明白,就是这么回事儿。哪个男人见了好看的女 人不心花花的哩? 可是那人…… 她又想起了他——古先生。 那人就不是这种男人。她想。 心是飞翔鸟。总有飞进好山、好水、好林木的时候。她的飞翔鸟又把她带回了 这一天中,她与他结识中的一幕又一幕。她觉得那位壮年男子和那些地痞子男人不 是一回事。他不是那种需要神经兮兮地加以防范的坏男人。他是个有正经事儿的男 人。说是九点钟有约,就一分钟也不耽搁。 他一切都适可而止,没有出格的地方。是个值得信赖、有安全感的男人。有些 举止和那高高的身量,倒很有点像他年轻的镇长。 “嗤,又是镇长!”她咒着自个。干嘛要总是想起他来哩?古峰就是古峰。他 才是纯牌的大老板。旅游公司的项目开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和山里发生关联。即 使山里无望,山外的大世界里有个可信赖的朋友,不也是件上天有眼的好事?惚惚 悠悠中,那人——他的黑西装、银领带,他的油黑里藏有银丝的秀发,他的男性清 秀眉目,他的话音,他的笑意,又都出现在她的眼前。 渐渐地,她梦见了那片海。 …… 第二天她起来得很晚。阳光爬进窗子,服务小姐要进来换暖水瓶,她才爬起来, 已是上午十点钟。她不敢再一个人出门上街。生怕再慧来麻烦。 桑塔纳开来了。那人不在大厅里等候,而是坐在司机位上,亲自开车。他朝她 点头笑了笑,按了下什么地方,车门自动开了。秀女坐上前边的软坐,车门又自动 关了。轿车似小船,平稳地漂飞出去。 阳光明媚下的这座城市,是个洁白耀眼的世界。夜间的一切阴影都消逝了。那 人在身边驾车,仿佛这就是两个人的世界。再也不会出现夜里发生的那些不测,她 感到好安逸。 他们逛完了开元寺,从那灿烂而庄严的佛国世界走出来,车子开得更加飞快。 刚好又兜过她昨夜行走的夜街,此刻倒是一派清寂。 她讲述了夜里的事。 古峰笑个不停,说:“没事的,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车身陡转过一片树林, 他又说:“他们多是些做点小生意,发了小财的男人。想花几个小钱买妓女玩一玩, 消除寂寞的。他们经常把夜里单独行走的漂亮女人都当成妓女,所以他们经常碰壁, 经常被抓哩。” 她似乎又听懂了什么叫妓女。她觉得这个城市世界虽然很美好,确也好杂乱。 山里就不会有这类妓女、“妓男”做生意换钱的事。虽然男男女女间也免不了这种 事儿,可是都不讲钱。只讲直来直去的“相好”。男人干了别家的女人,那叫掌 “破鞋”,女人偷了别人的汉子,那叫“养汉老婆”,从来扯不到钱上去。 因为山里没有钱。 “妓女是个不讲感情、只讲金钱的行业。”他说,“国外多的是,还有的设有 ‘红灯区’,是专门做娼妓生意的妓院,国内不许搞这行业,但暗中也有。也成了 隐蔽行业,赚大钱。在这呆长了你就会知道的……” 她听着,扫视到他的侧影。他换了一身洁白的西装。好有风度。刚好与拥入车 窗的云影相映照,车子驰入一片开阔迷蒙的蓝色。 这就是海! 远处是天水一派,无边无际。 脚下是洁白沙滩,松松软软。 在山林里被遮挡中长大的秀女,置身在一个迷幻般开阔的世界里,心里好自激 动。 奇怪的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海,可昨晚梦里的海却和它没什么两样。为什么 哩? 她顾不得去多想,只是高兴得脱光了脚丫,拎着两只鞋,在那不断涌来退去的 浪潮边上又蹦又跳,嘻嘻哈哈喊叫着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引得沙滩上好多人投过 来惊异的目光。秀女全然不顾,只是发疯般痴迷着海。它的平静。它的喧啸。它的 白浪。她直想一头扑进去。 一片白浪退出岸边,古峰把秀女拉出来,递给她一件粉红色的泳装。带有弹力 的。领着她穿过沙滩上半裸的男男女女的群落,走进男、女更衣室。当他们又走出 来时,就变得和沙滩上的人群一样的赤条条。秀女很是不习惯,双臂抱起来,想遮 挡那两处突起。反被挤压得变出新异的形状,竟一时不知手脚如何摆放是好。 古峰看到秀女局促不安的样子,倒添加着她的羞美态,那身终年得不到海风和 阳光抚弄的秀美肌肤,在海边一族的赤色群落里,显得格外洁白、细嫩,像一叶刚 刚吐出的翠芽。那被绷紧的粉红色泳装,更浮突出她周身所有的曲曲和圆圆之处。 真是好美。他古峰则裸露得叫她好久不敢正视,但她又无法不去正视。因为这光条 条的男人身子,离自己太近了。他给她戴着泳帽,帮她往里塞着那些不听话的长发。 两处裸肤相距不到一尺远。他隆起的胸肌、浅浅的胸毛、腹下的一处隆起。……稍 有不慎准会就贴撞在一块儿。但见海滩上的男女都这般模样,有的男女正在一块滚 爬撕掠着,遮阳伞里的一对对,则是肉身紧靠,双双躺倒在弯背长椅上……入乡随 俗,入到了这地方就该这个样子。她想,鼓足着自己的勇气。随着古峰一阵奔跑, 穿过岸上的人群,直扑入同样人群挤撞的海里。 秀女只是一蹿一跳地拍打着海水,戏耍着。咭咭喳喳叫着: “海水是咸的……” 古峰如鱼得水,直向深海中撒欢儿似的游去。像一条水蛇,游动得快捷。有时 又像蝴蝶扇动起翅膀。有时又像一只青蛙,夹蹬着长长的双腿。他游得好棒哟。秀 女站在没腰深的水里抱起膀儿看他。看他越游越远,不免喊叫着: “古峰——快回来……” 正说间,那人在海面消逝了。急得秀女在水面的人头中胡乱寻视。怎么,是他 沉了底,“抓底凫”了吗?正焦急欲叫人之时,唿的一下从她脚下的水里钻出一个 人来,正是古峰。气得秀女哭笑不得,在水中跳着双脚,捶打着那人前胸: “吓死人哩,吓死人哩……” 一个浪峰过来。正值秀女蹦跳着足尖离开沙底,那汹涌的海浪令她身子向后一 倾,扎撒开双手“妈呀”一声尖叫,古峰却伸手拉住她的双臂,这一拉就让她好似 腾了空,海的浮力令她双脚平出海面,全身实实在在地卧平在水面上。而她却感觉 全然被海水吞没着,挣扎着嚷叫着想站起来。硬是直立不起身子,闹得古峰脚下给 石头一绊也倾倒进海里,秀女一把搂住他的脖劲,死命不放。一直到古峰站起来, 把她上半个身子也带出水面,那双带水的柔臂还是死搂住他不放。 “不、不嘛……”秀女有几分惊吓。她本不识水性,流金河里阿雪被水淹走的 那档事,真是吓破了好多女人的胆。阿雪意外地得了好运,而她秀女却落下个怕水 症。她没有想到古峰已抱住她走上沙滩。当她感受到自己正在男人双手托抱的杯里, 肌肤与肌肤的紧拥,乳峰与胸肌的挤压,那种出水后异性肉身间的柔滑、磨擦、温 热,令她沉迷。令她心跳。她睁开眼,正好看到他的下额。 男人在一步步往前行走。 她反而搂得更紧,把脸埋进他的胸间,像一个有了依托的孩子。 她感觉到额边有一双唇,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她心里忽地一下热起来。 渐渐地,她把唇只贴紧他的胸肌,并用牙齿咬住他粗硬的皮肤,直至留下一道 泛红的印痕。 她被轻轻放在沙滩上。 他们在这阳伞下齐身平卧下来休息。跟那些裸族情侣一样,靠得很近。只是不 时地扭过脸、有目光的对视。却都沉默着。 “秀女,我真的好喜欢你。”他终于开口了。 “……”秀女没有开口,她知道这句话会出现。 “可是,我是有妻子的人。” “……”秀女看了他一眼,“我也是。有个丈夫。”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我和她之间是一场真正的人间悲剧。当初我在工 厂当工会干事,给她办了留城,才去街道幼儿园当了保姆。父母本不同意我娶她。 我是冒着不孝的名义同她秘密结婚,私下跑到破庙里拜的天地。单位认为我们是非 法同居,除名处分了我。我们生了个女儿,生活没着落,一块儿去了郊区县,投奔 二姨家。日子很苦,总是在田里吵嘴,终于分了手。她丢下我和孩子、跟了一个同 班同学,当然,他比我年轻,帅气,跑到另一个什么山里去插了队。还当上了教员。 她一直恋着他。后来听说她去了巴西……” 秀女听得很认真。心里涌起无限的同情。 “她插队的地方叫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是一片山,一条河。” “去巴西做什么?” “好像是继承遗产之类。” “她……叫什么名字?” “姓童,叫童雁。” “童雁?……童老师?……”秀女惊叫起来。 “怎么、你见过她?” “她就是在我们那儿,风流镇吔。” “唔?这么巧?她的那位同学……” “也还在,他没有返城。和阿雪结了婚。他当了镇长……” “是这样……”他又沉静下来,“你们,听到过童雁的消息吗?” “没有。” “是呀,她不会再有什么消息。” “那,你的女儿呢?” “依然在姨妈家。长大了,在读中学。成绩很糟,很难说会不会考上大学……” “为啥不把她接到你的身边,让她好好读书?” “我的现任妻子很难容人。甭说女儿,就连我也不容,这才到外边来跑生意。…… 赚得多少钱又顶什么用,孤独,才是人间的真正悲剧……” 秀女被他的话打动了,也被他沉寂的心绪感染着。这个世界说大好大,说小也 就很小。来到这么遥远的海边,结识这样唯一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会和那山里少 有人知晓的小镇有着藤蔓似的纠葛?他称自己的生活是人间悲剧,够曲折的了。那 么秀女自己哩?她说不清这么多年的日子是悲还是喜。 她沉默着。 “秀女,我想听听你的事。”他侧过身来,用忧郁的目光望着她。 她也正侧过身,用肘弯撑着半抬起的头。秀发云散在沙地里。 “我……”秀女只苦笑了一下,“山里的女人,就巴掌大个天地,祖辈都讲听 天由命。嫁了谁都是一辈子。他——很年轻,比我小一岁。人长得很丑,心却不坏。 是个撑船把舵的。这就样。” 他与她对视了一阵。 “可是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是山里的女人。你比一般的城里人都有魅力。真的, 秀女,我忘不掉你了……” “……我也是。”秀女低下了头。 海水承接了落霞,变幻出红、黄、紫的雾色。他们去烧烤场草草吃了些东西。 天渐渐黑下来,路灯还没有亮起来,他们开着桑塔纳离开了海边,驰向城里。在一 道转弯的山林峭石下,车停下来。古峰脸色很不好,痴痴地盯注车窗外一阵,把头 伏在方向盘上。 秀女以为他要生病,靠过来轻轻问他: “古峰,怎么,不舒服?” “不……一想到明天一早,我就要把你送上轮船,回那片远山……心里不好受……” 秀女沉寂了一会儿。 车灯黑着。她似乎也抹了一下眼泪。把她纤细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那 手温热、柔软。 “古峰,别这样,看弄坏了身子。” 他们拥抱了。狂吻着…… 直至路灯雪亮地射进车窗,后边排长的车阵鸣起了高声喇叭。 …… 第二天,古峰没有亲自来为秀女送行。派他的司机开车来送她。一直把她送上 远行的客船,并反复说: “古总一再要我向你转告歉意。突如其来的事情缠住了他,他说迟早他会去你 们那儿的……” 水果、点心、饮料,一大堆,装在一个很漂亮的行李袋里。司机都为她放好在 坐席上边的行李架上。 客船开动了。 司机招着手,代古峰送走了她。 她似乎有所失。 她要回到那山里的小镇,却把心留给了这片海。 海,能为山里人,为她秀女,编织出新的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