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 不慎将钱包丢失……内有珍贵照片……定有重谢…… 就像安小草曾经暗示别人那样,在她穷途末路之时,听到这样一则广播,也被 其中的信息暗示了,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希望。 她能耐冻耐饿,能一无所有重新来过,但医院不能等,她需要钱。 “雷子哥,你现在载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小草想起了后街的垃圾桶,恨 不得自己能时空穿越。 下午四时一刻,新天地广场南门,黑色古驰钱包——这不就是她越界偷的那个 吗?还上广播寻找,真是有够笨的! 不晓得重金能有多少,但钱包是名牌,还有什么珍贵照片,想来失主应该出手 阔绰……小草像饥饿的鱼,失去了平常冷静的判断力,就差眼睛里冒出“¥”的字 样。 季天雷二话不说朝外走去,车子上只有一个安全帽,他取来给她戴上。帽子很 大,套在头上松松垮垮,像个大头娃娃。他不禁莞尔,屈起食指在外壳上轻轻敲了 下。 商场后街。 模糊的灯光下,垃圾桶被倒了个底朝天,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扒拉着一地垃圾。 季天雷捏着鼻子,手拿卫生筷四处扫荡,一不小心挑起个废弃的保险套,脸唰 的红了。可惜小草只顾埋头寻找钱包,巷子昏暗,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塑料袋、竹签、吃剩的残羹冷炙、形单影只的袜子、甚至还挑出个丁字裤…… 她越翻脸越臭,心里爆开三字经。 “小草,没有就算了吧。”季天雷丢掉筷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明天我想 办法弄点钱,先把奶奶的住院费交了。” 她半响没有吭声。人情欠了总归要还,她怕自己还不起,平白拖累了朋友。 可是,医院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奶奶被丢出来,治疗是不能中断的,没 钱一切都是屁。 左右为难之际,小草不禁心里恼火起来,将手中横扫垃圾的竹杆往地上一丢, 狠狠踩上去。不想脚一歪,踏上旁边一块白色的泡沫板,裂成两半。微弱路灯照耀 下,露出钱包一角。 小草急忙蹲下身子捡起来,定眼一瞧,赫然就是下午摸得那个,欣喜的像中了 五百万大奖一样,拽住季天雷的袖子蹦跶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有救了!”橘色灯光下,她的笑容如此灿烂耀眼,季天雷 不由看呆了。 小草特地跑到摩托车的前灯处打开钱包。偷钱的时候只顾上钞票,这下倒要好 好看看,什么珍贵的照片,值得重金酬谢。 透明的塑料膜下,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现在眼前,前灯的白光很刺眼,她看的一 清二楚。 安小草楞住了。 陈墨已经准备睡觉,刚走出浴室,正擦拭头发,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是陌生 来电,他按了接听。 “请问是陈先生吗?”听筒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像阴暗角落一朵半 开不开的小花。 “嗯,我是,你哪位?” “我听到广播,好像捡到的钱包是你的……” 鱼儿上钩了?陈墨眉毛微扬,有些不确定,这样软软的声音,还是一个女孩。 电话那边没等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陈先生,是黑色的古驰钱包吧?里面 还有一张全家福的相片,我是在新天地附近捡到的。你在广播里说,有重金酬谢… …” 陈墨打断她的话:“稍等,我现在比较忙。”他悠闲地靠在墙边,把玩着胸前 的玉佩,细腻的羊脂玉在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鱼儿上钩了,就让她先紧张紧张。他像猫捉老鼠般,戏弄着。 电话那头片刻安静,似乎在想什么措辞。 时间差不多,也该收线了,鱼儿咬钩太久也会逃跑吧? “明天,约个时间,你把钱包给我送来吧,酬劳见面商议。”他先开口,掌握 主动权。这个贪婪又愚蠢的小小偷儿,他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安小草挂掉电话,从小商店走出来。 季天雷觉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吗不用我的手机 打,几毛钱也不沾我便宜,你至于吗?” 小草摇摇头:“不是和你见外,而是不想留下把柄。我一直没有电话,医院那 里也留你的联络方式,就是怕李叔他们知道。” 她其实一向心思缜密,可惜碰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陈墨,注定要狠狠栽一 个更头。 小草将钱包紧紧捏在手中,刚才和失主约好了时间地点,明天下午。就算顺利 弄到钱,可是还是有些晚,也不一定够。 “雷子哥,我有事求你。”她犹豫很久,憋出来这句话。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借了四千块钱,并仔细保证一周之内一定归还。 像她这样一个小偷的保证,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季天雷一个人能相信。 她要对的起这份信任。 “小草,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回不去了?” “嗯。” “那你今后住哪里?” 她没有吭声。那里也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地,早晚她都要离开,只是没有想到 会这么突然。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这样的契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 心。 晚风凄冷,她打了个哆嗦。季天雷将外套脱下来往她身上披,小草一躲,笑嘻 嘻地说:“我哪里有那么柔弱,雷子哥,不用担心,我可是小草!” 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任职的那家拳馆,二楼有个杂物间空着,就是有点小。可惜我没拿大门钥 匙,只能等明天过去收拾,你先凑合着住吧。”他看着单薄的小草,有些心疼。 她听了很高兴,“雷子哥,我欠你的人情,怎么还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手下,顺顺滑滑,心突然就跳的很快。 傻丫头,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些话,嘴拙的他说不出口。他觉得一无所有的自己,还没有许下承诺的资格。 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幸福。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小草听不到他的誓言,挥挥手,“雷子哥,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否则 你妈又该担心你了。明天见!” 说完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她不走,他不会走,她不能一直拖累他。 身后,传来他的叫喊:“丫头,今晚你怎么办?要不先找个旅馆凑合一晚?” 她头也不回,小手朝后摆摆,“不用担心,我人气很高,随便找个姐妹,都可 以收留我!” 寒风瑟瑟,吹的她的棉衣像面包一样鼓起,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黑色的小 点,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安小草在地下通道,捡了几张报纸,蜷缩着身子半坐半依在墙边。 她从来没有随便可以找到的姐妹。旅馆要钱的,她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她一直在做坏事,说谎话,真不是一个好女孩,活该有这样的报应。她想。 翌日一早,从季天雷那里拿了钱,安小草直奔医院。 没问钱是怎么凑来的,她不敢问,害怕自己会不忍心。有些人情欠了可以还清, 有些会是一辈子的债。 医院缴费大厅热闹喧哗,人来人往和自由市场有一拼。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她却两样都占齐。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怀揣着仅有的一点钱,带奶奶来看病,被小偷摸了去。 几年之后,角色倒置,她踏入职业扒手的大军。可即使因为完不成任务被痛打, 她也始终没有在医院偷过钱。那些是救命的钱,丢钱时候的绝望,她永生难忘。 因为她不够狠,活该被李叔当成弃子。 交完费,还剩下一百多块钱,她仔细地叠好贴身放起来,这是她现在仅有的财 产了。 奶奶不是小草的亲奶奶,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草妈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小草爹在她十来岁的时候,离家出走, 再也没回来。奶奶是她的邻居,孤寡老人,没有奶奶,小草活不到现在。 她似乎生来就是欠债的,讨走了娘的命,逼走了爹爹,后来连奶奶也生病了。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 奶奶老年痴呆很严重,脑袋里有个橡皮擦,把所有的记忆统统擦干净,根本就 不认识小草。 其实忘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抛弃她们的人,根本没必要记住。 可是,奶奶却连她也忘记了。 奶奶以前是多么温柔慈祥的老人,可现在却像个坏脾气的小孩。 护士说老人容易大便干燥,小草来的时候特地买了两根香蕉。 熟透的芝麻蕉,很贵。她在小碗里捣成泥,拿起勺子挖起来喂到嘴边,奶奶吃 了两口不乐意,挥手一把将碗打翻。 碗扣在地上,香蕉泥倒出来,黏黏糊糊,小草蹲在地上半响没动。 奶奶嘴巴里嘟嘟囔囔,无意识的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女儿。 奶奶是有个亲生女儿,可是二十多年前,就抛下她走了。小草很想将奶奶摇醒, 你身边只有我,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回来看你。 可她说不出口。 一股热流似乎从脸上流进心里,灼热的火烧火燎,她摸摸脸,没有泪。 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中午。 安小草掏出空皮夹,阳光下那张熟悉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刺眼,很想抽出来撕 碎。可等下还指望用它来换钱,她没办法下手。 多少年了呢?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她阖起双眸,想这些干 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