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安小草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划出的直线像无形的深渊,阻隔着彼此。 没有回头,深呼吸,一步步往前走。 回到病房,她的眼睛发涩得难受,把头伸到加湿器前,任由细若淡烟的小水汽 在脸上飘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湿润起来。 安小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掌心潮湿而冰冷。转头瞧瞧病床,奶奶僵硬的躺 着,鼻孔上插着透明的呼吸管,氧气罩上是一片白色的雾气,胸前的起伏很微弱。 她伸出手,身体有些颤抖,指尖发白,将将摸到管子上,一股轻暖的哈气彷佛 能透过罩子吹到她的皮肤上。 心跳仪的波纹缓慢平稳,她的手悬在鼻管上空,只要轻轻一拽,也许用不了多 久,疼痛和折磨,就会远离她们吧? 奶奶的身子在梦中动了下,老年人缺钙骨质疏松,经常会不由自主的抽搐。这 微弱的动静把安小草从遥远而黑暗的世界唤醒,她被这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吓到, 手掌迅速的收回来,狠狠抽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响亮。 房间静谧,医疗仪器各司其职的工作,窗外的太阳被沙尘遮盖的只露一点点昏 黄,灰白的天空低的仿佛要垂坠下来。 安小草看着心跳仪发起怔来,这个时候不需要说话,也没人听她说话,她和奶 奶足足有两年无法顺畅的沟通,更何况此时此刻,不经过复健,奶奶是说不出话来 的。 脑海中的橡皮擦抹去奶奶大部分记忆,奶奶于她是至亲,她于奶奶不过是陌生 人。 医生说这个世界上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人数约有1800万,他们的平均生存期只有 五年半。 小草有时候会想,这1800万人的家属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为了和死神争夺这已知的时间,殚思极虑,不顾一切? 她突然有点发寒,收回黏在心跳仪上的眼神,刻意不去关注那条跳跃的曲线, 走到床边将被角往里面塞了塞,又把日常用品整理了一番。 她这样对待季天雷,仗得不过是他的喜欢,躲得也是他的喜欢。亲情也好,爱 情也罢,感情的债,她欠了一份,再也没力气欠第二份。 她是个傻瓜,要的不过是背上一个遮风避雨的壳,却始终被人暴晒在太阳下, 煎熬的过着生活,这份为难,她不想多一个人承担。最重要的是,她感激他,却不 爱他。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以来便是天经地义,可感情的债却不是能数清楚地, 一份感情能兑换成多少张人民币,谁也算不明白,所以,她更不愿去亏欠。 她欠了一个人的债,便要付出全部努力去偿还,她没有第二个自己,再去顾及 季天雷。人,终究是自私的动物,选择一个,就要放弃另一个,什么都想兼得,她 觉得自己没有这份命。 嘴角隐隐发痛,该面对的,逃避始终无用。 她推开门,准备给陈墨打电话,这个步骤延缓了一个小时。 零钱下楼的时候连着硬币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她便向咨询台的护士换了几 枚,面容平缓而客气,带着笑。 陈墨看了眼客厅端坐着笑靥如花的杜依依,明白母亲为何频频来电催促他回家。 他心里冷笑了下,换好拖鞋走进去,红木地板衬得鞋面越发雪白,软软泡泡的 看上去异常舒服。他脱掉外衣挂在门厅的衣架上,米色的衬衣领角有淡淡的花纹, 素净优雅。 母亲郝欣端着两碗银耳莲子羹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进来,面上带着如和煦春 风的笑容,“全科考完了?” 他点点头,顺手将汤碗接过来,其中一碗放在杜依依面前的茶几上,连带着向 她颔首示意,另一碗自己端着,也不喝。 “保送名单已经下来了吧?蔡教授那里你爸早打过招呼,等研究生上完,依依 刚好也毕业,多好。”母亲微笑着,言语里全然是计划好的人生。 多好?他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却没有出言反驳,嘴角上扬,倒露出笑容,“是 的。”他随声附和着说。 母亲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多聊聊,我等下还有个 应酬,正准备去找你爸爸。你带依依到你的房间参观一下吧,我说让她当成自己家 随便进去,她却说要等你回来,真是家教良好。” “陈妈妈,你又笑话我。”杜依依走过来自然地挽着母亲的胳膊,像个女儿般 撒娇。 陈墨的眼睛看着那只搀扶的手,莹白细腻的皮肤,弓样的眉睫微拧起来。 “吴嫂今天休假,家里没人做饭,中午你带依依找间环境好的餐厅。”母亲捏 着杜依依的手,满眼是不加掩饰的喜爱,“喜欢吃什么,依依你和小墨直说,阿姨 今天就不陪你了。” “好的,陈妈妈。” 陈墨看见依依巧笑倩兮的靠在母亲身边,一脸绯红,他面上是不动声色的顺从, 可心里的厌恶不由又增加了几分。 喜欢一个人也许不需要什么理由,可是讨厌一个人一定会有原因。只是这个原 因,杜依依永远也猜想不到。 她从少年时便开始的别扭而执著的爱恋,像根种在心里的一株植物,牢固,坚 韧,期待花开的瞬间,刹那的芳华。可惜,陈墨从来不会心甘情愿的做那促使花开 的催化剂。 母亲上楼换衣服,他不好甩手走人,杜依依凑上前来,“陈哥哥,我好久没来, 你家宅子重新装修后简直大变样,你带我随便看看吧。” 陈墨淡淡的说:“你先趁热把汤喝了。” 杜依依点点头,听话的坐下来,拿着精巧的汤匙,斯文有理的抿了一小口, “哇,陈妈妈的手艺真好,你真有口福!”她抬头,眼睛满是羡慕。 “你也喝吧,等下陈妈妈下来,看我们都喝光了,心里肯定很高兴。” 陈墨拿起汤碗,“你先坐,我回房放个东西。” 推开自己卧室洗手间的门,他看了眼手中的羹汤,黄白色的银耳炖得有些火候, 和浓稠的汤汁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香甜可口。 他掀开马桶的坐垫,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倒了进去,按下抽水的钮,翻转的 水花顷刻将之冲得不见踪影。 他向来都不喜欢甜食,这甜汤母亲煲了十年,手艺自然纯熟,却从来不是为他, 母亲眼中的慈爱,看得也不是他,同样喜欢杜依依的更不是他。 将空空如也的汤碗带出来放在茶几上,果然母亲下楼看到的时候十分欢欣,带 着骄傲满足的口气对杜依依说:“小墨最爱喝的就是我煲的银耳莲子羹,依依,你 以后要常来啊,阿姨先出去了。” 杜依依站起来笑着说:“陈妈妈慢走。” 陈墨将沙发上的手包递过去:“妈,预报下午会有小雪,让司机开慢点。” 母亲挥挥手,“哐当”一声,门关上,客厅就剩他们两人,异常冷清。 “陈哥哥,我们去你房间看看吧!”杜依依走过来像挽母亲那样自然的挽着他 的胳膊。 他不动声色的抽了出来,语气淡淡的说:“我给你整体介绍吧。” 一楼台阶的转角左手边走过去是间健身房,陈墨的母亲平常喜欢在这里练瑜伽, 右手边是功能厅,推开门走进去,杜依依翻看着CD架上满满的音乐碟片,大部分是 古典交响乐,扭头问他:“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吗?” “嗯。”陈墨回答道。杜依依饶有兴趣的抽出张莫扎特的跑去放。 他俯身打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叠CD,最上面一张是纯黑色的封 面,只印着寥寥几个灰色的英文字体,Nirvana ,经过时光的研磨,显得有些肮脏。 翻开一角,黑色的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只有透过光线的折射,才能模糊 的看到,手指摸过去有些凹凸不平。他想了想又放回去。 他喜欢的,从来都在不为人知的安静角落。 杜依依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拉着他去看别的房间,父亲的书房草草 带过,厨房餐厅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他的房间在二楼,杜依依最感兴趣的,是他的 世界。 陈墨的房间简洁清爽,大部分日用品都被他搬去公寓,显然杜依依是不知道的。 “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吧,下午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陈墨背靠着 门,淡淡的说。 杜依依看看手表,果然已经十二点多,但好不容易有点独处的时间,十分不情 愿。 “陈哥哥,我喜欢你天下皆知!你不用应付我,到底我哪里不好,你这样冷淡 的对我。”她的声音有点点颤抖,他就在眼前,却像怎么样抓不住的风,说话永远 是她问他答,挫败感十足。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说。 喜欢他的感情他就要去回报吗?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每个人想要的, 如果都是心想事成那么简单,那他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漠,一定,过着迥然不同的 生活。 杜依依张开嘴,正待说些什么,被电话声打断,她心里有些难受,看着陈墨手 持电话礼貌的说了声“抱歉”,走到过道去接听,隐隐约约似乎是女孩子的声音。 喜欢这么多年,单恋也好,想放弃为什么,这么难。她在写字台前的坐了下来, 桌子上空空荡荡,像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