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房间极为整洁,好像无人居住一般,空气中有淡淡的柠檬芳香剂的味道。橡木 书柜上归类摆放着满满的书籍,建筑、经济管理、心理咨询、棋谱……种类纷繁。 宽阔的写字台上,只有笔筒和电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杜依依坐在室内唯一的椅子上,头抵着书桌的边沿,内心很挫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她 却无法停止。好像有两个自我在她体内搏斗,一个鼓励她“自己喜欢的一定要坚持”, 另一个嘲笑她“干嘛和自己过不去,非要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然而,每次都是鼓励的声音占了上风,她总想着,他并没有喜欢的女孩,冷淡 是天性使然,只要她坚持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感情,况且,陈妈妈又那 么喜欢自己。 长发顺着桌沿垂下,来之前她是刻意打扮了,卷发棒细心地烫出精致的小卷, 脸上是不着痕迹却让人感觉清新自然的裸妆——她无疑是漂亮的,可是他眼里并没 有任何褒奖,她能看得出来,这点自知让她更难受。 陈墨在走廊接电话,那么近的距离,她却觉得两个人像隔着南北半球,她走不 到他的心里。 她只放任自己于短短时间内有几丝怅然,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是无坚不摧的杜 依依,想要什么一定能得到的杜依依。 她抬头准备站起来,却不想发丝不小心缠绕在抽屉的铜质拉环扣上,这一下拉 扯的有点疼痛,也顺带着将抽屉微微拉开了一个缝隙。 她揉揉脑袋,揪掉铜扣上的断发,抽屉的滑轨显然很轻巧灵便,只轻微的动作 就拉开了大半。 她有点好奇的朝内瞟了一眼,里面是些零碎的小物,最深处倒是有个宝蓝色的 丝绒盒子,非常漂亮。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过去,绒面的触感柔滑挺括,盒盖的 中间层有个小巧的金色按钮,轻轻一按,弹簧的机括立刻将盒子打开。 杜依依知道随便翻看别人东西的行为很不礼貌,可是按耐不住的好奇心,像虫 子的触角撩动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探头看去,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缩小的照片,泛黄的颜色显 得年代久远,照片上两个男孩歪着脖子,一个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则稍稍大点, 也不过八、九岁,他们头靠在一起,十分亲密。 她正想拿出来,一只手从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啪嗒”一声,盒子被狠狠合上, 视线被阻隔在了外面,她扭头,看见陈墨站在身后,表情阴鸷的可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东西……”她有点艾艾。 “我妈说的很对,你很有家教。”陈墨双手抱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已经道歉了!”杜依依怎么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影射。 一张破烂照片,值得他这样大动肝火吗!她并不是善于控制脾气的人,又是被 娇宠贯的,喜欢他,即使得不到想要的同等热切的回报,也不意味着她比他低一等。 “我送你去吃饭。”陈墨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口气稍稍缓和下来。她,以后还 有用途,现在还不到闹僵的时机。 情绪向来波动不大的自己,体内好像有个动画片里那种被封印的魔王,因为镇 压的符咒快要失效,所以暴戾的一面凸现出来。最近频频失误,做出了计划之外的 事情,这是不理智的,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一路上陈墨都没有说话。杜依依坐在后排,透过后视镜看他一张淡然的脸,心 里有股气横冲直撞的,不吐不快。 “那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只不过看了下,你何必这样的生气?” 陈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他随便 找了个理由搪塞,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实可信,却技巧逃避了杜依依的第一个问题。 他应该待她好点才是,他不是傻瓜,没人比他更清楚,杜依依所在家族隐藏的 价值和势力,可是,横亘在心里的那条沟壑,却始终让他跨不出去。 厌恶的根源其实和她无关,而是多年前大家皆以为是玩笑话的一段对白。 “那个小女孩真可爱真漂亮,我好喜欢,妈妈。” “那等你长大了,我给你讨依依当老婆好吗?” 母亲轻声慢语中饱含着深深的溺爱,他在身后看去,似乎都能感觉到温柔的如 暖风般吹在身上的爱,可惜,那浓浓的感情,不是对他。 本是童言稚语的玩笑话,却被人生生记住十多年,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 笑的事情。 凭什么,到现在,他还要活在那人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别人规划好的人生,甚 至要娶个别人幼时玩笑话的老婆! 他的叛逆期似乎比正常人来的要晚要迟,经历过漫长的等待,被嘎然而止的休 止符中断了这个过程,换了乐章,又陡然出现。 说不清什么是导火索,可是积压许久的不甘,让他越来越制不住自己。自小, 他便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调皮顽劣,并不讨母亲喜欢。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 努力,结果是什么,当他看到杜依依时,便清楚明白了。 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强迫自己接近另外一个人的标准,然而,母亲却从来没有 真正把他当成他自己,透过他,看到的永远是另外一个她喜爱儿子的影子。 那张照片是他和哥哥最后的合影,他不愿别人碰触的,更像是看则强大,实则 怯弱的内心。 活人无法和死人竞争,他宁愿当年,在那噩梦中死去的人是自己。 安小草按照电话里的嘱咐,收拾了日常用品,在医院附近不远处的中餐厅门口 等待。 天气阴冷,空中开始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一片片像烟一样轻,似玉一样纯, 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尖,很快就融化成了水滴。 她搓搓手,拉起衣服的帽子,将头遮盖的很是严实。这两年,不论何时,出现 在热闹的人群中,她总是情不自禁的缩起脑袋,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恨不得能有隐 身术。 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车从远处驶来。 他驾驶平稳,停车的动作娴熟,车轮摆的很正,往往注意细节的人通常都严于 律己,他尤其是。他一下车就看见餐厅门口独自等待的她。 “我预定好了,20桌,你先进去,我去买个东西马上过来。”他对杜依依找了 个借口。 在电话中,他让她在餐厅吃过午饭后等会儿。他是想应付过杜依依后,载她一 同回去,却没想到她这样傻傻站在门外。 下雪天,呼出去哈气像浓雾一般,如他这般耐寒都觉得有些瑟缩,她,是存心 和自己做对吗? 杜依依看到门口的女孩极眼熟,想起来是餐厅的那个颇能说到一处的收银员, 笑着转过来说:“我碰到个认识的人,去说两句话。在门口等你一起进去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杜依依朝前走去,目标正是安乐。 “好巧,最近几天都没看见你,你不在学校工作了吗?”杜依依随口问道。 安小草早在看到车内走下熟悉的女孩时就有点微怔,不过很快在问话中反应过 来,点点头,“家里出点事情,所以暂时没过去。” “难怪。”杜依依有点惋惜,“你在等人吗?外面怪冷的,为什么不进去大厅 等呢?” 小草看了眼大步走近的陈墨,不知道作何解答,连忙摆摆手说:“我没有等人。 正准备走呢。” 察言观色是社会教给她的最基本的功课,她一下就联想到杜依依曾经对她说有 个喜欢的男生,而陈墨看起来,倒是极符合。她说谎越来越厉害,当着他的面,眼 睛都没有眨。 看来要先回医院,等下再给他打电话了。她虽然猜不透他的心事,但这样做应 该没有错。然而正待说再见,身边一个声音□来。 “既然都认识,就一起吃个饭吧。”陈墨面带微笑,冷漠的表情被冲淡很多。 杜依依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她单独和陈墨相处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但仍 然礼貌的问道:“你吃过饭了吗?”言下之意很明显,要的不过是个知趣离开的 “吃过了,不麻烦了”。 可是她并没有注意陈墨看着女孩的眼神,安小草被这两个人皆带着强势主观意 愿的话弄得左右为难。 最终,她还是微笑着颔首道:“那就谢谢了。”毕竟,她和陈墨,决定了从属 关系,就如同老板和员工。 杜依依的脸垮了下,心里想着,这丫头还真是没有眼力架啊,听不出客气的寒 暄吗?太实在了。 这顿饭吃的很尴尬,只有陈墨悠然自得,从她们片刻的交流中,很快便摸清楚 两人相识的经过,除了觉得有点奇妙外,并无太多感觉。 这个世界是大的,大到一生可能和三千万人擦肩而过,但无疑世界也是小的, 所以总有人频频交错。 吃饭后他借口下午有事情要办,不能陪杜依依去看电影,安小草看着他睁眼说 瞎话,骗着喜欢他的女孩,脸上没有一丝的愧疚。不知为何蓦地想起了季天雷,同 样是欺骗,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果然,她不是好人,他也不是,所以才会在一起吗?说着骗人的谎言,她能看 清楚自己,却看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