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整个晚上,连绵不绝的白色帷幕,覆盖了漆黑的夜。 天气预报的不过是小雪,却并不准确。自下午开始,雪花便密集的织成一面白 网,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夹着西北风,呼呼地打在窗户上,或者只是房间太 过寂静,越发显得风声可怖。 午饭后,陈墨只送她到公寓楼下,给了她一张电梯磁卡,一部手机。没有什么 嘱咐,只说有事情要处理,会再打电话给她,便驾车离去。 安小草并没怎么在意,她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过问他的行踪。只是郁闷没有 事情,却像困兽一样驻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房间的密码是手机的后六位,安小草留意过他的车牌号码,也是同样的数字, 只是少了月份的补零,看起来都是他的生日,大张旗鼓的宣示天下,生怕别人记不 住似地,居然能够安心的使用。 房间很温暖,她脱掉厚重的外套,摸摸浅蓝色的沙发,手感异常柔软。她安静 的坐下来,并没有四处张望。 掏出陈墨给的手机摆在茶几上,香槟色的外壳简洁美观,屏幕包裹着一圈黑色 的边框,反射出吸顶灯的影像,扭曲变形。 这三天对安小草而言,很累。 她经历过很多疲惫的时刻,每次都觉得熬不下去,每次又都挺了过来。她原以 为陈墨叫她过来,不过是为了索取,没想到他却把自己孤零零的丢在家里。 她不会以为他是好心的让她来休息的,但抑制不住的倦意涌上,没有别人存在 的空间,没有心跳仪的波动,没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她渐渐闭上眼睛,歪歪的倚 在沙发靠垫上,伴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没多久就进入黑甜梦乡。 陈墨下午确实有事情,这点倒不是信口开河。 几天前和孟行打赌赢得彩头,还等着他去签订协议。八百多平米的整层写字楼, 三年的租约,30%的让利最少也在六十万,他不是平白要占朋友的便宜,假以时日, 这些他都会还回去。 他知道,即便没有这样的赌约,只要他开口,孟行也会竭尽全力帮他。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契机,无疑,他继承了父亲良好的商业头脑,眼光独到而精 准,看中的项目估算下来,经营得当,日后的回报是不可限量的。 这年头连骗子都懂得讲排场的重要性,想要赢得信赖,外在是很关键的。 租赁写字楼只是开端,往后的路还漫长。如同下棋般,布局要高瞻远瞩,进退 要游刃有余,但只要落子便要无悔。 签定租赁协议,付首期款,拿到平面布局图,他马不停蹄的忙碌完一切,夜已 深。 “老大,我忍很久了,你总要和我解释下到底准备干什么吧?”CBD 世纪星写 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孟行转着车钥匙,口气有些不满的看着陈墨。 “明天我们找个地方聚聚,我再详细给你说。今天太晚了,我回去还有事情。” 陈墨心情不错,面带微笑。 “你那破公寓单身一个人,有毛事情啊,走,找个酒吧喝酒去!”孟行按下遥 控,前灯闪烁了下,车锁“滴”的一声打开。 陈墨皱皱眉:“最近听说你天天在夜场玩闹,再喝下去小心酒精中毒。” 孟行开车门的动作迟缓了下,扭头倒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吃喝玩乐然后等 死,多潇洒,无数人求都求不得,不好吗?” “小五,还不至于那么糟,相信我。”陈墨并不擅长宽慰人,走上前拍拍孟行 的肩膀。 孟行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习惯就好。” 习惯是可怕的,所有的生物都具备这样的特性。玻璃杯中的跳蚤盖上盖子,当 它无数次的挣扎跳跃,都无法逃脱的时候,时日久了,即使阻隔的盖子拿掉,它也 会视而不见的放弃挣扎。 孟行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悲哀的跳蚤。 陈墨摇摇头,现在什么安慰和劝解都是虚的,等他有能力摆脱现状的时候,他 也会拉着孟行,走出习惯的桎梏。 “真的不去喝一杯?”孟行勾勾食指,何以解忧,唯有美酒,一醉解千愁。 陈墨拽住他那根不安分的指头,轻轻一掰,孟行立刻疼得嗷嗷叫,“老大,不 带这么狠的,你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吗?” “我家里有女人等着,你要喝酒就打车回,酒驾关进去可别找我托关系,最近 严打很厉害。”陈墨顺手没收了他的车钥匙。 关小黑屋事小,出车祸事大。统共就这么几个屈指可数能让他挂心的人,不想 以后清明到了还要费心准备香火。 孟行还不知道陈墨和安小草短短时间内发生的纠葛,全当他推委开玩笑,“切” 了一声,挥挥手道别。 雪在路灯下肆无忌惮的飘舞,落在地上照出来橙黄色,但远光灯打过去,又恢 复了洁白。 陈墨按下车窗,寒风灌进来,空气倒是分外清新。单手握住方向盘,左手摊开 伸到车窗外,握住几片雪花,在掌心化成了水,冰凉。 越是纯洁的越留不住,他心里不知为何起了这样莫名的念头。 关上车窗,打开雨刷,寂寞的路上一盏盏路灯飞快的后退,劈开黑暗的道路, 似乎永远开不到尽头。 安小草向来睡眠很轻,听到开门的“喀哒”声,立刻从梦中惊醒。 房间一片黑暗,只有墙角的感应灯发着微弱的蓝光,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深 夜。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忙乱中撞到茶几的边角,一阵钝痛。 陈墨打开灯,看到她弯腰按着腿,头发凌乱,衣角打着卷,显然刚从睡梦中醒 来,样子十分狼狈。 灯光大作,刺的安小草眼睛不适的闭起来,再睁开,看见面前出现的男人,熟 悉又陌生,遥远又接近。她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不去床上睡?”陈墨走过去,脱掉外衣自然的搭在沙发上,接近她的 身边,带来一股凉气。 “习惯了,沙发上睡也挺好。”她找不到别的说法,随口搪塞。虽然都是他的 世界,但床远比沙发来的更亲密,她在那里和他发生关系,不想勾起不堪的回忆。 “习惯?”陈墨挑挑眉,这个词反复出现在耳边,怎么听着都是如此让他恼火。 让她过来就是为了舒缓疲劳,好好休息的。照顾病人是最耗费体力和心力的, 窝在陪护的小床上看来她还真是习惯了! “过来。” 安小草直起腰,他们的距离本来就不远,两三步之遥,她走近,仍然留了二十 公分的距离,这是无意识的推拒。然而陈墨并不管这些,伸手一拉将她抱在怀中。 “这个以后也要习惯。习惯就好。”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身体还停留着户外 的凉意,话语却带着呼吸的暖风,吹在耳畔,有点点痒,也有点点潮。 他的头抵在她的肩上,有点沉重,他的双手在她腰际打了个结,紧紧将她圈起。 她很想闪身避开,可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抵抗的事情。 “别动,让我抱会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 他素来不喜欢皮肤接触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冬天太过寒冷的原因,最近居 然觉得偶尔拥抱,感觉还不错。 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和人接触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距离,难得有人让他原意 主动接近,她却显然并不乐意。她在他怀中停止不动,身体有些僵硬。 “我很让你害怕吗?”陈墨放开手,定定的瞧着她。 她愣了下,摇摇头。“只是不习惯和人这样接近。” 比起蛮横的索取,略带温柔的拥抱让她更难接受。她不敢沉溺于短暂的温暖, 也对未来没有什么期望,她的人生必然是充满忍耐的进程,这是她多年来的切身体 会。 陈墨坐下来,解开衬衣顶端的扣子,“习惯和不习惯怎么都这么让人讨厌。” 他随口嘟囔了一句,她没听清。 “什么?” “我渴了,帮我倒杯水吧。”陈墨并不愿重复,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茶水在印花的玻璃杯中氤氲的冒着热气,接过来有点烫手。安小草倒不觉得, 她的神经末梢早已经锻炼的很彪悍,在开水中夹豆子,想起来场景有些可笑,可是 现实的痛楚远非常人能够体会。 “坐吧。我们好好谈谈。”陈墨指指沙发。 叙旧?似乎有点晚了。安小草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他们曾有很多机会,却每 次场合都不对。结果到现在,两人有了最亲密又最特殊的关系后,再来提起往事, 又有什么必要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陈墨所谓的“谈谈”并不是回忆往事。 “你想不想有个不一样的未来?”陈墨悠闲的靠在沙发上,看似不经意的随口 问道。 她抬起头,他的眼中并没有戏谑,是夜一样深沉的黑,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不一样的未来是怎样的?”她咧咧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看我的样 子就知道,世上倒霉的人有很多,我就是从来都走背字的。” “过去不能选择,但将来却不是定数。”陈墨轻啜了口茶,碧绿的叶子在透明 的杯中缱绻舒缓。 “我的定数就是听从你的命令,还需要我表衷心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还 想要什么?” 陈墨看着她,他清楚她的话不过是敷衍,这个女孩内心是强大的,他拥有的不 过是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高高在上,在谁也碰触不到的地方。 “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陈墨伸手点在她的额头,划出一条线,停在她胸口, “这里,还有这里。” 他的指尖刚刚摸过茶杯,还带着热度,在皮肤上带出战栗。 他嘴角一拧,绽放出淡淡的笑,“安乐,和我在一起吧。不管如何开始,我会 让你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听起来如此煽情的话,怎么可能是陈墨的风格,她忍不住“噗嗤”的笑了,掐 掐手臂有点疼痛,原来不是做梦。她太清楚,甜枣背后总有不为所知的陷阱。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