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战 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像极峰回路转的人生。 大雪过后,天气放晴,碧空如洗。初雪化得路面一片泥泞,隔着厚厚的鞋底, 也能感觉到脚下的潮湿冰冷。 大清早,安小草捏着身份证,站在路边,面前工商局的招牌似乎带点神圣不可 侵犯的味道,她嘴角勾勒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笑,有点自嘲,也有点迷惘。 身份证上清楚地写着“安乐”两个字,灰白的相片上表情呆滞。她没得选择, 陈墨看起来给了她一个大馅饼,她却知道,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一定 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招摇撞骗也许在他看来,她是当仁不让的合适人选,她嗤笑了下,说得好听, 不同的未来,她能相信这其中有几分真实? 看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迎面驶来一辆普通的尼桑,准确无误的停在她 身边,虽然轻缓,仍溅起了零星的泥点落在她鞋面上。 车门打开,走出一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女子,面带微笑朝小草招了招手,她立刻 明白这就是昨晚陈墨交代,会带她办理相关事务的李会计。 “你好!我是李冉,很高兴能一起合作。”她走上前来,礼貌的伸出右手,白 皙圆润,小草有点局促,慌忙抬手握去。 “身份证带了吧?”她自然地询问,小草点点头,递了过去,李冉笑吟吟的接 过,放进手中的档案袋。 “走吧,安小姐,注册公司的流程比较耗时,我们一步步来,希望今天能够顺 利。”李冉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年轻稚嫩,显然不是个有经验的主儿,说话不由 有点轻慢。 安小草确实什么都不懂,她是被陈墨赶上架的鸭子,现在正摇摇晃晃不知所措。 但局促和犹豫很快就过去,她恢复镇定,跟着李冉走进工商局。 这一天,对别人也许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但这一天,安小草正式成为一家注册 公司的法人代表。 很久后,她都记得那个拥抱后,陈墨看似玩笑,却又是认真的话。 “我会让你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如果没有后面的话,她想,倒不失为一句感人的情话。 “你疯了!” 孟行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金黄色的酒液四溅,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 上,形成不规则的图案。 “你说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妞现在住你家,你还准备让她当法人?”孟行很不淡 定,整个脸上似乎能看出一边挂着问号,另一边则是惊叹号。 陈墨随手抽出一张纸巾,堵住桌边朝他漫溢过来的威士忌,“嗯”,口气沉着, 惜字如金。 “老大,你、你、你!”孟行决定等下出去看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现,也 可能2012的预言是真的,所以他向来冷漠的老大,才会在黑暗前变得疯狂。 陈墨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纯净透明的液体在内壁轻轻摇晃,“不然你让我找 谁?马路上拉个陌生人?” 孟行不说话了。 他从不可思议中惊醒过来,逐渐能体会陈墨的用意,可是嘴巴兀自强辩:“就 那个小骗子,你能放心她不摆我们一道?” 陈墨笑了,眼睛在吧台射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她是我的人,我许她不同 的人生,她没得选择。” 孟行摊摊手,似乎不可置否。只是觉得世界有时候挺滑稽,他本以为老大逼人 家跳河后,就此再无交集,没想到绕来绕去,又缠在一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我叫她办完事情,过来找我,等下应该就到了。”没等孟行感慨完,陈墨冒 出这样一句,顿时,正轻啜的美酒孟行不小心呛了出来,差点喷到陈墨脸上。 “老大,你,咳咳……”他满脸通红,灯光下尤为明显,眉眼皱在一起,好不 容易才缓和过来,“我那样折腾过她,你觉得在一起说话合适?” 陈墨嘴角轻挑,露出一丝笑:“你在外面一向肆无忌惮惯了,还会怕一个冤家 吗?” 孟行想想这倒也是,自己没理由惧怕一个丫头片子。无论如何,在这场看起来 带点谋逆性质的棋局中,即使她是临时圈养的小卒,也保不准有吃帅的作用。 陈墨抬起手腕瞄了眼手表,时间不早,政府部门早已下班,即使事情办不完, 也该过来了。 放她一个人在外面行事,他是存了怎样的心思,安小草自然不得而知,但似乎 无形中有什么,将他们紧紧拴在一处。 她想起医院ICU 前忙乱中签的协议,上面的文字她一扫而过,如今记忆中早就 模糊,忘记到底写了什么。 她是不在乎承诺的人,出尔反尔、谎话满篇才是她的特色,但奶奶在医院,她 没有办法干脆利落的甩手走人。 暮色降临,忙碌一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李冉拉着她银行,事务所,工商 银行连轴转,滴溜溜陀螺般。 无疑,她的学习能力很强,从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的镇定自若,连李冉也 不由觉得,这个女孩,适应环境的速度出奇得快,又机灵的挺讨人喜欢,渐渐收起 了轻视的心。 李冉是个熟手,做事情有条不紊,一天下来,计划倒也完成个七七八八。 “小安。”熟络后,称呼也变得亲切起来,“后面的事情要慢慢来了,今天就 到这里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安小草客气的摇摇头:“李姐,你也累了一天,就不麻烦你了。” 李冉微微一笑,“那好,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安小草挥手再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拉上外衣的帽子,从衣袋里掏出口罩带 上,转身朝车站走去。不管如何,只要在外面,她总是小心翼翼,藏匿似乎是一种 习惯。 她知道,刘达那些人,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旦遇到,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她应该把这事情告诉陈墨,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她不是想求他为自己 摆平事情,而是害怕有天自己突然失踪,他会中断奶奶的医药费。 安小草对城市的交通路网非常熟稔,这归功于她那些盯梢的日日夜夜,如果这 个领域也有“劳模”奖,她自嘲的觉得非她莫属。 倒了一班车,她来到陈墨所说的酒吧,兜里不是没有钱挡车,可是节约也是一 种习惯,很可怕。 六站以下纯走路,能坐一块的公交就不坐买票的中巴。 她太了解没有钱的日子,那种深入骨髓的彷徨。 安小草自小就知道钱的重要性,用各种手段赚取的金钱,从来都不曾让她有安 全感,它们总是和她无缘,拥有不了多久,就会飘荡到别人的口袋。 她在酒吧前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在肺部打了个回旋,带着几丝郁闷呼出 去。伸手推门,门上拴着的迎客铃铛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吧放着轻音乐,傍晚时分,客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她环视一周,很快发现 目标,朝前走去,步伐开始有些踟蹰,但很快坚定起来。 “小姐,请问要点什么?”酒保彬彬有礼。 “有吃的吗?”安小草也不理身边脸色尴尬的‘熟人’,拉开陈墨身边的座椅, 随意的坐下。 她是真的饥肠辘辘。 陈墨微微一笑,转向酒保,“来一份三明治。”说完将桌面上的柠檬水朝她面 前推了推,安小草倒也不客气,抓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孟行摸摸鼻子,有点不自在。陈墨朝后一靠,露出空隙让他俩直接面对面,孟 行悻悻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三个人僵着没谁肯先开口说话,不多会儿,食物上来,小草抓起,看着孟行像 透明人般,自顾自得狼吞虎咽起来,样子十分凶神恶煞。孟行不由觉得这妞肯定臆 想着把自己也拆分入肚。 厚颜无耻是他的一贯行为,打了个寒战后,倒也没皮没脸的笑起来,“倪婕— —”他故意拖长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她一眼瞪过去,灯光下的眸子亮晶晶,伸手出手背擦擦嘴角,也不理他,孟行 自讨了个没趣。但瞅了眼陈墨,终是拉下脸,“好妹子,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冤 家宜解不宜结,你就原谅我吧。” 孟行自认为这世界上比不要脸,他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不料遇到安小草, 倒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我谢谢你从前对我的‘照顾’,我感激的五体投地,永生难忘。”她眉毛一 挑,肚子里仅有的几个成语说的挺顺溜。 “喂!是你先骗我在先好不好!瞎掰个名字都占人便宜,又耍花枪诈赌,还不 许别人打击报复一下了?我都诚心道歉了!”孟行眼睛睁大,小脾气也上来了。 只听她嗤笑一声,甩了句大众名言,“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一向伶牙俐齿的孟行瞬间被打击了。 陈墨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两人唇枪舌战,突然觉得这些时日堆积在心上的 沉闷一扫而光,不知为何,心情大好。 “小五,她真名叫安乐,以后就叫乐乐吧。” 安小草一愣,她的名字,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从人嘴里温柔的叫出,那还是奶 奶尚未完全失去记忆,拉着她的手流泪,“乐乐,傻孩子,把我送到收容所吧,横 竖过不去的关,不要再糟蹋钱了。” “乐乐,苦命的孩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乐乐,我的亲孙女。” “乐乐……” 她的手指扣起来,捏的拳头有点发胀。 抬头看着陈墨,他双目如星,脸上是平淡自若的微笑,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 感觉,彷佛从云端走下来,平视的姿态看着自己。 她摇摇头,见鬼,不就是一个破名字吗,她神经了,才有这样荒谬的错觉。 她的晃神没有逃过陈墨的眼睛,他伸手,却不知道着落点,她的双手在膝盖上 紧握,指节微微发白,他的手半路转弯,落在扶手上。 孟行咳嗽了两声,陈墨收敛了目光。 “从今天开始,我们算得上一路人,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吧。”口气颇有些家长 的风范,安小草低下头。 说不记恨怎么可能,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再抬首,已经是一脸不在乎的微笑,她伸出手,孟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 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呆。 陈墨半路截住她的手,握在掌中。 “小五,我们先走了。”说完拉着她站起来,临走扭头丢下一句,“你继续发 呆吧,酒钱你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