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这个年,过得很仓皇,四处都有灾情。 大年三十那天,陈墨自然是要回家的,否则说不过去,而安乐孤单的一个人, 在医院替换了看护阿姨——人家也是要团圆的。 陈墨将车停在别墅的院外,刚刚熄火,就看到朱红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母亲的 车从内驶出。每年的今天,她总会独身出去,直到下午才回家,陈墨很清楚她去哪 里。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那次意外死的人是自己,母亲会不会同样如此去看望。 假设的答案永远都是未知,虽然他好生生的活着,可胸口时常堵得慌。 陈墨下车,顺手拦了一辆出租,紧紧尾随。 萧杀的冬日,阳光躲在厚厚的云层中,风吹着尘土飞扬,整个城市看起来很脏。 车开往郊区的方向,两侧松柏的针叶落着灰,阴沉的天气让人心里也随之生出压抑 感。看着不远处母亲的车驶进墓园后,陈墨叫了停,叮嘱出租车师傅在园外等他, 给了包车的钱,徒步走进去。 每年,她在里面陪她心爱的儿子,而爱她的儿子则在外面等待。陈墨的眼睛看 着褐色的碎石地面,她知不知道呢? 你能原谅,在需要的时候,将你抛弃的人吗?陈墨这样问安乐,其实他在心里 问过自己千万次。当初绑匪要求选择谁生还时,那个场景他恐怕一生都难以忘记, 那次,他们将自己的偏爱和自私,发挥的淋漓尽致,让他一个人在恐惧绝望中,体 会到最残酷的抛弃。 被选择的人,永远都是弱者。他清楚,这个弱者他承担了十多年,远远不像别 人眼中的自己那样光鲜。恨还是爱,失望还是渴望,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如果没 有安乐,他的人生会是怎样?注定会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吧,最终让得不到的 挫败彻底将他击垮。 他在寒风中站立很久,走回去向师傅要了根烟,也不点燃,只在手中把玩着, 指尖染上烟草的气息,最终一把折断踏在脚下碾了几下,支离破碎。 黑色的房车驶出墓园,他走进去,墓碑上的相片,那张阳光的笑脸永远停留在 稚龄,时光仿佛一下倒流。白色的菊花,露水打湿了花瓣,静静躺在碑前,她哭了 么? 不是没有心,不是没有爱,只不过不是自己罢了。台子上摆着温热的冰糖银耳 莲子羹,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 讨厌这个味道,因为得不到,变成嫉妒的毒。 现在,他开始学习原谅,然后释怀。 想要打败家人,然后得到承认和重视?他摇摇头,多么幼稚的想法,居然想得 出来,最终得利的,只有秦凌云一个人吧。而现在骑虎难下,他想,是时候和父亲 好好谈谈了。 他遮掩了那么多年的心思,想要曝光,多难也需要尝试。他们选择了放弃他一 次,还会有第二次,都无所谓了。他有漫漫人生路想要并肩走的人,他从她身上看 到希望。这世界上不是所有感情都能勉强,得到什么,也许就要失去什么,想要圆 满,终是童话。 城市里烟花簇拥着燃放,很是热闹,医院却成了寂静之地,除了重病号,能回 家的都回去了,中国人一年中最注重的节日,祭祖迎新,不可避免的。安乐坐在看 护阿姨时常打盹的沙发,有处坐的久已经塌陷下去,听着窗外噼啪作响的爆竹,想 着节后如何进一步接近杜依依,而杜衡生又有什么直接的切入点。 纷乱,没有头绪,她双手抱膝身体蜷缩起来。发了半天呆,拿出手机,编辑了 祝福短信,勾出名字,来来回回却只有寥寥几人,还都是晚宴上认识的有利益关系 的人。 快捷9号键的拥有者,那个不让自己放手的男人,现在干什么呢? 不见,就会想念,这种感情她很陌生,她关掉手机,关掉纷纷扰扰地思绪,拿 了本简单的外语教材翻看,渐渐也倒放松的摒除了杂念。 别墅灯火通明,陈墨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照例是要请牌位的,陈智琛笑呵呵 的招呼妻子摆着供果,家里看上去一团和气。年夜饭是在酒店定好的,上过香后全 家就出发,还有些亲戚已经在等待了。忙碌的三十,对陈墨而言是乏味的热闹,他 的心无论如何融不进去。 酒场,牌局,折腾快到十二点,陈墨并没有找到机会和父亲谈话。他素来沉得 住气,也觉得没必要非在这个欢乐的除夕给父亲拨桶冷水。只是,此时此刻,那个 傻瓜可能独自窝在角落,会不会感到孤单? 这样时时刻刻惦记的感情,他很陌生,刻意不去想,却是万难。 即便分心,因为手气很兴,倒也连坐了六庄,大家开始起哄,陈墨趁机下了场 子,家里人多,他走出去时,竟没人注意到。 车子他故意停在院外,坐进去打电话,关机。陈墨皱起眉头,再打公寓的电话, 响了许久依旧没有人接听。 陈墨没等车热起来就开了出去,在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朝医院的方向飞驰。 安乐保持一个姿势许久,脚有点麻木,值班的护士进来量体温,打开灯,明晃 晃的照的眼睛有些刺痛。测温仪在奶奶手臂上打了下,也无须等待,数据立刻就显 示,护士很快就又出去了。 她活动了□子,走到窗前,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炸开,金黄的铺满整个天际, 流光溢彩。热闹的夜,寂静的房间。 隐隐听到整点的钟声敲响,整个城市沸腾起来,却遥远的和她无关。又过了一 年,生命又向前迈出一步,她扭头朝病床看去,身后矗立的身影吓了她一跳。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吓人啊!”她心里极高兴,开口甚至带了些撒 娇的娇嗔。 “不是说好不关机吗?”陈墨走近,握住她的肩膀。 安乐本想习惯性的想撒谎说没电了,转念间又觉得他们之间已不必要再说谎, 艾艾地将话咽了回去。 陈墨拉起她得手,朝外拉去,“去哪里?”安乐回头望了望病床。 “不会太久,给护士打个招呼关照下,带你出去透透气。” 凌晨的时刻,街道车辆稀少,所有人都在自家院落里放着烟花。陈墨将车停到 江边,风猎猎作响,吹起衣角,空旷的视野将城市上空燃放的美丽风景一览无余。 他拉开大衣将安乐圈进去,揽住她的肩膀。 “来这里干什么,怪冷的。”安乐打了个呵欠。 陈墨捏捏她的脸,没好气的说:“一般人不是觉得在初遇的地方约会,是浪漫 的事情吗?” 安乐‘扑哧’笑出来:“我只有跳江的回忆,浪漫吗?你要不要试试。” “最毒妇人心。”陈墨撇了撇嘴角,“你想要谋杀亲夫吗?” 安乐灵活地从他怀中闪出来,笑嘻嘻地说:“亲夫什么的,别说太早,当初我 跑的速度,你都没有追上。” “那你看我到底能不能追上!” 长长的堤岸,橘黄的路灯通向远方,两个身影在寒冷的冬夜里奔跑。一个轻盈, 一个矫健,最终变成交汇的点,安乐气喘吁吁,被陈墨拉住,吻也落下来。瑰丽的 烟花在江对面闪耀,升腾,夜空被五色的花朵装扮的分外灿烂,心跳和喘息都被震 耳的礼炮声遮盖住。 烟花很美,却那么短暂。就像触手可及的幸福,会不会也只有瞬间?甜蜜过后, 总有更清醒的现实需要面对,可此刻,他们都不愿去想,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包裹 在自己的掌心。 陈墨将安乐送回医院,从沙发大包里拿出她的手机打开,很快滴滴地收到几条 回复的短信,他无意间瞄了眼,全是熟悉的名字。他揉揉额角,看着病床边倒水给 他的安乐,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 “安乐。” “嗯?”她转过身子,递过一杯热水。 “那块地,我可以不要。”所以不要这样绞尽脑汁,他不想看到她为此伤神。 握住杯子的手缩了下,安乐抬头看着他:“半途而废,不是你的风格。” 陈墨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人总要有放弃的东西,在孰轻孰重中选择。” 他不想因为一块地,面临失去心爱的人危险。 “那公司怎么办?即使我们可以不管不顾,小五呢?”这样的机会错过,他们 能凭借什么再起家。 “放心,你的男人,不会不负责任,条条大路通罗马,钱没有可以挣。” 安乐看着他,说得如此轻松,几千万,短短时间如何筹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