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煮酒(4) 东方道:“很厉害。” 明姬又问:“比哥哥还厉害吗?” 东方笑道:“还厉害。” 他答这话时,那一天铅灰云朵似比昨日薄了,翻覆之间愈显变幻莫测。 不是东篱菊下人, 但从方寸论乾坤。 青梅煮酒男儿事, 归来记取雪三分。 承铎赶到平遥镇上,正是巳时刚过。大街上几个行人踏雪而行,倒不显寥落。 远远的一家小食店正挑着帘子迎客,承铎便牵了马过去,拴在那门桩上。一个跑 堂的小二慢慢过来问道:“客官吃点儿什么?”承铎看看也没什么可吃,便叫他 煮了碗牛肉面,并拿点儿草料出来喂马。 跑堂的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面下好了,端上来,又到后面抱了捆草料来。承 铎挑转了面,油辣子的香气扑鼻而来。路上一个乡民走过,看那跑堂的在店前喂 马,招呼道:“哟,还没回呢?” 跑堂的答道:“快了。今儿都腊月二十一了,后天歇店,就回青州老家。” 承铎忽然想起已快是腊月底了,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快。他强压下这丝不 快,抬头看看路上的积雪,又喝了两口汤,将银子扔在桌上就出门。他的马也刚 刚吃完草料。承铎解开马缰,摸摸马鼻子,马儿也回应地喷了喷鼻子。承铎笑笑, 牵着马往北去。 出燕州塞哨时,戍卫的军士原不认得他,他便拿出自己给自己盖的关牒,出 塞行了十数里。那风迎面刮来,承铎把遮脸的皮帽扣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雪野 上排着纵横的蹄印,雪水浅化,融成一个个细小的眼。他查看那一片蹄印,应是 杨酉林骑兵回燕州大营留下的。 承铎此时也急着想回大营,正要打马,忽然不远处的雪地上冒出个人脑袋, 一晃,又不见了。旷野雪地里,显得分外诡异。承铎凭空觉得是自己眼花,但他 从不眼花,于是他跳下马,慢慢走过去。 一丈开外的雪下有一道深沟。承铎站住,道:“出来吧。”那个脑袋慢慢又 探出来,似乎是个人藏在那沟里。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承铎看不 清他面目,两相对视了半晌,承铎走过去,一把将个半大孩子拎了出来。那孩子 手脚冻僵了,头上裹着的棉布掉下来,他抖索着低声说了句:“救命。” 承铎看了看他,裹着层层叠叠的薄棉衣,而且那衣衫都是大人的。承铎便脱 下外衣把他抱起来,放到马背上。衣服带着温度,那孩子裹了一会儿缓过口气来, 抓着马鞍趴在那马背上。 承铎牵了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问:“你是哪里人?” 小孩默然一会儿,抖着声音道:“燕州人。” 承铎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在这雪地里?” 那孩子怯生生的,口齿却伶俐生脆,道:“胡人时常到燕州抢掠,我父母都 死了。他们把我抓去做了奴隶。前夜打起来都乱了套,我装死混出来了。路上又 遇到胡人,雪地里没地方躲,才在那沟里避了半天。” 承铎在雪地里走得艰难,微微喘息道:“你说在那沟里躲胡人,何时看见的 胡人?” “昨天夜里过来一群人,往西北去了。他们说胡语。我本来点了一堆火,看 到来了人也只好跑到沟里,火石也打不燃了。”说着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承铎心中暗吃了一惊,面上却平平淡淡地问:“多少人?” “百十个兵。” “他们怎生打扮?” “没看清。” “说了什么?” “没注意听。” 两人顶风冒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直走到天黑尽了,才遇到大营外巡弋 的哨兵。赵隼领兵迎上前来,叫道:“王爷,其他人都回来了,俱各安好。” 承铎点点头,把那孩子抱下马来,又与赵隼交代了两句,径自回大帐去了。 哲义端了热水来,承铎喝了一口滚烫的羊奶,倚在榻上,将冻僵的脚泡在温水里, 总算是惬意了。那孩子看他不说话,颜色还算和悦,胆子大了点儿,小声地问: “他们叫你王爷,你也是皇帝的弟弟?” “嗯?”承铎略愣了一下,笑了,“怎么?不像?” “不太像。” “和谁不太像?” “呃?我就是觉得看着不像。” “那怎么叫‘也是皇帝的弟弟’?” “……随口说的,随口说的。” “你又叫什么?” “钉子。” “钉子?” “就是丁家的孩子。古时候那些老夫子们不都是姓什么就叫什么子吗?”钉 子说完,肚子又很适时地叫了一声。 承铎有点儿哭笑不得,看他身上层层叠叠地穿着大人的单衣御寒,便对哲义 道:“带了他下去,换件衣服,给他点儿吃的。我还有话问他。” 钉子一听呼出口气来,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腔子里,趴到地上磕了个头,跟了 哲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