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猫眼(3) 更令哲仁不喜的是,承铎给她戴脚链,茶茶竟站着,默然无所示意。她平日 便礼数疏慢,住在承铎大帐里什么都不管。从她第一次在承铎帐中留宿到今日, 不论承铎每天何时起来,她就只管自己睡着。承铎倒不介意,全当她不存在,由 她在大帐角落里窝着。只是她平日里寂静无声,从不碍事,也不找事,哲仁、哲 义他们除了出入承铎大帐不太方便之外,也可以全当她不存在。 承铎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来,见茶茶神情稍和,全无戒备之色,便温言问: “你认得我们的字?” 茶茶点点头。 “那胡文呢?” 茶茶再点点头。 承铎仍微笑道:“我竟不知道你识字,素日看你不说话倒小瞧你了。” 茶茶看他笑容和煦,眼里忽然有一丝腼腆,低了头。 承铎道:“你去吧。” 她抬头看了承铎一眼,转身盈盈向帐门口走去。 东方本来一直旁观,此时忽然道:“姑娘且慢。” 茶茶站住,回身看着他。 东方道:“看你脸色,血气甚是不足,能否让我切一切脉?” 茶茶一愣,征询地望向承铎,承铎点头。她便走近东方,伸了手给他。东方 搭上三指,在尺、寸、关三脉上静息片刻,又换了另一只手,默默地切了一会儿, 方说道:“烦你张口,伸出舌头我看看。” 茶茶虽知承铎已然默许,还是看了他一眼,才照办了。 东方看完,皱了眉,沉吟道:“姑娘脾胃虚弱,以致脏腑之气皆不调和,比 之大病过的人还要不足。似你这般体弱,若不将养,也只有三五年好活了。现下 只是精神还好罢了。”他复看向承铎道,“她饮食不合军中所用,不如我开药给 她,调养脏腑,可行?” 承铎盯着东方似笑非笑道:“行。”说完望着茶茶,对帐门一抬下巴,茶茶 便转身去了。 承铎默然片刻,慢慢敛了笑,一招哲仁,冷然道:“你好生盯着她。” 哲仁会意,应声称是,退了下去。等哲仁出去,承铎转身问东方:“你看她 真是哑巴吗?” 东方沉吟道:“她的嗓子并没有问题。倘若真的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那 有可能是受了刺激或者惊吓之后失语了。否则就是假装的。” 承铎送出东方,回来坐下。他静了静神,伸手拿笔,忽然看见掌上微印着的 墨迹,是刚刚握茶茶的手时留下的,隐约有反写的“母亲”二字。他望着那两个 字,却停下了动作。 一个人的一生能拥有多少隐秘的归所,而最初的那一个总是始于母亲。当母 亲不再变老,甚至不再清晰地被想起,这个人便真正的无处可归了。 于是,他不再需要一个地方可以归去。 很快已是两月过去,承铎便择机与胡狄大汗的骑兵决战。但胡人为了对付他 也分外谨慎,轻易不肯上当。承铎免不了又要设计圈套,引他们入彀了。他亲自 带了五万人马往前线已有两日,东方留守在大寨,这几日只知激战甚烈,详细情 况却不明了。 医帐的小工煎好了一剂药,倒进一个粗瓷碗里。东方看看明姬不在,只好停 下手里的事,自己端了药往承铎大帐走去。 走到帐侧,他停步静息,觉得里面悄然无声。于是绕到前面,帐帘是开着的, 扫了一圈他才发现茶茶蜷在一个角落的垫子上。东方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走进 去。茶茶连忙站了起来,一看是东方,走到下首,低头合手。东方隔着大案放下 药碗说:“你的药,趁热喝。” 茶茶便端起来喝了一小口。东方看着她,既不走也不说话,半晌突然问: “姑娘可信命?”茶茶听了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东方接下来道:“姑娘 今年有大劫难,年末新岁戊己相交时,最不利于西北。”茶茶一愣神后,反而微 笑起来。 东方见她笑,心中忽生怜悯,“若是早些时日,尚能补救。如今气数已成, 恕我直言,你怕是活不过今年了。”他简捷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求大将军 放你远行东南,或可避开时运。”茶茶垂下眸光看着地面,慢慢摇了摇头。 忽然哲仁奔了进来,一见东方就急忙道:“先生,西营的马厩走水了。”东 方只听了这一句,已飞身掠了出去。时已薄暮,西面天空上的云朵正漂着火红的 颜色,瞬间被地面的浓烟点染,变成苍茫一片。 东方赶到那马厩时,整个马厩都已燃成一片,所幸马匹都已出战,只是一个 空厩。东方见那火燃得极大,扑救不及,断然令道:“各部人马恪守其职,叫他 们不要观望奔走。”哲仁看了他一眼,点头去了。东方回头对救火的兵士道: “别往上浇水了,止住两边的火,拔了附近的木栅。” 那时,本来风火之声甚大,兵士往来嘈杂,一句话也听不清。然而东方不曾 提高声音,却人人都听见了。当下听他安排,弃了那已经全燃起来的马厩,转向 四周扑救,控制火势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