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第十九章缘飞缘灭(3) 医生测过心跳,量过血压,观察了她一阵子:“是紧张还是舍不得?今天别 做了。这个样子,若是做了怕是要出事啊。回去休养几天,没改主意的话,下周 再来。”顺手在已经交费的单子上重新填了日期。 沈安若销了假,又回去上班。离新约定的手术时间越来越近时,她又开始紧 张,睡眠质量更差。其实她一直害怕的是程少臣知道,他在欧洲生活过几年,受 那边法制影响,对堕胎行为深恶痛绝,认定是罪行的一种。若他知道,那么她绝 不可能有机会去流掉这个孩子,但是如今的她,体力也好,精力也好,她不认为 自己有勇气与力量来留住它。留下又如何?让它一生下来就成为单亲儿,或者为 了它,让两个人勉强地扭在一起,尴尬一生。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对谁都不公平。 何况,它本来就是另一种罪恶的衍生物。很多次,她拿起电话,将他的手机号码 拨到最后一位,终于又放下。 很多的事情都太出乎意外,她没有想到在发生了那件事后,会在这样的场合 里见到程少臣。她正在开会,轮到她发言,静了音的手机一直在闪,拒听了两次, 仍然固执地再拨入。竟然是公公病危,程少臣的司机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她,而 程少臣并不在车上。 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赶到W 市,但仍是迟了,她见到的,是公公已 经覆了寿盖被的遗体。灵堂里哭声一片,分不清真情与假意。有人上前给她系上 黑色的孝带,婆婆倒在静雅的怀里哭到几度昏厥,静雅的眼睛红肿,程少卿眼睛 也微红,轻轻拍她的肩:“爸临终前提起你。” 她并不知道公公的心脏病那么严重,两周前她还见过他,当时他朝她慈爱地 笑,让她尽早给他再添一孙。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孕,只是想到她的离婚 打算,心底惭愧又不安,思及与这位对她从第一面就和善至今的老人的缘分即将 到头,还暗自叹息过,竟没想到,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觉得胸口闷到不能透气,眼底却是干涩无比,再抬头,便与程少臣对视。 那样久没有见面,如此的陌生,没有表情,无话可讲,仿佛初识。他的眼睛也是 干的,泛着血丝,脸色苍白。程少卿说,程少臣刚从外地乘了飞机赶回来,已在 弥留状态的老爷子见到他的面,握住他的手,终于安心闭眼。 儿女们按照习俗守灵,他们俩守到凌晨两点多,少卿与静雅来接替。已经是 深冬,灵堂里那样冷,烛火通明,纸扎的童男童女牛鬼蛇神形容诡异,这样的场 景,依稀在梦里出现过,总看不清躺在那里的是谁,然后一身冷汗地醒来。程少 臣半蹲着,低着头烧纸,一张又一张,仿佛那是他在世间唯一可做的事。他的手 有点抖,那整摞的纸,他怎样也分不开,沈安若无声地过去,替他一捆捆地划开, 逐一地递过去。他伸手去接,不说话,然后继续一张张地点燃。烟灰弥漫,气味 刺鼻,沈安若抑制住想吐的冲动。 这样的情景她从没想到过。隐然地记得他们当初的相识那样的巧合,仿佛天 意冥冥,当时脑里闪现着一部经典电影的名字,《四个婚礼与一个葬礼》,竟然 这样的应验,他们在前三场婚礼上相遇,然后是自己的婚礼,再然后,竟然是这 样。有酸意直涌上她的喉咙与眼底,但她已经哭不出来。程少臣向来挺得非常直 的背与肩膀,此刻微微缩着,他在案台上支着胳膊,将额头抵在手上,闭了眼, 看起来疲累不堪,完全没有往日的神气,而像弄丢了回家钥匙的小孩子。她心中 一恸,伸了手想去碰触他一下,而他恰在此刻回头,看着她,眼神木然,没有生 气,透过她的身体,仿佛她是空气。她张了张口,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将已经 伸出一半的手悄然缩回。他们都住在离医院最近的酒店里,只有三个小时的休息 时间,沈安若去洗了澡,心事重重,回到卧室时,见程少臣已经将自己裹进被子 里,在沙发上睡着,神色疲倦,眼底有淡淡的阴影,很显然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 他睡得不太安稳,仿佛时时被梦境干扰,沈安若记得以前他的睡眠质量一向都好 到令自己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