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路上,我都被异常沉重的气氛压迫着,直到我推开家里的钢门,方才那一路 紧迫盯人的压力在我进门的瞬间骤然消失,我松了一口气,好像刚刚从深海里冒出 头的舒畅,感到一种方才完全是错觉的恍惚感。 「我回来了。」我低着头,将鞋子乱脱一通,只想从玄关冲回房间。 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想从诺曼底抢滩的军人免不了要挨上几颗子弹, 这是基本的觉悟。 「渊仔!快过来喝茶!从大陆带过来的高档货啊!」一个秃头肥佬大声咆哮着。 这个秃头肥佬老是自称从大陆带来一堆高档货,每个小东西都给他吹捧得像全 世界仅此一件的奇珍异宝,但我看他都是在诓我老爸的。他一脸奸臣样,我却必须 叫他王伯伯。 爸爸那些酒肉损友大力招呼我过去沙发上坐坐,看他们品玩千古难觅的茶壶和 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茶饼,还努力地教我怎样辨别好货跟烂货,我看他们还是先教我 爸爸怎么样选朋友比较实际点。 呼喝声中,我心里虽然是一堆粪便,但是脸上还是装出「各位叔叔伯伯教得真 好」的样子,这不是因为我学他们装老奸,而是我的个性问题。我不愿意让任何人 难堪罢了。 我在烟臭熏天的客厅中待了一个半小时,才勉力逃回久违的卧房,我实在是累 了。 前几天听我爸说,他过几个月就要到大陆去设厂,因为纺织在台湾快变成一种 学名叫﹁夕阳工业﹂的没前途产业了。我真希望他能赶快去大陆,开几个厂都没关 系,赔点钱也无所谓,总之不要再跟这些乱七八糟的叔伯连手毁灭我的生活。 我洗完澡后,随便看点书,就上床睡觉了。就跟平常一样。 这几天睡前我都在想,是不是该补习了?不过这不是课业压力的问题,而是一 旦补习的话,我就可以理所当然更晚回家了。 还是算了。我咕哝着。 继续去书店看小说吧,我想。大不了把排山倒海的︽蜀山剑侠传︾看完,那一 定很有成就感。 当时,我以为我的一九八六年会在空虚的空虚中度过,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不 会带走什么。空白的一张纸。 但是! 快要睡着前,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怪异的事。 我翻出被窝,拿起一本大约一百多页的小说,用力从中间一撕。 跟我想的一样,我根本没办法撕下去。 如果从小说的中间,也就是黏着胶水的部分猛撕的话,要把一本厚书拆成「前 后两本」是很可能的。 但是,要抓住书面的两端,像撕一张纸一样将整本书撕成「破碎不齐的两大块 纸」的话,这简直无法办到!就算只有一百多页的小说,也绝难如此说撕就撕! 我撕到双腕都发疼了,也奈何不了一百多页的薄书。 今晚在书店里遇到的老人,他的腕力真有一套!将一本将近三百页的小说,在 大笑间从中稀松平常地扯烂,真是老当益壮得恐怖! 「怪人。」我喃喃自语后,终于慢慢睡着。 对于不可思议的事,感叹一下就可以了,若要花时间深究就太愚蠢了。 好奇心这种特质,在我身上也是稀薄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