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但师父满口蚵仔,又说道:「不过啊,岳爷爷虽是个千古传诵的大侠,但他内 心的煎熬跟咱们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奇道:「怎么说?」 师父灌了口猪血汤,含含糊糊地说:「岳爷爷杀千万匈奴,他没得考虑!因为 这是为朝廷、为境内兆民拚命,岳爷爷没得选择,只要拿下胜利、收复失土、营救 天子就对了,他没心神思考胡人也是人,也是有爹有娘、有妻有儿的。岳爷爷这英 雄下场虽惨,却当得坦坦荡荡。」 这话说得有趣。 我也乱七八糟塞了满嘴的东西,说:「我有些懂了,同样是杀人,我们却是触 犯国家法律,乱用私刑,所以我们会良心不安,但岳飞却是奉国家命令行事,他就 不必良心不安。」 师父想了一下,摇头说:「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是良心安不安的问题,而是 有没有选择的问题。」 阿义没空理会我们,只顾着大吃大喝。 师父继续说:「岳爷爷杀胡人的铁骑雄兵,他没得选择,因为他是万将之将, 他的背后是家国律法。岳爷爷最后不也依了十二道金牌,赴京送死?如果岳爷爷心 中怀有雪亮亮的正义,他大可挑起违令之罪、挑起被万世误解之名,勇敢挥军直上! 如此不就少了千千万万被胡虏奴役的汉民!」 师父以猪血汤做酒,大笑喝下:「说起来,岳爷爷这英雄当得轻松,一死了之, 万古流芳啊!」 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 我接著說:「而我們,卻要在出手前審慎判斷一個人當不當殺,簡直一天到晚 都在違法,都在考慮是否該給予壞人改過機會,一堆的煎熬,我已開始感到壓力沉 重。」 阿義突然插嘴:「殺死刑犯的為什麼不是受害者家屬?我看他們雖然希望壞人 死掉,可也沒種自己動手啦!真正動手幹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領錢做事的劊子手, 他們也不必考慮那麼多,反正殺人是他們的工作,他們也沒得選擇,砰砰兩下就O K了。」 我忍不住說:「那叫法警吧,說劊子手好難聽。」 阿義說:「反正一樣是殺人,軍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說是誰誰誰教他這樣幹的啦。」 嗯,將殺人的心理負擔推給制度,彷彿制度本身真是正義的,而正義只是藉著 自己手中的板機輕扣,傳送出去,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制度真是強而有力的正義靠山。 而我們師徒三人的所作所為,背後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 的正義。 模模糊糊,卻熱血澎湃。 相當真實、有血有肉的正義。 卻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沒有人,包括師父自己,可以說服我何者當誅、何者當誡,殺人的手長在我腕 上,什麼都要自己來。 執行正義的大俠,這真是充滿生命不確定性、價值惶恐的良心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