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人生 一年一度的“选举”,就在眼前。鲁一犁以前不希望本房头的人支持鲁昌浩当 队长,现在,则希望鲁昌浩替代鲁友强了。鲁一犁觉得有必要活动活动,不然,昌 浩有可能搞不过友强,友强比昌浩年轻,这两年上头又这么重视“年轻”,宣传 “年轻化”。至如这两个人的能力高低如何,则是无凭可考。昌浩已经八年多冇当 正队长,能力长进到什么程度,只他自家心中有数。 经两天时间的活动后,“选举”也就开始了。曾经的“食堂”今天成了“选举” 的会场。 北风啸叫,农事扎手,坐下来开会,真是神仙生活。满食堂的人,于开会前, 都是笑容满面,家事闲聊。妇女们纳千层鞋底时,那线索拉得“呼——呼——”响, 响声此起彼伏,悠扬动听。 鲁一犁有意后到一步。他自东边耳门进入会场,而径至会场中央。于望了望上 下堂屋四散落座的人们之后,他“哈哈”地大笑,继而,高声道: “这么热闹的场面,好久没见过了呀!” 就有妇女搭腔笑说道:“今日,我选你当队长!” 鲁一犁又是“哈哈”大笑,说: “我不再当队长!俗话说‘细伢做皇帝,一人一届过’。细时,我经常和细哥、 加犁哥一起争当‘皇帝’。那‘皇帝’,差不多是一人一届过的!一个人当多了, 有么意思呢?” 鲁一犁一席高谈阔论,把上下堂屋各种声音都压了下去。一些人开始辨别风向 了:鲁友强已经当了好几年队长呢! 主持开会的大队长官见人到个差不多了,正好会场静了下来,便宣布大会开始, 接着,他对鲁友强过去一年的工作,做了一番总结,只栽花,不种刺,之后,话锋 一转,说是根据基层组织原则,一年一度的选举,当正常进行,希望各位同志,本 着公正立场,选出贤能之士。连选连任也行,冇沾过边的也行,是贫下中农也行, 是富裕中农也行,过了四十岁的不行;一张票写七个人的名字,多写作废,少写有 效。按得票情况,取六名男同志一名女同志。所取男同志,以最多票为正队长,余 下者由队长于会后拟出会计、出纳、副队长、民兵排长、仓库保管,报大队支部审 批。末了,说: “以前开队委会,贫协组长,政治辅导员,都按惯例参加了。以后开队委会, 只需这七人到会。表决生产中的大事,以七人中的多数为准!” 略停,又说: “从今以后,生产队不设‘政治辅导员’,由‘民兵排长’统管青年工作;‘ 团小组长’,由‘排长’领导,或者兼任。” 把“政治”内容,全从“队委会”中别开,这是历年来没有过的事情,社员们 觉得新鲜,贫协组长鲁一犁却是满脸不愉快。不管怎么样,大队长说了算。 开始发白纸条(选票)了,大队长一边发一边念张数。最后将得数与有选举权 的社员人数一对照,知到会人数达百分之九十以上,这选举绝对有效。 计票结果,鲁一犁与另一人“并列”,进入男士前六名,但他是快五十岁的人 了。副书记事先已经解释说年纪大必然缺乏朝气和勇气,体力不及年轻人,好多事 不能够带头做,思想上也难免因循守旧,抱老经验者多,创新者少,诸方面于生产 不利,因而不宜参与队委会。但是,社员们还是选了老同志,明摆着与“大队长” 作对,与上级领导对抗,上级领导目前的中心工作是抓路线、抓组织,能容你们违 抗?大队长果断地擦掉了这个名字,取了第九名。第七第八名是妇女,取了第八名。 第七名是已离任多年的王仙,刚好四十周岁。 昌浩以一票之“多”,胜友强而当上了正队长。这应该于鲁一犁事先活动有关。 临选举前三天,鲁一犁想过要进本届队委会当队长,从而,于畜牧业方面,亲 手将三台村搞成全公社的好典型,将农业与畜牧业来个齐抓并举两不误,使三台村 领先于全公社收入水平而富裕起来。只怕不能够当选,而又让年轻的鲁友强当上了 队长而误了本村畜牧业的事情,他才决心让昌浩当队长。他认为:就促进畜牧业发 展的效果来讲,自己和昌浩不论谁当队长都一样,只是于“表现个人”这一点有主 次。不过,“退一步,求其次”,乃不失为上策。但是,他不曾想到:从今以后, 莫想再当队长! “莫想再当队长;‘贫协组长’又被裁了权,成了空架子!政治上,大半生的 努力,就这样终结了么?”这天晚餐前,鲁一犁躺在床上想;内心,很痛苦。 杨珍珠深知夫之胸意,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以往总担心夫喝醉,如今巴不得 夫喝醉,——醉生梦死,该是人生一大乐趣! 餐前,杨珍珠知夫要喝酒,炒了好菜藏于暗橱中,只端了一般的菜,见人盛了 一碗饭。 鲁一犁也端碗扒了两口,继而,一声长叹,问: “不是还有大半瓶酒的?” 杨珍珠叫从谷拿了酒,叫从光端了菜,而自己吃至中途,无法再吃下去,进了 卧室。 二十几年来,杨珍珠是鲁一犁的忠实伙伴,一直支持鲁一犁当队长或组长,没 少为鲁一犁出谋划策,没让鲁一犁因家事误政事。她的心律,与鲁一犁的,极一致。 做女儿的时候,看相的说她实在是夫人相,要做七品以上的夫人,除非选错了夫家, 而为夫者或生不逢时,或房屋风水不宜,或祖坟地脉不旺,或诸方面兼而有之。 再日,腊月初八,三家婚嫁。 晚上,杨珍珠说: “光伢的事,你的意思么样呢?依我看,还是该‘过门’,该有这门亲戚!” “行,行,仍然是一切由你把持!”醉汉鲁一犁朗声道:“我鲁一犁,永远积 极处世,也就理所当然地运用正确的思想,来指导和处理儿子的婚事!——辩证唯 物。实事求是。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说简单些,就是既然没有看见和听说女伢本 人有什么不规矩的事,我们就应该接纳为媳妇!” 杨珍珠笑容可掬,然而眼眶内,却噙着泪。——她清醒的意识是:我的老公, 到底不一般! 春节过后,凡正劳动力和不是正劳动力的青年,都得去二十多里远处做大堤, 卡断梁子湖一个数万亩的汊。(改任天养鱼、任大鱼吃小鱼为任人种粮、任人管鱼 和植莲,是工程所要体现的价值。不过,后来的事实表明:这期工程不似以前诸期 工程有明显效益。) 这期工程既是特大工程,也是特殊工程。工程量没有确实,也不能够确实。虽 然工程的百米宽堤面和7 米堤高其中水中均深4 米和5 里堤长都已人为地界定与测 定,但其水下堤宽如何;土入水后,有多少为有效,有多少变为泥水浪走成为无效, 就不是人类可以预测的了。只能尽栽早谷之前三个多月的时间做,尽周边几个公社 力所能及的劳动力做。 至于这期间生产队的基本农活,如犁田、浸种、萌芽和培育秧苗之类,就全由 60岁以上的男半劳动力做;而种豆、植棉、担粪、除草等,则是50岁以上的女半劳 动力的事。 鲁一犁夫妇及长子鲁从光,当服当地政府的决策,而再次参加水利大会战。那 么,猪鸡无人料理。鲁从谷不可能不念中学而待在家中侍候这些不通人性的食客。 只有过早地卖掉猪和鸡。买时是“种”,贵;卖时是有骨无肉的“半造子”,卖不 出价钱。买进卖出于经济上满算满除一拉平,纯是为别人做了几个月义务工。 做过几个月大堤回生产队种庄稼。队里的事,几乎是百废待兴。社员每日只有 把全部时间用到集体生产上。想收理私家菜园种点儿菜都难挤出工夫,更别说上省 城购良种鸡苗、上金牛街买猪崽、买饲料以发展家庭畜牧业。鲁一犁只好让棚舍继 续闲置。忙过栽早谷忙中谷,忙过割麦忙栽苕,栽过苕后忙芝麻、棉花,继而迎来 了“双抢”潮,“双抢”过后忙抗旱,接着忙收中谷,忙脱粒,忙交公余粮,忙得 连为鲁昌文开追悼会都要算出剩余时间做点么事,一直忙到“国庆节”,大家才有 喘息的空儿。 这时,鲁一犁才认真思考: 该不该买猪鸡回养呢?今秋末及整个冬季,天气概况怎样?是干冬,还是烂冬? 若不是烂冬,会不会还做水利? 没有参考根据,没有十足把握,也就没有勇气继续上项目,于是,说: “干脆让棚舍再空几个月吧,索性空到来年三月确实不上水利之后吧!” 偏偏这秋末及整个冬季几乎没晴天,公社无水利任务,大队亦不安排水利建设, 生产队自己也不想把日子过得太紧张,大家歇歇,好几年没享受“冬闲”了,该重 温旧梦了。 至除夕夜,喝团年酒,鲁一犁回首一年的生计,知近四个月白白浪费了光阴, 便叹曰: “时间就是金钱!兴于勤,毁于惰。似这样打发日子,这个家,如何振兴呢? 这媳妇,还要不要娶呢?再过一年,就要拿钱为儿办家具了啊!忙过家具就要忙办 酒席啊!有人借口‘新事新办’,不办‘贺号酒’。背后有几多人说闲话!为儿办 酒席,鲁一犁再也不能如自家成亲那样凭‘两碗炒面、两碗粉丝’糊弄人,那也是 有人在背后笑话了几年的。我鲁一犁大半生该吃了人家几多东西呢?能不好好回报 一回么!” 略停,又说: “后年四月八,我鲁一犁五十大寿。半个世纪,除养大三个儿女,再无成就, 实在不值得做生。但是,我鲁一犁是不断地努力了的,是不容易的。五十大寿,不 闻不问,谁个于心上过得去?应该将从光喜庆的日子,安排在那一天。两下锣,一 下打。儿子老子,老子儿子,一齐大喜特喜!” 言毕,一盅酒,“咕咚”一声一口吞了。一犁爱酒,更爱鸡汤煮糯米粉圆子和 面条。这生活爱好,是这两年湖田稳产高产有了好日子而偶然得之。喝了四盅酒, 不再喝。大家都在吃鸡肉,汤圆,面,他忍不住也要吃,一沾上那碗边,就一口气 吃完了一庐山碗(于五九年产自江西庐山的能装两斤粥的蓝边白身粗瓷大碗)。杨 珍珠给他加,他连忙说:“够了,够了。”给他酌,他急忙按了壶,说:“有了, 有了。”(为禁忌,过年席终不说一个“不”字。) 下席后,鲁一犁坐到火塘旁边,给火塘加上几块泡桐柴,享受一年之中最美好 也是最后的时光。 有《清平乐》为证: 天天生产,岁末论生产——生产方得家业展,最怕停停站站。 半生碌碌忙忙,落得儿女堂堂。年夜欣吞醲酒,再来一碗鸡汤! 接着说。正欲放下才拑过柴块的火钳,鲁一犁忽然记起已有好几年没亲手“拑 火子”了,他便开始从火塘中央往火塘旁边拑那已无火焰然而正红的火子。他想: 这社会主义文明的发展,使许多古老的文明无需存在。这“拑火子”,也是一 样地成为历史。国家的气象事业、广播通讯事业,已经能够准确预测和及时预报洪 水与干旱情况。而且,我们的防洪抗旱的能力,已足以免灾:不论是水灾还是旱灾, 都不必依预测而作相应防备。因而,“拑火子”预测来年降雨与干旱情况,已无必 要。但是,我们应该纪念我们的历史,应该让后人了解昨天,和前天。“火子”伴 随了我们大半生,与我们结下了深情厚谊,我们要珍惜友谊,未来每年的今夜,当 叙叙旧情…… 一排“火子”,于火塘旁边,站得整整齐齐。从光和从谷,双双走来,落座于 火塘的旁边,与一排火子相对应。 “在我的记忆中,好像爷是第一次拑火子?”鲁从光望做父亲的说。 鲁一犁对着火子,徐缓地说: “大年夜,要‘喝团年酒’,要‘烘火守岁’,要‘拑火子测年成’,要‘洗 澡更衣送旧迎新’。这四件事,和‘吃年饭’,和‘拜年’,为‘过年’的具体内 容。 “‘过年’,是我国最具民族特征的文化。热爱祖国者,必热心于‘过年’。 ——我读书的时候,先生是这样讲的。 “我们当然热爱祖国,我们当然要热心于过年。‘拑火子’的事,我家以往年 年都有过,今后,年年当坚持,当将‘过年’的每项具体内容,一代一代地坚持下 去,也就是年年岁岁,要好好地过年!” 两个儿子,几乎同时点头,表示岁岁年年,要好好过年,以挚爱祖国。 “热水办好了。你们,哪个先洗呢?”杨珍珠拢来说。 一犁对儿子们说:“你们同时洗。从光用大号盆,从谷用你伊那2 号盆。这盆 都是前日洗过被窝后,一直未再用的,很卫生,当你们青年人先用!”(将儿子说 成“青年人”,而不说成“年轻人”,也是有讲究的。) 儿子们欣然一笑,几乎同时起身,而去后套间洗澡。 为“过年”特办的新衣,和新鞋、新袜,以及毛巾、香皂,做娘的早已摆妥于 “澡堂”。当然,做爷的和做娘的的衣服和鞋袜,也已摆入澡堂,不过,并非都是 “新的”,大都是走亲戚时穿过了的。年轻人被父母的节俭精神,和爱子精神,即 无私精神,再次感动,都表示将来一定要弘扬父母的无私精神。 一家四口洗澡更衣后,围坐火塘旁边守岁。才坐定,一犁环顾众人笑说道: “‘守岁’的具体内容,是以‘烘火’为主,同时也包括了写字、抹牌、说笑 话的。我们有四个人,正合抹牌!” “你跟我们抹牌?”从谷惊喜地问。 “这又是‘第一次’!”从光笑说道。 “人家都说爷特会抹牌。”从谷说:“今日,该是请教的极好机会!” 鲁一犁“哈哈”大笑,说:“互相学习嘛。” 在杨珍珠的记忆中,鲁一犁所过的几十个大年夜,只今夜和五九年那夜冇醉酒。 故此,她更是将今夜的时光看得非常宝贵,便说:“玩牌带彩更有意思!”这是她 第一次提出“赌博”。 鲁一犁“哈哈”大笑,之后,说: “那就看管钱的赵公元帅,如何意思意思了!” “一花坛,保你赢个够!”杨珍珠含笑道,言毕,进卧房抱出能装五升米泡塘 果的花坛,在鲁一犁眼底晃了一下。 只见银分子差不多满了一花坛,鲁一犁又是“哈哈”大笑。 杨珍珠将花坛放在自己面前,说:“玩一分钱。不管哪个赢,由我发。就算发 ‘压岁钱’。来你鲁家快三十年了,冇提过‘压岁钱’的话。今年比去年多进了三 百多块钱,我就有了这发压岁钱的心,就办了这钱。原想每人发一升,眼下有雅兴 玩牌,正好!” “太妙,太妙!”鲁一犁高兴得搓掌,并且,无意识地拍了两下。 从光已将牌洗好,从谷为各人面前放了一只小碗,供装钱。杨珍珠为每只碗投 八枚银币奠底。说笑声中,开始了玩牌游戏。 这可算是鲁一犁过去大半生之中最大的幸福。 “瑞雪兆丰年”。“烂冬”过后是“干春”,那于年内吸足了大地之乳的麦苗, 油菜,蚕豆和豌豆,以及苧麻,于开春之后,一天一个样地成长着,将整个三春, 哄得闹闹热热,以至桃花开得早,青蛙醒得快,以至农夫们也提早忙起了春耕,所 谓“桃花红,忙用牛”,“蛤蟆叫咚咚,赶忙浸谷种”,也是“越无越睏,越有越 奔”的效应,前年比大前年好,上年比前年好,今年一定比上年好,“有奔头”在 召唤,唤起“忙春耕”的激情而早早下了田! 公社于春季只抽调了各大队民兵连继续搞水利大会战。鲁一犁有了闲工夫,也 就依了原计划,将整整闲置了一年的鸡棚、猪圈,再作利用。两个月后,便有满棚 鸡和满栏猪了。 鲁昌浩跟了鲁一犁的伴,也养了一些鸡和猪,并且,先于鲁一犁与兽医站搞成 了《服务暨保险合同》。 “这是兽医站有史以来的第一份《合同》,亦即全公社畜牧业的第一份《合同 》。是划时代的《合同》。是了不起的事件!如《春秋》作为公元前476 年与公元 前475 年之区分凭据而划分了‘春秋’与‘战国’一样,这‘第一份合同’,意义 重大而深远!具体说来,在我们公社,你鲁昌浩是科技兴业的带头人!”老兽医站 长对鲁昌浩吹捧道,并且,在全公社宣扬鲁昌浩。 七月一日,鲁昌浩入了组织。 “青出于蓝,胜于蓝!”鲁一犁于鲁昌浩面前笑说道。 鲁昌浩当面不吭声,背后骂“扯屌蛋”。 鲁昌浩半年的畜牧业纯收入,占到了农业纯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九点九九,是与 兽医一起核算的,这使许多人眼红,一些人便跟了鲁昌浩学,将一方天地,闹得沸 沸扬扬。 鲁一犁的半年畜牧业纯收入,占农业纯收入的百分之四十点五五。是自己算的, 虽胜过鲁昌浩,却没人给他做宣传;自我宣传无人信,终究默默无闻。他将农业牧 业挣的钱投入扩大牧业规模,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家向女儿伸手要钱——做养 猪的本钱。丹桂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将两间后套用于养猪不说,还于围墙外再围一 片土地做猪栏。生产和技术与兽医站搞双保险,既保不染疫,还保“进”与“出”, 所进者必须是眼前上好的畜种和配制合理的饲料,所出者当出得正好遇上好价钱, 因而兽医应负责拟出合理的周期、并且与食品部门协调好关系。总的目标是明显地 胜过鲁昌浩而获取“全社第一”的荣誉。 鲁一犁甚至设想自己50大寿且从光完婚之佳期成立“畜牧业联谊会”,自己捞 个“会长”当着(取经于历史上的“曲线救国”一词)。 两家相距不远。山腰猪栏在望,山间鸡鸣相闻。 兽医来了,这主家双手围成嘴筒向对面喊:“张兽医来了!” 对面答:“我在家等着!” 买饲料,对面喊:“这回拖饲料,是不是还合伙?” 这边答:“当然合!” 肥猪出栏,这边低声地对兽医说:“先把我的出了再出他的!” 对面待兽医去了,小声说:“先把我的猪卖了然后才卖他的!” 兽医说:“前后不会有区别。” 主家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俗话说‘咬屌咬前截,咬后截有毛’。这卖 猪,前后是有区别的。” 兽医摊牌说:“你们两家都这样要求,我又不能一次运走这么多,不是明摆着 为难我?你们拈阄儿吧!” 主家只怕拈阄失利,便退一步,求其次,而建议两家分次合出。兽医说必须一 次出尽一家,以利生产和防疫。主家闻言,只好跑到门口向对方喊: “来拈阄!” 鲁一犁卖了猪,有了大捆钱,便开始酝酿“喜事”如何操办,搞成么样的档次。 临到“结婚”头个月,鲁从光对鲁一犁说: “不必办酒,莫乱花钱。将钱合一处,到大队学校背后的公路边上,做屋开商 店去;开屠铺卖肉去!养头猪,上年忙到下年,不比小半天工夫卖一边猪肉赚的钱 多!” 鲁一犁略一愣怔,说: “不花钱,人家来?” “肚子都翘起来了,不来也得来!” “老子五十大寿,不闻不问?” “有意义的是七十大寿——‘人到七十古来稀’!到那时,不光有儿媳拜寿, 还有孙儿媳拜寿,要几体面就有几体面!” “我打算在那天会盟,成立畜牧业联谊会。” “废话!思想成了老古董!那都是你的冤家、对头,都是你争我夺损你事业的 主儿。盟,盟鬼!” “食品所,不准私人开肉铺嘛。” “我去找公社谈道理。金牛街有私人卖肉。我们这里,私人么样不可以卖肉?” 略微沉默后,鲁一犁说: “大概有希望。政策在松动。有的地方,田地都分到户了。不久,全国都会跟 着搞。这买卖东西,更是会改,我早就烦了买肉站队的事,别个必定也烦,中央必 定也晓得,会改,会改。那是个好处所,那也是我三台村的祖坟山,去做屋,不会 有不愉快的事。就这样定了。过完了喜事就动手。” “才说了不用钱,你还谈‘过喜事’?我现在就动手去那里做屋。我把钱用了, 不管哪个劝你花钱,劝不上了!” 鲁一犁一声叹息,说: “现在,世界是你们青年人的,随你们的便吧!” 略停,又说: “赶急做了开商店的屋也好,对那头有个好的解释,对族下有个好的解释。” 10天后,大队学校背后的公路边上的路口处,有了一栋“青砖到顶”的坐北朝 南的“连三间”落成庆典,放了万响鞭炮。这“连三间”一改千年民房成规,做成 了“门面”形式,比金牛街的店铺还要气派,更比公社供销社的样式美。柜台货架 全是最先进的设计,可以任由买货者自选货物而不用店主“百拿不厌”。放鞭炮头 夜,货上了架,新屋落成庆典的同时,也是商店开业庆典。那媳妇儿还没到结婚日 期,就住进从光家,当起了商店的“老板娘”。“老板娘”当日向鲁一犁说: “爷!屋是为结婚用的钱做的。所以,从此以后,屋归这个小家庭所有,一切 经营权、全部收入,于大家庭无关。” 鲁一犁正在兴头上,心无旁顾,随口答道: “当然,当然!” 几天后,不远处的“大队代销店”,被鲁从光的商店竞争得熄了火,附近村庄 甚至邻近大队的一些人,都跑到从光店里购物,生意很快红火起来。诸多货物,老 板娘一个人照管不了,但从光却不能脱离生产队劳动而做生意,只有请娘家人来帮 忙。娘家也是被生产队管得严,俩老只能轮流转,说是女儿身体违和,需要照料。 那边当官的权且认作“料理”,予放行。 这日,来替班的老娘对即将回去的老头儿说: “这样换来换去,不是个办法。依我看,你这回为晚玉下户口,该把我的一起 下了来。那边下了户口,管不着我;这边把户口上了,社员不晓得,闹不起意见。 当队长的,给他送点儿好处,量想不会为难我们!” “不错,不错。”老头儿说。略停,又说:“这么一来,我俩不是‘分居’了?” 晚玉娘说:“我来你走,还不是没在一起?你能将这么好的生计搁下不管么?” “有理,有理。”忠厚老实的62岁的原私塾先生说。 不久,母女俩的户口迁了来。老先生便不能再来,生产队说你已经有一人长期 照料女儿! 女儿生了外甥儿。“做满月”这天,老先生来庆贺,但不能够与晚玉娘再做一 回夫妻。——53岁的妻忙进忙出,几个月没见面无所谓,眼前不能够坐下陪说几句 话;晚上陪女儿睏,说料理外甥儿。次日假满,老先生只好返程。 晚玉爷回程,走出十数步,回首眺望,落得两眼空空——并无人致注目礼。 十几天后,晚玉娘接到噩耗:晚玉的老父几天几夜不吃不睡,最终以一把安眠 药,自行了结了人生。晚玉娘哭老夫一场,送老夫上山后,回晚玉处,说:“余生 只有在这里过。” 鲁一犁自将全部钱财投入开店后,没能力也没兴趣再搞畜牧业。牧业收入超过 农业收入之风光不再。好在商店收入不差于前段时间的畜牧业收入。外人都认为鲁 一犁“改行”明智,挣的是卫生钱,又没有半点风险。只是,他连吃盐的钱都得不 到。 尽管发生了晚玉夺取主权的事,鲁一犁还是认为: “开商店是上策,总算彻底卸下了一个儿子的‘担子’!” 杨珍珠则认为:“接了媳妇,卖了儿!” 鲁从谷已无书可读,赋闲在家,不肯出工,说是不该把家产都给了老大;老大 娶了老婆,让自行分家,种田的收入,也于大家庭无关!既与父母吵,又与兄长吵 :这小弟没开亲、没成家,需大把大把的钱花!这钱从何处来呢,只靠老头老娘吗? 从谷越是想坐享其成,从光越是不理睬。 儿大性子大。鲁一犁烦了,想骂儿打儿却是不敢骂、不敢打。冥思苦想后,他 去找晚玉娘说好话,请帮忙劝劝晚玉,把这店里的利益匀一点点给大家庭,使小弟 好想得通,肯出工。 晚玉娘说:“晚玉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有么话,你不用背后说。要我 出面,反而会使她烦恼。” 正说着,晚玉露了面,她接腔道: “爷,你不要把我当恶人,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从谷应该想清楚:开这个 店的钱,本来是用作办婚事的。办了婚事,大家庭自然如眼下这样穷了。 “冇办婚事,而开了店,就等于说这个店完全是我和从光从双方的酒席上捡的, 是用家具和婚衣换来的。因此,这个店的主权,当归我和从光。我俩不分钱给大家 庭,不过分。从而,他从谷不当有什么不服气。” 鲁一犁沉默不语,稍后,晚玉又说: “你对从谷说,过几年,做哥嫂的可以援助他办这样店铺的钱。平时,不会给 分钱他花。 “他这样懒,你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会被他搞穷。我真为你们这个家庭担心!” “明年春末夏初,你能不能援助从谷呢?”鲁一犁平静地问。 “我一年能赚几多呢?” “赚几多,援助几多。” “爷说话算得数?” “当然。” “他以后不再找我和从光的麻烦?” “当然。” “我们一年赚两千,他却说我们赚了两万,么办?” “爷相信你有一份爱心,也相信你弟不是刁钻的角色。爷的后人,是讲道理的 人,你放心!” 晚玉娘不失时机地插话道: “就这样,就这样!唯愿晚玉这后段日子多赚几个,明年多分些细弟!都富才 好,一个富一个穷是不行。做爷的一碗水端平;手掌是肉,手背是筋,都一样心痛。” “伊这样说,也认为爷先头偏向我们了?”晚玉不高兴地望娘说。 “当然是偏爱了!”晚玉娘说:“你们也该自觉,不能认定爷该花这多钱供你 们结婚。用这钱的权利在爷手上,不是在从光手上。道理就在这里。从谷书读得多, 一定是究着这个理在。你爷,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鲁一犁答道,同时,点了点头。 接着,转了话头。说了一阵家常话,鲁一犁起身回转。 待鲁一犁走远了后,晚玉问娘道: “伊,你跟从光的爷,是老相好?” “老娘打你嘴!”晚玉娘嗔怒道,还真举了巴掌。 “才将,你说话漏了嘴,自家不晓得!” “老娘我说了么什呢,你这婆娘!” “本该称呼‘亲家’,却称呼‘你爷’!” “你这婆娘,你这婆娘——!” 晚玉娘真打了女儿。——把那肩头,捶了两空心拳。然后,她去揉那肩头;最 后,亲了女儿的额,进了自己的卧室。 一算时间,老头儿已去逝九十九天。“明天是‘百日’,该去那坟头哭一场, 培一捧新土,最后了结夫妻恩缘罢!”晚玉娘想罢,复出室,对女儿说道:“明日 回去填坟,是不是备点东西带回去呢?” 晚玉说:“你想带走么什,就拿么什。女儿不是不关心娘的不孝的女儿!” “真是好女儿!”晚玉娘说着入了室。她要休息休息,就上了床,但是一时睡 不着,却听得晚玉嘀咕道:“总有一日,你会自动对我说!” “能对你说?肯定不能对你说!这是不体面的事,说了,会让后人看不起;或 者,会教坏后人。”晚玉娘默默地说。 过了一会儿,晚玉娘低声地蚊嗡般地又说: “我原本是鲁一犁的第一个女人。当时,我是为了报恩。‘报恩’不是么丑事、 不体面的事。这事,总有一日,我会对你说!” 随后,晚玉娘想: “当时,确是为了报恩。不过,也说过不再缠他;不毁他的名誉。如今,又旧 事重提,旧梦重温,并且是当着女儿的面,这不是反悔了吗…… “偏偏就成了儿女亲家,偏偏就孤出了这幅还不算老的肤与肉!” 晚玉娘想到这里,移掌于面颊、于胸腹等处的皮肤上,抚与搓。之后,她侧了 身卧,随之,默念道: 已经53岁。这身上,是冇得么妙处可使人爱了。当真要移一脚,人家当不会在 乎这“冇得么妙处”,对方自然也是“冇得么妙处”的了,到一堆,图个“伴”。 ——“少图夫妻,老图伴”。 稍停,又默念道: “人到老时,需要‘伴’。只是,这已经过伴过两个男人的心,还愿与第三个 男人‘伴’吗?只顾肤与肉‘伴’而不管这心愿不愿,这会于心冇得痛苦吗?万一 有了痛苦,一日甚一日,难于坚持,么办?再移一脚?又再移一脚?再又再移一脚? 这种不得安生的人和事,是见过不少的!移,倒不如干脆不移。 “……既是不移,这后半生的寄托,就只有他这有过几次缘分的‘第二个’了。 就争取他吧,做他的偏房吧,他还是蛮好的,蛮好的!” 稍后,晚玉娘低声地说: “社会上,‘明作亲家母,暗做老婆’的事,多着。” 少时,晚玉娘进入了梦乡,便见鲁一犁像影子一样地到了她的床前,就坐到了 床沿上。她与他并排坐着,做新娘似的,用一块青巾遮了头。可是,鲁一犁没给她 揭头巾。她说:睏吧!鲁一犁说:你先睏。她便睏下。半空中,传来鲁一犁的声音 :来生会!她朝床沿上望,无人,只有木板竖着在。上下前后左右,都是灰暗暗的 木板!这是么回事? 晚玉娘惊醒了。睁眼四顾,只见一片祥和,并无什么不妥,就闭目再睡。再睡 却不能够再入睡,晚玉娘干脆坐起,而垂首想道: 这梦,总不会无缘无故吧?当真是梦中那样,而不被他接受,这后半生,不是 太惨了……不会吧,不会,他不会老是不顾我,还冇听说世上有不顾女人的男人, 不光是爱拈花惹草的小人顾女人,那正人君子那皇帝或者总统也是蛮在乎女人啊… … 如此想过,晚玉娘的身子便软了。于是,她便歪倒在床上,渐渐入睡了;再次 入睡,就没有了梦,已经与世无争。 这时,晚玉还在琢磨“你爷”。一会儿,她默念道: “莫非老娘和从光的爷,原本是男盗女娼之货色? “莫非我那教老书的父亲和我晚玉,都是感情的弃儿? “总有一日,我要查清真相。 “当真是那么回事,我晚玉绝不在此存身!” 又到了年底。大队换届选举,部分干部自生产队产生。三台村是全大队最大的 生产队,鲁昌浩是队长,并且已加入了组织,便理所当然地当上了大队干部,任副 大队长。空缺的生产队长职位,大队领导派共青团副支书鲁从贵补上,鲁从贵也就 欣然补缺,而当上了三台村的队长。 从贵虽太年轻,却有领导才能,也有一定的农事经验,且虚心听取父亲鲁加犁 及其他老辈人的意见,而不似六十年代初期的鲁昌浩,不多时,便赢得了群众的信 任。 几个月后,国家政策有了重大变化,要求农村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将田地、 耕牛和大农具分到各户。山皮虽还没有“分”的说法,群众则量想“分山皮”当是 势在必行的事情——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是水田旱地,田地都分,山还有不分的?很 快地,乱砍滥伐成风。鲁从贵带队委会一班人制止砍伐,却是制止不住。周边各队 甚至大队和区林场以及“国际杉木林基地”,都在刮乱砍滥伐风。从贵目睹着这 “乱”的局面,目睹着“分田分地”的诸多纠葛及相关烦心事,情绪极低落,最终 向大队领导交了辞呈。大队领导安排副队长鲁友强当正队长,反而致鲁友强也辞官 不管三台村的事情。(前不久,中央有部分人辞官,这对鲁从贵和鲁友强有很大的 负面影响。) 为三台村的“队长”问题,大队领导专门开会表决。因为,存在两种意见,一 是发扬民主精神,开群众大会选队长;一是认为非常时期,不宜选举,应搞“委任”, 并拟出三个名字,作为挑选对象。一轮表决结果,是“委任”占多数;二轮表决就 落实了老同志鲁一犁。 没人担心鲁一犁这“官迷”不肯当队长,偏偏鲁一犁这回也不愿当“官”。 鲁一犁说: “分田地,容易得罪人。分过田地后,队长没事管了,只是个空架子,没意思。 这些,且不谈。 “只说‘生产队’经过了‘水利建设’之10余年的社会大协作,而刚刚走上康 庄大道。男将们人均年收入四百多元,已经达到中专毕业生的年收入水平。‘水利 ’已经搞完,将搞‘田园化’,以便机械操作,走‘机械化’道路,从而,人均收 入,会很快提高到大学毕业生的收入水平!这样的集体,有什么不好呢? “解散集体搞‘单干’,会于‘社会’更好吗?将大田剁成细田分给大家,不 利于实现机械化,不利于解放生产力,这是明摆着的事吧?你们说主席搞‘文化大 革命’是错误的,难道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也错了? “我不赞成你们学别处,所以,我决不当这分田分地的‘队长’!” “你不要固执己见!”鲁昌浩说:“生产队把人箍死了,你不是冇得切身体会。 ‘机械化’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你不要想得美。苏联搞‘集体农庄’,和我们搞 ‘生产队’不是一回事?早搞三十几年,都冇搞成名堂呀!” “你到过苏联见过‘集体农庄’吗?人家是世界上‘两个超级大国’之一,‘ 冇搞成名堂’,会成为超级大国吗?”鲁一犁声色俱厉地说。 “苏联国内的公民富裕不富裕,你看见了?” “是呀,我们都冇到过苏联。你为什么要拿了‘苏联’当旗帜来蒙人呢?” “这‘改革’是中央的路线、方针、政策,我衷心地希望你端正态度。中央那 么多人考虑问题,总不会不及你鲁一犁一个人考虑得好!”鲁昌浩严肃地说:“过 去几十年中,你对中央无限信赖。而目前,总不会对中央产生什么怀疑吧?” “不,我不是怀疑中央!”鲁一犁申辩道:“我的意思是说,中央没有勒令全 国一刀切地搞掉‘生产队’,上头是有‘具体情况具体对待’的说法的,应该是允 许我们不学别处的。我们可以变通嘛。不搞水利了,劳力有剩余,全队以一部分劳 力集体地与大队订‘联产承包合同’,一部分劳力集体地做副业。农业、副业都为 逐渐实现机械化服务。有了机械化,就可最大限度地降低人为的不利因素,当然也 就解决了‘出工不出力,拖拖沓沓’的最叫人头痛的问题;而‘赶上季节’,自然 而然。前几年的手扶拖拉机的作用,你也清楚。手摇‘插秧机’,差不多过关了, 再改进改进,以机械为动力的插秧机,不就过关了?各样机子买两三台,‘机械化 ’不就实现了?当真继续将田地分到各户,能实现机械化吗?我们的子子孙孙,还 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吗?要叫我当队长,当准我按自家的拳路子来!” “你想搞异样,支部不会答应。”鲁昌浩说。“不信,你自己去找登基说!” “不答应,我不当队长。‘不当队长’的权利,我该有吧?” “这我不管。我只是受支部的委托,来通知你当队长。我通知到了。你行动不 行动,与我无关!”言毕,鲁昌浩回自家屋里去了。 鲁一犁便落座于堂屋八仙桌旁,而开始思想着: 这“队长”,我不当,自然有人当。除了我,地球照样转,田地照样分,难不 倒上级!但我鲁一犁不能因为不当队长,就不再管事。为了群众的利益,我应该去 找登基好好地谈谈! 凭着一股豪气,鲁一犁找到支部书记鲁登基,以“太公”的身份,居高临下地 与鲁登基谈话,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隐瞒,更无顾忌。 待鲁一犁说过后,鲁登基说: “当前的‘社会存在’的主要特征是社会上的主要生产资料,为全民所有;一 切权力归人民大众。‘单干’只是‘社会存在’的某种形式,形式的回归不等于内 容的回归。成人了喝牛奶与儿时喝牛奶形式相同而意义却有很大区别。搞改革,难 免牺牲一些局部利益。这与夺取政权难免牺牲一些同志的宝贵生命一样!在重大事 情上,需要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五花八门,各行其是, 是有碍于我们的事业向前发展的。当然,你忧国忧民的精神值得赞赏,‘把酒问青 天’的豪情十分可贵!我们到底选准了你,回去好好干吧!你是明白人,一些话, 不需点到!” “话明气散,太公当然不用多说。”鲁一犁起身回程,临出门,说:“政治学 习方面,你以后当给予机会!” 鲁登基随即从抽屉里掏出两本厚厚的政治教科书,送给鲁一犁,希望多读多领 会。鲁一犁得了书,一边走路一边读,临进家门时,叹道: “书,到底比么什都好!可惜,太晚,太晚,这书到手太晚!” 三台村的担子,终究又落到了鲁一犁的肩上。鲁一犁带了会计,和三位群众代 表,兢兢业业地继续分田地,分过田地分种子、耕牛和农具,继而将仓库及其他公 物作价卖给群众。最后,分割被砍伐得光秃秃的山皮。 末了,有社员到公社造反,说鲁一犁和那几个负责分田地的实际多得了田地, “一亩抵得人家一亩三四”;另一方面,有的社员的田地下尺明显不合理,“一亩 顶多只有九升半”。“多”与“少”的利害,主要在于摊派各项任务。 没哪个干部理睬这造反的。眼下,上头正在狠抓“文革”中造反乱搞的,大讲 “安定”、“团结”,因而,这造反的社员不敢久闹,几天后,自动收敛了行为, 而息声息气。 田地到了户,群众就有了很大的自由。鲁从光可以不再种田地,而将分得的四 个人的田地(含晚玉娘的)共计九亩,全给老父,自己则以经商为业。门前公路上, 渐渐多起了动力三轮车和小货车,也有了定时过往的公共汽车。鲁从光另筹资金, 购了动力三轮车,既拖货又像人家那样载客收客运费。不久,他办到了猪屠宰许可 证,收纳弟弟鲁从谷为长工,由鲁从谷负责组织猪源、宰猪、卖肉。 鲁从谷曾于兄长鲁从光处获得的一年纯利,做了养猪的本钱,这猪自然由老娘 杨珍珠来侍候。老大开了屠铺,不愁猪养大无处销,从谷便去姐家借钱做本,大力 发展养猪业。他设想过两年自开屠铺当老板。 鲁一犁得闲时,便为儿子操心,特别是为从光的“经商”操烂了心。一日傍晚, 去商店买酒,便不出所料地遇上临吃晚饭,被从光留下喝酒。喝过三盅,鲁一犁有 了精神,便将考虑已久的话往外拿: “不是爷喝酒说酒话。晚玉,从光,你们自家认为生意做得很不错呗?爷则认 为你们做得很不够,冇得长远打算。要是不换折子,只按眼前的路数往下做,要不 了几年,就要熄火。这是竞争年代,你们晓得。你们的店比‘大队代销店’大,代 销店熄了火。有朝一日,人家的生意比你们的大,你们不熄火?要把生意越做越大, 使别人不能插脚才好。 “这个‘大’字,除了‘店大’,起码还有两点意思:一是品种多,涉及行业 多;二是‘上门服务’,营业范围广。以往的供销合作社,是经常搞‘上门服务’ 的。你们没搞过‘上门服务’,是不是?” “以后考虑。”鲁从光平平淡淡地说。 鲁一犁便不再进言。 历数月,鲁从谷成了家,有了帮手,便扬言到小学门口的路边上,做屋开商店, 带杀猪卖肉。其实,鲁从谷厚道,结婚办了酒,几乎尽其所有,而将积蓄用光了。 从光知从谷无钱开商店,但能搭棚开肉铺,便说: “你开商店,没哪个反对得了你;你杀猪卖肉,则不可以。这一片的生猪屠宰 权,我买断了,与有关部门订了10年合同。10年期满后,在有人竞争的情况下,如 果我还订合同,仍以我为主!” “你要我还做你的奴隶、受你剥削?”久蔽于胸的话,自然而然地自鲁从谷口 中蹦出。 “现在,取消了‘阶级’,不讲‘阶级斗争’,‘剥削’这个说法,不现实了。” 鲁从光说:“你要是不愿在我这里做,我不勉强你。找我要事做的人不是没有,你 不是不清楚!” 鲁从光说这话,鲁一犁正遇上。他以家长的身份,出面收场: “又是么事,又是么事?又是为钱财闹矛盾?不闹矛盾就不行?世上最亲莫过 于父子兄弟!你们应当还如细时一样,团结友爱,亲亲热热。即使相对于旁人,也 该以‘钱财是粪土,情义值千金’来左右行为!” 儿子们是平静了下来,鲁一犁自己的心里,却不能够平静。他想: 当今,社会财产,家家有份;是田是地,人人均分。因而以前的“无产阶级”, 都变成了“有产阶级”。“阶级斗争”,是已过时。但是,应该说:思想斗争,并 没有过时。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以“自私”为核心的人类惯性是思想斗争存在的根据。 我鲁一犁当然希望天下是“大公无私”的天下。是“大公无私”的天下,天下才太 平,才无战争,才无盗窃与杀人、放火等等丑行! 鲁从谷被兄长堵死了开屠铺的财路,又别无出路,只好继续给兄长“做奴隶”, 仍杀猪、卖肉,让老婆帮父母种田,饲养猪鸡,以独得父母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并 欲独得那栋土砖到顶的房屋,以及围院、牛栏、猪圈、鸡棚、狗窝。 当时作有打油诗曰: 人云钱财身外物,我说疏财皮包骨; 君子不求分外钱,分内必得且从速! 滴水虽微可成河,小利忽略大利误; 势弱正宜吾砺志,同胞何必比文武! 鲁从光遵从父亲鲁一犁的教导,广开财路,由车辆营运、杀猪卖肉和经营副食, 扩展到卖蔬菜、日杂、农药、化肥、地膜、木材、毛竹、山货。另请了长工。 开始招工时,弟求哥嫂招弟媳。做嫂的不吭声,鲁从光说: “你不应该要求我们进一步地使你们受奴役!哥不忍心使你全家受奴役,哥应 该找别个门户的人来。使别家的人受奴役,心安理得。” 别的长工进了门后,鲁从谷天天不耐烦,不多日,搁了屠刀,自动走人。 鲁一犁无奈,只好徇私情,而凭着老面子求鲁登基开后门安排从谷去大队学校 当民办教师。 “慢了半拍!”登基说。“增加的两位教师,正好今天上岗。”稍后,又说: “现在,还有个‘治安联防队副队长’的位置,空着在。我可以安排鲁从谷当这个 官!” 鲁一犁闻言,先是一愣,随之,说:“多谢,多谢!” 及至家中,鲁一犁对鲁从谷说了求人的事。 鲁从谷发脾气,说: “你一生不爱求人,今天是鬼迷心窍了?大队的事,一年能进几粒豆子,你不 是不清楚!‘联防队’为抓‘计划生育’,没收当事人的家什,拉人家的猪,得罪 好多人,被大家称为‘流氓队’,你不是不清楚!只你肯答应!” 辛苦一场,反遭奚落,鲁一犁火了,怒吼道: “你鲁从谷个狗屌×的,自家不争气,冇得狗屌用,累老子,反而踢老子的翻 脚跷!你是不是东西呢,嗯?事情已经落实了,你不干也得干!” 鲁从谷只好当“联防队”副队长。拉人家的肥猪,搬人家的家具,揪人家的衣 领到大队、到公社,几乎都得他领头。他不动手,队员们便不动手。一个“文人”, 充当“武士”,他很无奈。 “正队长”是管政法与治安的支部副书记兼任,具体“行动”时,他总有借口 不拢边。 很快地,人家给鲁从谷起了个“流氓头儿”的名,当面叫。仅仅一年工夫,单 为叫“流氓头儿”,鲁从谷与人打了八次架。 鲁一犁的心里,极其难受,悔不该为儿子揽这种差事。 可是,鲁从谷自己却违犯了计划生育。当“联防队”副队长才年多,他在无生 育第二胎指标的情况下,让老婆回娘家躲生了第二胎。不久,被对头盯着了。按大 队“治安处罚条例”,鲁从谷得被罚款五千元;并且,因为两胎都是男孩,必须接 受“结扎”。“官”,当然没他当的了。 “革命”革到了自己头上,鲁从谷采取了回避态度。他也像一些人那样“跑”。 昔日的对头知鲁从谷躲在哪里,直接对鲁登基书记讲。鲁登基上门对鲁一犁说: “去叫他回吧!要是让人家学他以前的样,将他扭回,多不体面!” 鲁一犁流泪道: “说句不该说的话,‘结扎’后,要是这两个孙儿不乖,我的从谷,不是白来 人世一场吗?” “‘一龙阻住千江水’!”鲁登基严肃地说:“大队的‘计划生育’工作,这 段时间因他而瘫痪!太公是明白人,不必要我多说!” 言毕,鲁登基起身离去。 “明白人”的对立面,是“糊涂人”。鲁一犁平生喜欢戴高帽,喜欢听人家说 他是“明白人”。只要人家对他说了他是“明白人”,他就力避“做糊涂事”与 “说糊涂话”。这一点,鲁登基及大队其他干部都清楚。所以,他们于鲁一犁这里, 只要是遇到了难题,就请出“明白人”这口宝剑。每当宝剑杀出,难题便随之化解。 现在,鲁登基屁股一拍,走了。他料定不会要他为这事再次上门,只放心地到大队 部,坐待佳音。 鲁登基走了后,鲁一犁独自坐在堂屋八仙桌旁,思想开始转弯。他想: “这‘计划生育’,原本是一件好事。好在何处,上头早已宣传过,大家早已 公认过,即好在可以避免‘生活负担重’,有利于提高自身生存质量;而于孩子来 说,则能免了父母的滥生贱养,变相虐待,从而,有着一定的生活质量,有较高的 生存质量。 “提高了生存质量,就不用担虑伢们乖不乖……” 当日,鲁一犁动身去找鲁从谷,叫从谷回本县接受结扎。 鲁从谷知父亲鲁一犁的来意后,说想换个处所躲。鲁一犁说: “不管你往哪里躲,总有人晓得!算了吧,我们不能挨了鞭子,才肯过桥!” “爷,这全害在你呀,我不当联防队的队长,不得罪人,不会这样惨!”鲁从 谷流泪道。 “这细老孙迟五年生,人家要你结扎吗?”鲁一犁正色道。“叫结扎就结扎, 有几个大事呢!把两个老孙养好养大,已够你们辛苦了,还想生?” “‘结扎’吃亏身体,以后不能挑重担,不能做受累事。已做过‘结扎’的人 们,都这样说。是这样,我结扎后,我这个家庭的重担,哪个挑呢?” “伢哩——,不是爷胁迫你,有意与你过不去。你对爷扯这些客观原因,有么 用呢! “你当为社会着想。都不计划生育,么办?” 鲁从谷无言以对,再次流了泪,只好随老父回家,接受结扎。 五千元罚金,实在难凑齐。结婚不满三年,养了两个儿子。期内捞的钱,都为 儿子用尽。鲁从谷遵从父亲鲁一犁的意见,而将全部家具,送到大队部拍卖。 没了床,全家晚上睏门板。 款式过时了的家具不值钱,卖了家具还差千多元钱。“联防队”继任的副队长 限鲁从谷三天内交钱,不然,扭送公社关起来。鲁从谷将话说给老父鲁一犁。 “桥已过了还挨鞭?要争志气!”鲁一犁朗声道,遂令晚玉援助从谷,晚玉便 依了。 从谷结扎及付出罚金,没让“联防队”费一丝儿力争,全是“自动”的,这于 大队本阶段及后阶段的“计划生育工作”,做出了好榜样。那些持观望态度的群众, 只好依《条例》行动。 在大队干部的会议上,鲁登基表扬鲁一犁,说三台村生产队长鲁一犁在支持 “计划生育工作”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很好。 可是,会场内另有看法: “关于眼前‘计划生育’的事,鲁一犁看似积极,实是消极。因为,他应当在 儿媳‘超生’之前,知道儿媳怀了孕。可是,他未能出面中止事态发展!” 鲁登基说:“如果儿媳妇是在家中怀孕与解怀,那么,可以说:鲁一犁于眼前 的计划生育的事情上,实是消极。而有关事情的全过程,不是在家中进行,我们对 鲁一犁的指责,便没有了根据!” “但是,我们也没有根据认定鲁一犁确实不知道儿媳妇怀了孕!”对方说。 鲁登基说:“封建社会,有‘一人犯法,九族连坐’的事。我们这新社会的干 部做事,不当有封建思想!” 对方无言以对。 但是,具体决议于生产队长会议上通报表扬鲁一犁时,大都沉默。 鲁从谷失业了,而且到了家徒四壁的境地,鲁从光只好再给安排工作。代付的 千余元罚金,晚玉说既是“援助”,当然不用偿还。至此,鲁从谷有了忏悔,而于 卖肉的空闲时间,对老父说: “以前不愿让哥嫂剥削,真是大错特错!危难之中见真情,哥嫂到底还是哥嫂。 家庭与社会,是两个世界。到社会上兜一圈,落个失尽家财不说,还落了个终身不 育。社会太可恶!只要哥嫂不嫌弃,我夫妻愿以哥嫂处为人生避风港,而终生为奴!” 鲁一犁一声长叹,说: “不能怪社会制裁,只能怪你自己不守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社会现象,越来越明显。你哥只是抢先订了合同。只 因一纸合同,你和别人买猪、杀猪、卖肉,长年累月,辛辛苦苦,赚的钱,差不多 都进了他的口袋。四年多,他该剥削了你们多少血汗钱呢?你不惊醒于这种事实, 反而要‘终生为奴’么! “自古文人多穷困,历来蛮横成富豪。爷希望你不要保持文弱书生气质,要坚 强,要有自立自强的决心,与办法!” 略停,又说: “当然,爷只是要求你自立自强,不是要你学‘蛮横’。” 稍后,鲁从谷一本正经地说: “爷的政治觉悟,令我佩服。尤其是爷的‘刀俎鱼肉’论,我很赞赏!” 沉静片刻后,鲁一犁起身离开肉铺。他为在小儿面前抛出个“刀俎鱼肉”论而 懊恼。他想: 以往,本已见惯“刀俎鱼肉”现象。登基给的政治教材上,也说到了允许多种 所有制并存,是万变不离其宗。从客观方面讲,现在种田,普遍比以前少用工,多 产粮,人清闲自在。就是说,社会,比以前更文明。加犁哥那个侄女,要是出生在 目前这种社会条件下,而不是出生在1959年,就决不会夭折;而我鲁一犁这个 当时的生产队长,也就不至于因延长哺乳期妇女的劳动时间,而背下人命债,从而 终生痛苦!总之,我应该在儿子面前,强调社会的主流,与本质,而不当抛出“刀 俎鱼肉”论! 走着、想着、恼着,到了商店门口,鲁一犁忽略了向晚玉娘告辞,仍低着头往 前走,走好远了,忽然掉头走。他默念道: “我能不向晚玉娘告辞么!每月看望一次,是当初于杨氏面前协定的规矩。可 怜晚玉娘守寡守了五年,五年之中,只认得鲁一犁,只鲁一犁这个岁数差不多的异 性分子跟她说说体贴话。漫长的五年,只说了六十多回话。六十多回,只六百多分 钟,合10个多钟头。这10个多钟头,只折得她老伴在日她与她老伴相处小半天的光 阴。惨啊!” 当初,杨珍珠已经意识到晚玉娘有意与鲁一犁重修旧好,所以,说: “张发云带着老婆又带着亲家母,都安逸,冇得哪个多嘴多舌;那客车司机和 售票员共一个老公,国家并没有将她们怎样。就是说,当今的社会,不在乎‘私生 活’了。我是社会一分子,我当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私生活了。 “话说直点,就是:我希望你可怜可怜晚玉娘,与她续上三十几年前的姻缘, 将她引做偏房!” 鲁一犁说: “改革开放后,社会上,乱搞两性关系的行为,猖獗成风!这主要是因为一些 人受了所谓‘西方性解放’谣言的影响。 “为什么说‘性解放’是谣言呢?我是未曾去过西方,无生活体验的实据,可 我从报纸上得知:西方国家即便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总统,也不能乱搞两性关系;总 统竞选活动,有的就从抨击对方乱搞两性关系入手。 “我想:那些造谣者摇唇鼓舌的目的,无非是想在社会上占异性的便宜;量他 们并不真希望社会实行性解放!若令他们的父母、儿女和配偶在大白天于大街上与 他人实施,他们必然要反对! “所以,尽管社会上在流行浊风,我们应该说:‘反对乱搞两性关系’,始终 是古今中外的性行为的主流,是社会公德的主要内容! “我个人的具体观念是:‘乱搞两性关系’者,有违公德,其在社会上,若行 尸走肉!” 于是,鲁一犁与杨珍珠订下协议: 每月看望晚玉娘一至二次,每次不超半小时。 后来,于实践中,鲁一犁每次离开晚玉娘,必有告辞的语言,几乎总是说: “你多加保重!” 而晚玉娘也总是说: “不多坐坐?” “你不是走了的?”晚玉娘站在门口迎着。 “不,不。”鲁一犁说:“我,我只是走动、走动。要是当真要走,我一定要 跟你说一声。” “啊——!是进屋坐,还是搬凳出来坐?” “就这里站站。我们差不多都是老人了。人从脚上老起,所以,要多锻炼脚, 争取老慢些,多活几年!”鲁一犁微笑着说:“你平常得空时,要坚持多走动呀!” 晚玉娘含笑地说:“好。” 沉默了一会儿,鲁一犁低声而缓慢地说: “我该走了。 “从下午起,我要带大家下湖,做一个月的机耕路。个月后,再来看望你。 “你多加保重!” “不多坐坐?”晚玉娘连忙习惯地问。 晚玉娘话音落时,鲁一犁已低头走出数步。再走几步,他如往常一样,回过头 来,朝晚玉娘扬扬手,朗声道: “回屋吧!” “机耕路”,长丹湖已有几条,早在分田地联产到户之初,鲁登基因鲁一犁的 “单干”难实现“机械化”的忧虑的启示,而组织群众为将来的“机械化”奠了基 :将长丹湖的中心沟的两侧和四条横沟的一侧,修成了可供两台大型拖拉机相向行 驶伴肩而过的机耕路。路的另一侧亦起深沟沥水,以保证路基长年干涸。路两边植 杨树。路面铺垫石块细土,再铺碎石黄土拌石灰,可算是标准的“三级公路”。这 些路构成了“机耕路网”。这“路网”就“机械化”来说,是“闲时办着忙时用” ;而就目前生产来说,正适用。目前,几乎每个村民小组,都有一两台小型或中型 拖拉机。割的谷,就近上拖拉机送往禾场。昔日的既费力又费时的“挑谷”的苦恼, 因“机”因“路”而不复存在。谁用路,谁养路。路成之后,当即分给有关小组管 理,而由村委统一监理。几年来,路越管越好。路两边的枫杨,已由当初的四五尺 长、指头粗的“枝条”,长成了碗口粗、两三丈高的“大树”。从而,“烈日之下, 满湖无处躲阴”的状况,已成历史。 关于“路”事,鲁登基当初就说断了根: “目前做成的几条机耕路,是为将来的‘机械化’奠基,只是大处落墨。这些 路之外的小机耕路,以及平整土地搞园田化等等,都由各村民小组自行设计、自行 施工。今后,村委不再就‘机械化’组织大家搞建设!” 所以,鲁一犁这要带领大家做的机耕路,纯是三台村自己酝酿成的事情。 小机耕路设在湖的远处,要修两条,条条与大机耕路相接、相通。这路于几年 前就已计划修筑,只因做路要耗掉一些耕地而大家既想着“路”但又不愿减了自己 的田地,而致路事无从落实。眼下能做路,缘于在省城做生意的,有三家发了财, 现将田地全部退了出来,从而,当路基的田地,获得对调。 落实做路之前,有过纠纷:一些人说这退出的田地,应该分给无田地的新媳妇、 新生儿。持这意见的人,家里都有“新”人口,最突出的是杨珍珠家即鲁一犁家— —有三口人无田地。问题摆出后,沉默了两天,大家都要细致地想想。之后,无新 人口的户主不同意取消做路的决定。再后,滋生了打架斗殴事件。闹到上头去,都 有理,上头不处理,叫大家回三台村找鲁一犁处理。也就是说:是做路还是再分割 田地,全凭鲁一犁一句话。鲁一犁原本为小儿子鲁从谷担心:一家四口,有三口无 田地。有朝一日,他哥垮了,他做不成长工了,凭么什吃饭呢?现在,他却表态说 : “少数服从多数!” 无新人口的,当然占多数。 这天下午,开始做路,持反对意见的人家,不上工,只派代表说:“这路基的 土地,实际是我们的。我们出了这土地,还出工?冇得这邪事!” 鲁一犁于湖畈上,再次“走群众路线”,问“多数人”怎么办,“多数人”中 的“多数”说:“他们的工,我们抬,冇得关系!” 结果,一个月可干完的事,拖拖沓沓地,搞了两个多月。期内,下了两次连阴 雨,和一场雪。鲁一犁作为“反对户”的“唯一”,就硬硬地跟着拖了两个多月。 自己田地上的农事,他干脆不插手,全由杨珍珠和小儿媳顺喜去料理。可怜已56岁 的“有10多年冇挑粪了”的杨珍珠,现重操“挑粪”的旧业了;而以前没用过牛的 顺喜,竟于此间学会了犁田、耙地! 开年后,上级要求改造电网。电线柱和电线以及变压器已使用20年左右,隐患 已经很多。改造费用,各户摊派一部分;有关部门承担一部分。大队书记柯尊鹏借 此东风,设计了个“二级泵站”。这个抽水机站就设在三台村后垴。事成之后,可 保半个大队的山田不受干旱威胁,可保柯村的山田百分之百地不怕“旱”。不过, 这事于三台村无关紧要,作用微乎其微。而另一方面,“二级泵站”做进出渠道, 却要挖掉及填掉三台村许多肥沃的苕地和棉花地,甚至要挖断三台村后垴的“龙脉”。 故此,鲁一犁几十年来第一次与支部书记大吵大闹,捶桌子,砸椅子,既不许 在三台村后垴设站,更不同意按人口摊做渠任务,强调谁受益,谁做渠。并且指出 : 这类水利,只是劳民伤财,徒劳无益。明摆着的事实是到处因为电价高涨,用 不起水,而废渠拆站! 事情闹到乡政府,乡政府第一把手便安排新近“提干”的副乡长鲁登基出面处 理纠纷。见是鲁登基理案,鲁一犁便觉得不宜十分坚持己见了,他的宗族意识,自 觉地侧重于保鲁登基的“官”,不能让鲁登基因“处理不好”而被同僚看不起,而 致仕途暗淡。因而,事情很快就落实为一个折中方案:站址不变,渠道路线不变; 做渠任务按受益面积摊派。但鉴于三台村为此牺牲了大量土地,当不担负修渠任务。 末了,副乡长鲁登基说: “我们既求事业成功,更求维护事业! “因为电价贵而用不起水,到处废渠拆站,是不争的事实。七十年代那个热天, 我带领你们疏通的那个‘公社干渠’,现在不是被人彻底破坏了么? “一些人的眼光太浅薄,五十年代大片畈田的晚稻被干死的惨状,他们已经忘 怀;而不久的将来,葛洲坝和三峡水电站建成,电价将大跌的前景,他们看不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时间越长久,功 绩愈显著!” “好,很好!”鲁一犁说着,猛地站起,继而,高声地对书记员和柯尊鹏说: “鲁乡长的勉励,很好!我鲁一犁代表三台村群众,向柯书记请战:挖后垴‘龙脉 ’的事,我们自己包了!” “好,就这样确定下来!”柯尊鹏说着站起,转而,对鲁登基说:“我代表党 支部,以及全村人民,谢谢您!” “一家人,何言‘谢’!”鲁登基含笑地说着,与人握手作别。 开始挖后垴“龙脉”了,事情并不如鲁一犁想象的那么复杂。虽然按迷信说法, 这断“龙脉”带来的灾祸,会比29年前砍后垴的10棵古树严重,但是,除极少数上 了年纪的人以外,群众只把事情看得很平淡,无所谓。 鲁一犁便想:看来,倒是我这领导者的思想,不及群众先进了;枉为领导!进 而,想道: 登基那个书记员,记了我说的“龙脉”的话了没有?要是做了记录,我的政治 方面,不是有了污点?应该找登基,要求他查查记录。要是有记在案,则请他帮忙 撕掉! 这种想法,顽固不退,愈来愈是心情迫切。 终究有一日,他找着了鲁登基,将想法照实说了。 鲁登基说: “作为国家干部,我当光明磊落,不搞歪门邪道! “具体地就你这事来讲,组织上允许一个人犯错误,也允许一个人改正错误。 所谓‘错误’,是经口头或书面通知本人,而后记录在案的事实,亦即‘历史污点 ’。此前,没人通知你什么,何谈‘历史污点’呢? “放心吧!以后,要努力提高政治觉悟,与思想水平啊!” “好,好。太公一定努力提高!”鲁一犁言毕,起身走出“副乡长办公室”。 “二级泵站”及相配套的渠道,赶在“立秋”之前搞成了,正好遇上“秋旱”, 派上了用场。有渠水处,晚稻鲜嫩葱绿。无渠顾及处,大都是待种冬作物的空白田, 少量的田种了稻而禾苗枯萎褐黄。 至晚秋“寒露”,所有稻田无须水养,水渠自然“休息”。湖田上的稻穗成熟 了,那饱满的金黄色的谷粒使穗轴觉得过重,从而累得弓了腰,也就“低了头”。 而曾受渠水润养的山田的稻穗,却是“不低头”,它们刚刚开始“扬花”,还没 “灌浆”(米靠浆积淀),凭什么低头呢?“‘寒露’不低头,割了喂老猴”。— —这些稻穗,永远不能够“成熟”。 山田种的水稻,颗粒无收。大家跑到卖假稻种的贩子那里索赔。可是,贩子早 已将门面退了租,跑得无影无踪。 鲁一犁作为“旁观者”,想: 售假谷种的事,五九年之粮站已有之。“集体利益”情况下尚且如此,况乎 “个人利益”背景下之营销!今后,必然还有这种事情滋生。 庄稼人,是太艰难了!“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项之中,有“肥水保种” 四项受制于人!政府应该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把好这四道关,尤其是要把住化肥、 种子和农药这三方面的生产销售关。 对于“使假”情节严重者,要判重刑,要枪毙!法院的布告上,就冇出过这类 判决,这是国家的疏忽!这种人,即使逃到外国,逃到天边,国家也该捉拿归案! 不捉,越搞越邪,必致民不聊生,国无宁日! 我鲁一犁作为农村干部,此时应该挺身而出,要呐喊,要向上级呈送有关报告, 要强调“姑息养奸”的危害性! 不久,鲁一犁拜见了乡里的第一把手,呈交了报告。 领导者说:“‘售假稻种’的事,柯尊鹏同志已送过报告。不法分子,已被治 安部门逮捕。你作为基层干部,有强烈的忧国忧民意识,很好。我们希望你更加努 力地发挥积极作用!” “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决不辜负领导的希望!”鲁一犁亢奋 地说。 步行回家时,路经商店,见晚玉娘坐在门口晒太阳,鲁一犁便拢了边。 “是进屋坐,还是搬凳出来坐?”晚玉娘说着,屁股离开了矮竹椅,站了起来。 自当初叫一句“你爷”而被晚玉揭了盒子盖之后,晚玉娘再也不叫鲁一犁“你 爷”,更不叫鲁一犁“亲家”,几年来,只与鲁一犁敞口说话。鲁一犁曾叫她一声 “亲家母”,她竟当晚玉面,把笑脸沉了下来。此后,鲁一犁不敢再叫她“亲家母”, 不忍再伤这寡妇的心,也就总是敞口与晚玉娘说话,总是说“搬凳出来坐”。他从 来不于做生意的时间内,坐在店堂中,碍人手脚;更没进晚玉娘寝室坐过一回。尽 管是这样,晚玉娘回回还是要问“是进屋坐,还是搬凳出来坐”。即使他为见她, 或因购物,或因观赏店容,而已进入店堂,晚玉娘还是这样问,次次是这样开头。 当然,“搬凳”是进入她的卧室内,搬出供两人坐的矮长凳。这矮长凳从来不 放在店堂里,待鲁一犁走了后,它就钻到了晚玉娘的床底下。一次,外孙儿将凳拖 出来,当马骑,拖到隔门,被站大门外的做外婆的看见,做外婆的急忙夺了凳,并 向小屁股狠拍两巴掌,同时,说:“店堂四把矮椅子,还不够你坐?” 这矮长凳,绝非一般的“凳”,它乃她用菜刀剁长木使为凳料,用两寸半型号 铁钉固定木料而成形。所以说,这矮长凳,是以她的心血浇铸而成的灵魂。或者说, 她的纯而又纯的灵魂经过演绎,而成为这“凳”。这凳于亡夫“满百日”不久做成, 六个年头了,还相当扎实,只是,样式有点儿“丑”。 鲁从光曾经趁岳母娘回家为外孙女送嫁,而将长凳拖了出来,欲将这“丑东西” 敲散,用以熬牛头,幸亏晚玉遇上,一把抢住,做为人妻,第一次骂了人: “你个冇得良心的东西!你瞎了狗眼吗?” 起初,矮长凳并不神秘,不是神圣不可侵犯。——它要成未成的时候,晚玉对 娘说: “何必呢,有四把矮椅子,不够坐吗?” 晚玉娘说:“不就四把么,来往人多,保不准从光的爷哪天来遇上冇得坐的。 我做的这凳他不坐了就收起,能保他回回有坐的。” “收起一把椅子不行吗?” “要是我冇得坐的,他肯坐?” “收起两把该可以吧!” “横直是你们的东西,收得住?” “好吧,随你的便吧!”晚玉不经意地说。——根本不把矮长凳放在眼里。 眼下,矮长凳摆到了大门外。两个“老人”,同时坐下。同往常一样,一坐下 就沉默。 片刻后,鲁一犁缓慢而低声地说: “今后,要有‘卖种子’的业务。叫从光到市(县改市)农业局买几千万把斤 最好的早谷种回。要有栽湖田的,也要有栽山田的。要人家保证质量,盖上红公章。 要凭红公章做宣传。化肥和农药,和以往一样,绝对来自正路,要人家绝对保证质 量,要订合同,盖公章。销过早谷种,接着销晚谷种。行动要迅速!” “好。” 沉静片刻后,晚玉娘问: “只穿这多衣裳,不冷吗?” “不冷。” “啊——,身子还健。还健就好!” 过了一会儿,一犁说: “我该走了。 “你要多走动。人从脚上老起,锻炼脚就老得慢。争取多活几年啊!” “好。” 再坐片刻,鲁一犁以手撑凳面,作欲起状。待晚玉娘有了起身准备,他就缓缓 地起了身。 晚玉娘随后站了起来。鲁一犁面对晚玉娘而眼望着彼此之间的地面,说: “你多加保重!” “不多坐坐?” 晚玉娘的略带凄楚的话音落时,鲁一犁已低头走出好几步。再走几步,他如往 常一样回过头来,向晚玉娘扬扬手,朗声道: “回屋吧!” 晚玉娘无声地扬扬手,待鲁一犁远去后,搬了三尺六的矮长凳回寝室。在寝室 内,她一反往常地,又在矮长凳上落座了,而且,坐了许久,许久。 鲁从光惯于“按亲娘说的办”,因而,开展了经销“谷种”的业务,早谷种销 了一批又一批,销过了早谷种卖晚谷种;“送谷种上门”的业务,扩展到了四个大 队。上春单卖早谷种,纯赚万余元。 至此,鲁从光连前带后,整整做了七年生意。他已有七万元钱存款,两万多元 应收款,三万多元累计递增的货物。 多读六七年书的鲁从谷,还是屠夫,还在为兄长操刀卖肉,毫无长进;老婆还 是农家妇,而两个儿子,则是捡旧衣、破衣穿的主儿! 兄弟俩都是勤奋人,却出现了贫富悬殊。为此,鲁一犁总是心神不安。 “开业七周年”这天,鲁一犁与晚玉娘见了面。 同往常一样,晚玉娘先开了口: “好多时冇来了!是进屋坐?” 晚玉娘将惯常的“是进屋坐,还是搬凳出来坐”做了精简。 鲁一犁随话答道:“进屋坐。” 晚玉娘便领前走,三步一回头,只怕鲁一犁没跟着她走。 整整七年,鲁一犁才第一次进入这间小房。那心中,为之生发出万端感慨、无 限的凄楚。 “坐床沿,暖和。”晚玉娘望着呆立在房中央的鲁一犁说。 鲁一犁坐到了床沿上,坐到了中段。晚玉娘随后坐到了他的右边,算是身挨着 身了,差不多有万多天前他背着她挨的那么紧了。略后,他略向左移了移屁股,晚 玉娘稍后也向左移了移身子,这就坐成了他于三十六年前同杨珍珠洞房花烛夜面对 贺号洒仗的族人坐成的样式。鲁一犁有了意识,他认定晚玉娘也有这种意识。因而, 他为晚玉娘的痴情与不幸,更增了悲哀。 他想: “虽然她比杨珍珠早七年到达鲁一犁身边,虽然‘从一而终’已不是至高无上 的信条,虽然鲁一犁几十年如一日总在容纳着她这个‘姐’,但是,鲁一犁已经不 能够接受‘姐’的‘爱’的灵肉并呈形式,只愿其‘爱’的精神永存与再生! “只有这样,她对我的爱,和我对杨氏的爱,才具有‘道德’精髓。而离开了 道德的爱,则是欺人欺己的荒谬绝伦的惑乱行为。这行为,我曾经有过,因而,有 过切身感受,有过忏悔! “杨珍珠貌丑但心灵美!一美遮百丑啊,风风雨雨几十年,相依相伴,同舟共 济。一窝儿女,全凭她一双手拉扯成人;愚顽的丈夫,全仰她驯化……” “你爷,在想么什呢?”晚玉娘望鲁一犁问。 过了一会儿,鲁一犁心情平静了下来。他这次来,是再次找晚玉娘谈“匀贫富” 的事情。当然,这次不能像六年前那样明说。他拐弯抹角地向晚玉娘表达了一种希 望,希望晚玉娘做晚玉的思想工作,将宰猪卖肉的合同权,无偿地让给鲁从谷,即 兄弟之间,应再行团结友爱! 沉默片刻后,晚玉娘说: “其实,我早该不为他们操心了。分田单干后,我就该走开。晚玉她爷过身时, 我还不算老,偏偏我就死心眼,守寡六七年……” 晚玉娘微低着头,低声地哭了起来。 良久后,一犁说: “亲家母,你莫” “开口闭口‘亲家母’! “你大大方方、响响亮亮地叫我一声‘老婆’,就犯了法?眼前的社会,不是 又兴了一个男人带几个女人么?那个客车司机,和那个卖车票的,共一个老公,乡 政府的干部,哪个不晓得?有哪个干涉了?要不是为了你,我和晚玉会在这里?喝 过喜酒后,公社有好几个干部追求晚玉呀!”晚玉娘一边抹泪,一边低声地说。略 停,又说:“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你不该这样待我啊!” 再沉默良久后,鲁一犁说: “今生不算,只求来生。” 过了一会儿,晚玉娘一声长叹,说: “托我办的事,我心中有数,会努力办。你放心地去吧!” 又再沉默良久后,鲁一犁站了起来,说: “我该走了,你多加保重。” 随之,鲁一犁缓步走向房门。 “你——,多加保重。”晚玉娘一反往常地说。 所说的一切,被细心的晚玉偷听到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中午,鲁从光回家对正坐在堂屋看养鸡书的鲁一犁说: “爷。我的商店和屠铺,和车辆,和长工,都归你和从谷管。以你为主。一切, 你说了算。赚的钱,你若不需要就归从谷。本钱待有钱了给我。还有三千多块钱的 肥料钱冇收回,你到时候凭字条去收。我全家到深圳去,一切都联系妥当了。过两 天,光人走路。” 许久后,鲁一犁问: “谁的主张?” “晚玉。” “这大的事,事先不跟爷说,只听信了一个女人的话?” “莫瞧她不起。要不是她和亲娘平时出点子多,我这做儿子的,可能还是穷光 蛋!” “你一定要走?” “我是舍不得走。可是,我不走,不等于这个家不变,晚玉坚决要走!我能与 她分开?” “是你亲娘要她走?” “不。亲娘很犹豫。” “起这个心,有几多时了?” “差不多三个月。我这个月冇在屋里,是去了深圳。亲娘听别个说深圳现在‘ 炒股’和‘炒花楼’很来钱,才叫我去了一趟。我带千多块钱去,玩了这多时,挣 了路费,另外还挣了百多两百。‘炒股’,我有了一点点经验。我想我今后应当凭 了积蓄,以炒股为生!” 片刻后,鲁一犁说: “说来说去,还是你亲娘起了决定作用!”略停,又说:“待我和你伊一起去 劝你亲娘莫走。你亲娘不起心走,晚玉不会坚决走人。据我所知,‘炒股’不一定 要跑到那里去!” “爷,不要劝了。别说劝她们,我的心,已经飞到深圳去了,你留不住了,我 们不能经常见面了!”鲁从光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一会儿,鲁一犁流眼泪道:“走吧,她早该走!” “她已经衰老,不能走呀!”杨氏于卧室哭道。 不管怎么说,杨珍珠带着鲁一犁去商店,真心实意地挽留晚玉娘了。 毕竟,为时已晚。 “既是留不住,就该办饯行酒呀!”杨珍珠临入睡时,忽然说。 “一切,由你把持。”鲁一犁不假思索地说。“要上金牛街办么什,你开单, 我跑路。” 杨珍珠不再说。第二日早晨,她便开列了购菜买酒的单子,叫老头儿上金牛街 采购。 鲁一犁看过单子后,说: “有好几样,商店有。” “你昨夜么样说的呢?” “好,好,由你,一切照办。” 上路拦车,杨珍珠跟着。鲁一犁以为只是陪送几脚路,可是,他上了车,杨珍 珠也上了车。 “你也去?” “我到公友亭给丹桂打个电话,叫她赶回过夜。”杨氏说着,和老头子一起落 座于双人靠椅上。 车在飞驶。 坐定后,鲁一犁说:“电话,我到金牛街打,不是蛮好?” “我不放心。”杨珍珠低声地说。“要是你忘记了,我便不能遂愿。” “么样会忘记了呢?不会,不会!” 杨珍珠付过车费后,望坐在左边的老头子的眼睛,低声道:“你是叫我下车?” “啊,啊,我说了废话,废话!”鲁一犁嘀咕道:“人老了,老了……” 杨珍珠转身时,车票直接买到鲁从光商店的门口。她要亲自接晚玉娘到山庄, 进晚餐;要嘱从光带了儿女和妻子,陪亲娘回家进晚餐;要嘱从谷跟哥一路回,不 可留下看守商店。 现在,交通方便。鲁丹桂接过娘的电话后,不消两个钟头,就赶了回来,在屋 后下了车。她要让娘歇着,而由自己负全责做饭菜。为一心一意做事,她没有带岁 多两岁的孙儿回,也不许媳妇一同归来。凭她的理解,娘通话时,并没有希望带其 他的人回。 丹桂出现在娘家大门口时,只见父母弟媳侄儿们正在堂屋吃中饭,一声深情的 “爷,伊——”,便极自然地飞出口腔。 皆大欢喜,独做娘的惊着了。杨珍珠望着女儿,直到女儿走到她身边,扶了她 双肩,她才嘀咕道: “么样这快?” 丹桂“格格”地笑笑,说: “你最近一次去,还不是只花了一上午工夫!” 杨珍珠点点头,说:“坐,伴伊坐。” 丹桂应声入座,坐在娘的右边。 杨珍珠望向也停了饮食的儿媳顺喜,说:“还不去给姐添饭?” “姐是客,不炒两个好菜吗?” “不必费力。一家人,不是客!”丹桂连忙说。 杨珍珠望向女儿,微微一笑,说: “好菜是多得很。我打了三桌的单子,下午够费力的,中时就省些力吧!” 顺喜闻言,便离开八仙桌的下首,进厨房盛饭。丹桂对娘说:“您坐好,我去 洗了脸就来。”待做娘的略点了点头,丹桂便起了身。她先去厕所小解,然后到厨 房洗手、洗脸,妥当后,进入堂屋,一边往桌边走,一边望着坐上首(即“官席” 首席)的父亲说: “办三桌。你为这事,还接了好多客呀?” “冇。”鲁一犁平声答道。“你伊连长工都冇接。” “冇!”丹桂一边入座,一边望娘说:“连我在内,只12人,刚好坐一桌,用 得着开三桌席?” 杨珍珠并不正面回答女儿,只微笑着望女儿说: “畏麻烦,是不是?我是叫你赶回过夜,是你自家要早早地跑回招麻烦!” 丹桂便不再接腔,只“格格”地笑。 为什么要办三桌,连鲁一犁也不知所以然。 不过,杨珍珠的忠实信徒顺喜则是很清楚,她也是秘而不宣。 天擦黑时分,商店的生意基本忙完,鲁从光便拉下三档卷闸门,领了亲人回山 庄吃晚饭。 杨珍珠带着鲁一犁候在门口。当晚玉娘露面时,她领了丈夫,迎上几步,双手 握了晚玉娘的手,说: “好姐姐,劳你动步了!” 晚玉娘嘴上说“你真客气”,而心中则被杨珍珠的“好姐姐”叫得发毛。稍后, 她想: 杨珍珠以前只叫我亲家母啊!莫非鲁一犁将四十几年前的事,亮给了杨珍珠? ……不管么样,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进这个门,一切随便! 于是,晚玉娘保持了从容自然的神态。 在杨珍珠的挽扶下,晚玉娘进了大门。面对摆得规规矩矩的三张八仙桌及每桌 10套餐具,晚玉娘心中一怔:这家是在过么喜事呢?我的外孙儿出世,他们都冇这 样隆重过啊……我冇准备礼钱呀! 在杨珍珠的继续挽扶和暗力的牵引下,晚玉娘进了杨珍珠的卧室,坐了下来。 杨珍珠陪坐一旁。鲁一犁在杨珍珠示意之下,坐到了新设的位置上。至此,鲁一犁 和晚玉娘便都忆起了这是鲁从光喝喜酒的那个八月中秋三人所坐成的格局。 杨珍珠仍握着晚玉娘的手,她微笑着望晚玉娘说: “姐第一次进这屋时,我们也是这样坐的。是不是?” 晚玉娘点头说: “是。” 杨珍珠随之说: “就像是昨日的事。量你也是这样感觉。日子过得太快,晃眼就是10年!” 晚玉娘没有接腔,只是不太引人注目地,略摆了摆头。 鲁一犁见状,便意识到杨珍珠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连忙望杨珍珠岔话道: “是不是——叫他们——准备开饭?” 杨珍珠略点了点头,随之,微笑着说: “我的打算是:那四个细伢坐一桌;那兄弟姐妹五个坐一桌;我们三人,就坐 这房里!我去叫从光把门边那张桌子,移进来!” 说着,杨氏站了起来。正要移步,丹桂和顺喜齐双双地走了进来,她们微笑着 几乎同时对晚玉娘深情地说:“亲娘好!” “好,你们好!”晚玉娘连忙含笑地回礼道。随之,伸出一只手,握了丹桂, 问:“么时候回的?” “中时!”丹桂笑说道。 “你那一大家子人,都还好吧?” “托你老人家的福,都还好!” “都还好就好!”晚玉娘笑说道:“你的孙儿,是不是像他爷像他爹大头大脑 大手大脚的?” “是呀!”丹桂“格格”地笑笑,又说:“人家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你这傻子!”杨珍珠笑着望女儿呵斥道:“人家这样说,你也这样说?” 丹桂又是“格格”地笑。 “娘儿伙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说笑。吃过了,你再来陪说。现在,该开席了!” 杨珍珠望女儿笑说道。随之,将脸转向顺喜,将刚才对老头说过的如何开席的话, 对顺喜说一遍,顺喜便点头走了出去;动步时,低声叫了“桂姐”。丹桂也就跟着 出了房,而去厨房,准备发菜。 鲁从光依母亲的意思,将一套桌椅及10套餐具移进父母寝室中。妥当后,杨珍 珠大声地对从光说: “再过不多时,你就到深圳闯天下了,似乎你已是‘客人’了。但是,你是这 家的长子,你还在屋里,今日,爷和伊们的晚餐,当你侍候。就是说,本桌酒菜, 由你负责到位。堂屋两桌,由晚玉顺喜负责到位。等于说,三桌由三个人‘跑堂’。 由从谷管好细伢,由你姐统一发菜。八盘凉菜十二大碗热菜都到位后,各就各位吃 喝。酒过三巡,你五人轮番来向爷和伊们敬酒,使爷和伊们吃好喝好。你们自家和 细伢们,也要吃好喝好!” “是,伊!”从光虔诚地答应着。 “开始吧!” “好!”从光说着,走出房间。 房门外的侧边,站立着丹桂、晚玉、从谷和顺喜。母亲的话,他们都听得清清 楚楚。四个细伢,则各拼拢两条长凳在睡觉。 一会儿,酒菜全上了桌。细伢喝罐装名牌米酒及可乐,年轻人喝名牌葡萄酒及 罐装名牌啤酒,老者喝五十二度名牌白酒和高级葡萄酒。 酒过三巡,该给老人家敬酒了,该从光领先敬酒了,从光礼让姐姐,说:当姐 先敬。丹桂说:这不是你我之间讲礼的事情。从光便托了满杯无色素葡萄酒,笑容 满面地进了父母的寝室,一进门便一边走一边说: “我来给亲娘给爷给伊敬酒!” 晚玉娘接腔道: “先给爷敬,接着给伊敬,落后我这不胜酒力的亲娘,表示、表示!” 一脸平和气色。 杨珍珠望着晚玉娘,而慈祥地说: “称呼亲娘!我认为夫妻当互称对方的生母为伊;孙辈当叫外婆为奶。不分‘ 内’‘外’才好。” 晚玉娘因此认定了杨氏已知她与鲁一犁的艳遇。不过,她已将自己看成“局外 人”,来此之先就抱定了“一切随便”的态度。略沉静之后,晚玉娘望面前酒杯, 说: “好吧,叫‘伊’吧,你么样说么样好,客随主便!” 杨珍珠则极其认真地说: “你是姐。我们本是一家人!这个‘客’字,真叫我心里好难受!这说明我做 妹的,平时太冇关心姐了!”随之,杨珍珠把视野自晚玉娘脸上,移到丈夫脸上, 说:“你一个男人,你——,你是太亏负姐了哇!”眼泪淌了出来,仍说:“我也 是一个女人。有的事情,——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啦!”言毕,一边揩泪,一边于心 中说:我流泪,只因你、喜;非因她、悲! 晚玉娘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杨珍珠掉眼泪。一肚子委屈,正要随泪水淌出,她却 迅速地揩了泪,随之,微低着头,说: “你待我的真情,也真感动人!可你不能埋怨——,”晚玉娘对“称呼”犯难 了:于“埋怨”之后,冠以“亲家”,不愿;冠以“他爷”,不敢。略一停顿,晚 玉娘望向从光,说:“你只顾听我和你伊说话!爷的酒,要敬呀——。” 从光说:“是,是。”就将杯向父亲举,做父亲的也就无声地托起满盅白酒。 从光正要开口致祝酒词,做娘的却抢先开了口: “从光!” 静了片刻,从光说:“有何指教呢,伊?” “你想过冇——给爷敬过后敬伊们,要是两个伊为‘先后’推让不止呢?” 从光略一思索,说: “伊的意思是三位一齐敬?” “你就看着办吧!” 从光朝岳母望望,岳母略微摆了摆头;朝父望,父无任何反应,人胚一般。 “伊!”从光一幅毕恭毕敬的神态,面向娘,平声道:“应当么样,你老人家 该对儿明说,这不是儿自作主张的事情。儿是孝敬的儿,百依百顺!” 杨珍珠拿起装葡萄酒的锡壶,给晚玉娘那满杯葡萄酒再加几滴,继而拿起盛白 酒的陶壶,给丈夫的满盅酒又加几点,也给自己的杯加了葡萄酒,然后,望自己的 杯,说: “一齐敬!” 停顿瞬间,又说: “一路亮底!” “好!”从光说。 “我酒量确实有限。”晚玉娘说。“来几年,冇喝清过满杯酒。是不是这样呢, 从光?” 杨珍珠含笑,而望晚玉娘说: “你只是冇喝清过,我是干脆冇喝过!” 随之,望丈夫说: “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言毕,托起酒杯,望晚玉娘说:“来吧!” 继而,望夫说:“来吧!” 紧接着,望儿说:“敬啦!” “好!”从光环顾三位老前辈,看到各人手上都有了酒,便说:“今日——,” 略一停顿,继续说:“三位大人能欢聚一堂,儿心中非常高兴!于此,衷心地祝愿 三位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略停,将杯略向上一举,说:“为着三位大人福 体安康,为着我兄弟姐妹及晚辈们生活幸福,干杯!” “干!”杨珍珠兴奋地说。 “干!”晚玉娘随后平静地说。 “干!”鲁一犁声调略低地后于两个女人说。 最先亮底的是鲁一犁,最后亮底的是晚玉娘。 从光给三位老人斟了酒,搁了壶,拿起自己用的杯,欲转身去堂屋。 “你坐下!”杨珍珠慈祥地望儿子说。略停,又说:“来一个,坐一个。喊你 姐来!” 父母寝室里的人所说的一切,堂屋的儿女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都站立 在房门外的侧边,息声敛气地听着房内说话。所以,他们进房敬酒,全仿从光的祝 辞祝酒,其他的话,不错说半句,是极其顺当,四个人共费的时间,不及从光的多。 都敬过了,这一桌就围坐了八个人。最后入座的是顺喜,待顺喜为大家酌过酒,而 坐定,鲁一犁平声地对鲁从光说: “叫细伢都进来坐!” “好!”鲁从光应声离席,走到堂屋,对已喝足吃饱搁了筷的伢们低声道: “每人都斟上小杯饮料,进房陪爹和两个奶!” “爸说错了!”鲁从光的儿子鲁友仁大声道:“应当说‘陪爹奶和家婆’!” 鲁从光只好也大声地说: “有好多道理,你细伢不懂,所以,你必须听大人的。都叫奶,是我们大人才 在房里说好了的,你该听见。” “冇听见!” “冇听见?”鲁从光把脸一沉,略停,沉声道:“我现在说了,该听见了?” “我妈么样说的?我们冇听见!”鲁从光的女儿鲁仪高声地说。 “仪儿!”晚玉为解救丈夫,恰巧走到了房门口;话落音时,已到女儿身边。 她一手牵了女儿,一手牵了儿子,然后,和蔼地说:“你们都是读书人(祖孙都喜 高帽),岂能如此对爸爸不礼貌呢?要听爸爸的话,爸爸说的对!”随之,对呆立 的丈夫微笑道:“进屋坐吧,大家都等着在呢!” 鲁从光因妻的贤良,而心头恢复了愉悦。他朝旁边顾盼,没见着两个侄儿,知 是已经入室,便对晚玉低声道:“叫他们都带杯饮料进房吧!”晚玉也就松了手, 示意两个孩子按做父亲的说的办。 每方两个大人,中间夹个孩子,正好满满一桌。——这张桌子是三张中最大的 一张,边长三尺二寸,是长年摆在堂屋吃饭用的;另两张各两尺五寸见方,平常只 被摆在两间堂间房内,主要用途是方便妇女缝补衣裳,和学生做作业。 都坐定了。已喝到八成的鲁一犁微笑着环顾众人,一往一复,之后,说: “今日,我们一家人,是真正的团聚!这比年内吃年饭还要到的齐!吃年饭,” 鲁一犁望向鲁丹桂,说:“当然,嫁出的姑娘,是可以回娘家吃年饭的,只是不能 看娘家大年夜的灯,你却一直冇回吃过年饭!” “对不起!”丹桂含笑道。 “以往,是交通不便,来去一趟差不多要两天工夫。眼下,一天可以跑两三个 来回,是不是?” “是,爷。真对不起!” “爷并不是责怪你。你在那里有一家人,吃年饭当然陪那里一家人。只是,每 到吃年饭,爷就希望能像眼前这样到的齐。爷后头的话意,则是希望你平常经常回 家看看!我现在年老得闲,这颗心就由侧重于‘事业’,转向侧重于‘天伦之乐’, 和情谊!于是,总是希望你们这些人,——天天在我眼面前!” “以后,我一定常回家看看!” “好。”一犁说着,将视野移向并排而坐的晚玉娘和晚玉,略停,说:“深圳, 并不是十分遥远,并非天涯海角!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也不能言远!你们一定要 常回家看看!” 晚玉娘是早已决定此一去今生不再见面,眼下喝了酒,还是不模糊既有的意识, 所以,不能够及时应酬鲁一犁。略一静场,晚玉圆场道:“爷尽可放心!这里永远 是我们的家,不管发了几大的财,不忘祖宗,我们一定常回家看看!” 一犁略点点头,说:“好。”而后,朝晚玉娘的眼睛专视片刻,说:“你是姐, 该当我去看望你。在适合的时候,我一定带了大家去看望你,去接你回来走走!” “多谢!”晚玉娘含笑道:“我们都该把来来去去看得很平淡。要不,老是兜 在心里,天长日久,会很难受。” “以前冇好好照顾你。今生要想回头照顾你,已是难上加难了。”鲁一犁的眼 眶发了潮,但他陡然意识到这是在儿孙面前,是至尊,万不能流泪,便转而含笑, 将脸摆向从光,而望着菜碗,说:“从光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她老人家啊~~~~~ !” “是,爷放心!” 一犁端起酒盅,再次环顾众人,同时,说: “现在,我们喝盅团圆酒!” 待大家都托了杯,一犁站起,盅平眉,望着盅,徐缓而平声地说: “为了年高者身体永远健康,为了年青者他日事业有成,为了读书者将来金榜 题名,仕途腾达,为了年年太平,岁岁平安,人人幸福,”一犁迅速将众人环顾一 遍,复望盅,将盅微微向上一举,说:“干杯!” 其他人也就在一犁起立时起立,在一犁干杯时干了杯。 当夜,晚玉娘被杨珍珠如搂老公一样搂了一床睡,丹桂与晚玉及仪儿睡一床, 顺喜带了自己两个幼儿歇,鲁一犁则带了自己两个老儿及长孙儿于堂屋搁铺睏。 从光携家人到深圳落了脚并将孩子入学的事情处理妥当后,便天天带了贤妻及 岳母到股市“炒股”。大约炒了两年股,挣了二十几万元。细心的晚玉为母亲找了 个年纪与财力合适的男人。这男人熟悉“炒楼花”的事。晚玉便劝从光不再“炒股”, “炒股”虽然还是“黄金季节”,但风险大;“炒花楼”则没什么风险,起码两三 年内无大的风险。从光从其言,将股钱抽出而炒楼花。不管是炒股还是炒楼花,晚 玉都比从光高明,挣10万至少有6 万是晚玉的功劳。 晚玉娘不愿吃闲饭,一到深圳便参与“炒股”。跟女儿女婿一起炒了两三个月, 她觉得不能够体现自己的主权与价值,等于没炒,便要了本钱单独炒。别人劝她炒 楼花,她没大的本钱,也确实没魄力,只炒股。赢了钱增本,只求日积月累,不管 “消费”,“消费”由晚玉她们费力。一年到头,赢多亏少,总盈两万元。她庆幸 自己有了好的晚景,因而,对女儿说: “这二十倍于来广东头年杨珍珠两公婆及小儿媳辛苦一年的积蓄,亦即相当于 杨珍珠个人六七十年的积蓄。并且,做庄稼是受累事,而‘炒股’则是‘玩’!” 又说: “说炒股是‘玩’,也不太公正。‘炒股’需要动脑筋。有人炒股炒得吊颈, 有人炒楼花本钱不够借高利贷凑结果本钱还债还不清子女遭绑架而自己被迫跳楼自 杀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这都是‘动脑筋’问题为主要因素!” 晚玉当即表示“努力继承娘的好脑筋”。 玩过两年楼花,从光他们已是“百万富翁”。眼见“楼花”在迅速凋零,夫妇 俩急忙跳出圈子,回头再炒股,再参与“国赌”。这种赌博,有晚玉娘一直跟踪着 在,情况比较熟悉,“再赌”当然吃不了亏。这时的晚玉娘,已是一个腰缠10多万 的富婆了,可保晚年了,于是收了手。那男人跟她同居年多后,找了个“小姐”做 伴。 晚玉娘后半生差不多守了30年寡。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