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天中午,我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嚼饼干,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陆萍的眼 神、话语不时在脑海边际敲打着我的思维,猜她和老总会说什么,致使我吃饼干的 动作很机械,连老总站到我面前都没发现,直到他的手伸进我的饼干盒里拿出两块 饼干。 我看见他,顺手拿过一把椅子递给他。他坐下来,我把饼干盒移到他面前。 “发什么愣?”他又轻轻捏起一块饼干问。 “我经常发愣,又不知为什么发愣。” “我昨晚等到陆萍了!” “是吗?恭喜你!”我挪揄着说。 “可惜啊!”他叹息。 “还是没勇气向她表白?” “我说了,而且很透彻,但她只告诉我她很感动。”老总摊摊手说,“感动, 不是心动。” 我从桌下掏出一袋牛奶给他:“饼干太干,润润喉咙。” 他一口气喝下整袋牛奶:“她竟然还劝我去找我太太复婚,没办法,我就灰溜 溜的回来了。” “那就去复婚吧,你结婚的喜酒我没喝着,复婚时我肯定到场。”我玩笑似的 说。 “你挖苦我?”他抓住我的肩膀问。 “你知道我不是。”我拿掉他的手说,“再来袋奶吧。” “我真该开了你!”老总重重的说。 “那是你的权利。”我又把一袋奶塞在他手里。 “可是我又不会公报私仇。”他摇摇头说。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该好好考虑一下。”我提醒他。 “呵呵,有道理,我考虑考虑。” 老总走后,我的心情好象轻松了许多。难道我真的只是因为担心陆萍会和老总 说什么才心烦的吗?然后知道陆萍拒绝他心情又好起来。我担心陆萍和别人太接近, 担心有人对她太好,为什么?这不是喜欢还能怎么解释呢? 心情好起来忽然想去吃饭,这个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于是急匆匆的向楼下走去。 我本想在饭厅看到陆萍,但她不在。我一个人要了一份饭坐下来自得其乐吃了 起来。想起老总的豁达和乐观让我食欲大增。在我想来,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大代价 却一无所获,应该沮丧、伤心甚至暴躁才合情理,然而他却如此泰然,这种性格是 学不来也练不成的,而且他对我依然坦诚。 正吃得欢快,小雅和一个男人坐在了我的面前。我想起小雅提到的小青年,于 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那个男的。 高高瘦瘦的,面皮白皙,一身得体的休闲装。但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他笑的 很羞涩,我的逻辑是如果一个男人可以这么笑,那他肯定不坏。 我坐直了身子,看着桌子上被自己吃得一片狼籍,感觉有些难堪。 小雅倒像无所谓,大咧咧的给我介绍:“哥,他是我男朋友,你就叫他小郑吧, 比我还小一岁哪。” 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觉得小雅应该找个大她几岁的“护花使者”才般配。 小郑伸出手,我急忙擦了一下手,和他象征性的握了一下。 他说:“小雅常提起你,说你对她很照顾,谢谢。” 虽然她显得彬彬有礼,但我听他说谢谢心里挺不是滋味。他是因为小雅这么说 的。如果我是小雅的亲哥哥,他就不会这么说,看来我和小雅只能是朋友,想转变 成亲情只是自欺欺人。 我还是笑着说:“她没说我还常欺负她?” “没有。”他又羞涩的笑了。 小雅要来两份饭扬着脸拿眼瞥着我说:“每天都和他山珍海味的,今天寻思换 换口味,就想到咱们这破公司的烂食堂了。” “然后就遇到我这个500 瓦的电灯炮了!”我顺势说。 他俩都笑了。 吃饭闲聊时了解到,小郑家在附近一个小城市里,他现在正在所一种产品营销, 业绩不错。他是来公司推销产品和小雅认识的,原因是小雅自作主张拒绝购买他的 产品,小郑说要见老总,小雅说老总很忙,然后硬是把他从公司推出来,还告诉保 安不许他进来,小雅这种做法让小郑印象深刻,并倔强的坚持每天都来,一来二去 两人竟然恋爱了。这种简单的感情我现在觉得很难得,也暗暗为小雅高兴,虽然小 郑不是小雅说的相貌堂堂,财大气粗,但他身上有一种城市男人身上少见的质朴。 快吃完饭时,小雅对小郑说:“我渴了。”小郑笑着站起来,二话没说去买饮 料了。 小雅神秘兮兮的问我:“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装糊涂。 “你不是说要帮我把把关嘛,如果满分是一百分,你给打多少分?” 我故做沉思地说:“九十分以上,绝对算优秀。” “对嘛,我就说我的眼光错不了吗?”小雅十分得意。 “可是你只有六十分。也就刚及格。”我气她说。 小雅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说:“嘻嘻,有时我也想,这样一个小青年,怎么 就让我钓上了哪!” “可别让幸福充昏了头脑,好好把握,人家对你好,你也好好对人家。” “你是我哥,这论调怎么跟我老妈一样?这些还用你说吗?虽然我没你那么多 情路艰辛,但言情小说也读了百八十本了,看都看明白了。” 我笑了,小雅总让我觉得畅快。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陪着于蓉去看望了两次于浩天,我像一个职业演员让他对 我的“身份”深信不移。 于蓉对我的态度也彻底转变了,总是满怀感激,我总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来应对。因为我根本不想让她感激我,我更觉得自己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让一个 老人安然的离世。也或者是因为我过早失去父亲的缘故,想在于浩天身上找点寄托。 日子在平淡中流逝,我让所有思绪都变的麻木。我想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 让自己的人生改变,让我从这长久的忧愁中解脱出来。 秋天的末尾,我听到了黑子和张妍结婚的消息。 一天下班,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这路旁光秃秃的树干,手机响起来。当我看 到阿D 的名字在出现在手机上,我好象预感到了什么,觉得有些冷。不自主的靠在 一棵大树上,裹紧了衣服,接起电话。 “最近好吗?”阿D 问。 “黑子和张妍要结婚了吧?”我直截了当的问。 阿D 苦笑了一下说:“你还真敏感,怎么样?难受了?” “哪天?” “黑子这两天在这招待朋友,下周一去张妍那儿。” 我没说什么。 “老大,如果难受就和我说,不想说就想法调节一下,哭一次也行,别忍着。” 阿D 好象认定我会难过,“黑子去张妍那儿后,我回去陪你呆几天。” “不用,阿D ,我挺替他们高兴的。” “哼!别装得跟没事似的,有种你去给他俩证婚,宣读结婚证书。” 我像脑袋里灌进铅水一样听着阿D 的话,顿时觉得有两股热流从眼角淌下来, 我扬起头重重的撞在树干上,用手捂住眼睛。 “阿D ,你回来我就废了你!”我恶狠狠的说。 “老大,如果那能让你好受点,我现在就飞回去。” “回来也没工夫搭理你,跟黑子说,我衷心的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幸福美满,快乐平安,还有早生贵子……还有什么好听的,你帮我想想,然后转告 给他。”我已经失去思维的能力,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老大!”阿D 欲言又止。 “别说了,我困了,回家睡觉,睡它三天三夜,一觉醒来就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没等阿D 再说什么,挂了手机。感觉眼前一片苍茫,曾经熟悉的街道,车流 都陌生起来。我像置身在一个未知的空间,两只脚机械的向前挪着。 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我会从容的接受这个事实,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 我又像坠如迷雾一样茫茫然然、空空洞洞。 周六的晚上,我关了灯坐在窗前,看着这万家灯火,想象着这么多灯火中隐匿 着多少爱恨情愁,悲欢离合。而此时,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祥和、温馨。好象每个窗 口的灯光都透出幸福的颜色。明天的明天,在那个我一直牵挂的小县城,也会出现 这样一家灯火,那对叫黑子和张妍的两个人将一辈子在那里生活。 我站起身,打开灯。我不想再让全世界只剩下我这么一个黑暗的角落,我想对 全世界说:我不孤独,我不落寞,我不伤感,我不心痛! 我在洗手间里照镜子时,已是满脸的泪水。可我却没感觉到我在哭,没发觉眼 角有泪水流出。 洗把脸坐在沙发上,心里堵的难受。随手翻开相册,看着那时我和黑子傻里傻 气的笑,看着张妍在我怀里甜蜜的羞涩! 尽量平定了一下心绪,我还是给黑子打了电话。 “老大,真高兴你打电话来。”黑子说。 “黑子——”我好象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了一阵后,黑子说:“记得我在机场和你说的话吗?那些话不是随便说说 的,随时算数……如果你现在可以接受她,那我会退出,并且为你们祝福。” 我能想到此时黑子复杂的心绪。 “黑子,别说那种傻话了,我是要为你们祝福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更因 为我们彼此理解,所以,黑子,我希望你幸福,也希望你给张妍幸福。” 黑子不吱声了,我想他是哭了。 我听到阿D 的声音:“你他妈不说睡三天三夜吗,怎么来这说梦话,瞧把咱黑 子弄这么激动。”然后他提高嗓门说:“黑子,你先回去吧,我和老大说。” “黑子没事吧?”我问。 “你这电话打得真不是时候,我们正和这边的一些朋友吃饭呢,大家都替黑子 高兴,你这电话就来了,他情绪受影响了。” 我紧闭了一下眼睛说:“阿D ,你安慰他一下,他的感受我理解,可是……” “得,别说了,要不你明天来吧!” “不行,我真的说服不了自己。” “哎!”阿D 叹气说,“真想不到咱仨里一个人结婚,另外两个竟然不能全到 场。” “是啊,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靠,这关人生屁事,就是你懦弱。”阿D 嘲讽的说。 “怎么说都行,好好照顾黑子,安慰他一下。我这电话真不该打。” “其实他很希望你打电话给他。” “不说了,我困了。” “行,别什么都想,明早起来太阳还那么明亮,空气还那么清新,人生还那么 ……” 我没听他罗嗦完挂了手机。 放下电话,我胸口的憋闷没有得到一点缓解。努力不去想,却做不到,就这样 茫然的一直呆坐到深夜。 第二天是周日,我早早醒来,却懒在床上,不想起来,脑海中依然是无法克制 的想起黑子和张妍,他们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在一起,平淡而快乐吧,也许不久他们 会有一个小生命,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我是嫉妒吗,应该不是,那我到底是怎 样的感受呢? 晚上,我从床上爬起来,简单的洗把脸,穿了衣服,去到街上没目的的游荡。 走了很久以后,我想起陆萍,我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为什么要打给她,我不 知道。 陆萍的电话接起来,里面的声音很嘈杂,应该不是在她的宿舍里。 她不说话,我问:“你在哪儿?” “找我有事吗?”她反问道。 “没事,就是特别心烦,想找你聊聊。” 我听见她一声叹息,说:“那你出来吧?” “不是又来那种游戏吧?”我不由紧张起来。 “我现在没那种心情,你来市立三医院吧。” 我没记错的话三医院应该是精神病院。 “为什么去那里?”我不禁诧异。 “没什么,我在大门口等你。”说完她挂了机。 我有些莫名其妙。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市立三医院。晚风很冷,我裹紧衣服穿过马路,向医院门 口跑去,看到了同样裹紧白色大衣的陆萍。 我气喘吁吁的停在他面前,问:“为什么在这里,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很多啊!” 她没说话,说:“进去吧。”然后竟然转身向医院里走去,我只好急走几步跟 上去。 “为什么到这来?”我问她。 “我一会儿讲故事给你听。”她说话不回头,也不放慢脚步。 我不再问下去,跟着她疾步一口气上到5 楼,门牌上写着“重病监护区”。 我和她走近靠里侧的一个病房门,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一张病 床上睡着一个六七十岁的女人,神色安详,脸很消瘦,头发有些凌乱。被子和褥子 都是白色,看起来有些可怖。最让我惊讶的是这个女人脚上还纪着一条铁链,另一 端拴在床腿上。 我和陆萍就这么望着这个女人好一会儿。 我忍不住问:“她是谁?” “我母亲。”陆萍平静的说。 “她什么病?” 陆萍回身看了我一眼说:“下去吧。” 我和她一直来到楼下草坪中央,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她一直沉默着,我也不好问什么。好一会儿后,她说:“可不可以借你肩膀用 一下?” 我转过头看她,觉得她比以前憔悴了许多。 “我好累啊!”她轻声说。 我扶过她的身子,她的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晚风一阵阵吹来,她偶尔会打一 个寒颤。 “你母亲怎么会在这儿?”我尽量谨慎的问。 陆萍缩了缩身子说:“三年前,我哥死于车祸,这使我妈精神有些恍惚,有时 没事就一个人喊我哥的乳名。在很多地方治疗过,都没什么效果,一年前,我父亲 又去世了,她就崩溃了。” 真想不到陆萍有如此悲惨的经历,我忍不住搂住她的肩膀。 “这就是你要给我讲的故事?”我问。 她点点头,有两滴泪水在她的脸上风干了。我的心忽然掠过一丝隐隐的疼痛。 “你真坚强!”我由衷的说。 这句话就像导火索,引爆了她所有的悲伤,她忽然扑到我的怀里大哭起来。我 不知所措,只好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落在我胸口。 好一会后,她的声音变小了,抽泣着说:“每个人都看我冷漠,以为我坚强, 谁知道我受的苦,谁知道我的每个夜晚是怎么过的?谁理解过我,安慰过我,帮过 我?”她的哭声又响起来,我把她抱的更紧,鼻子酸酸的,我能想象到一个经历这 么多悲惨命运的女人是多么痛苦。 她哭完了,从我怀里坐起来,像旁边挪了挪,坐直了身子,扶了一下头发说: “对不起,影响你情绪了吧!” “你不该这么压抑自己。” “那有能怎样呢,我不想别人看到我的脆弱。” 我想安慰她,又觉得语言在此刻显得太苍白。 她接着说:“我原来有个幸福的家,有慈爱的父母亲,宠爱我的哥哥,那时我 无忧无虑,像孩子一样任性、幻想,和他们撒娇、赌气。” 我侧过头认真地听她说。 “直到我哥哥死,我们还是一个幸福的家,就在我哥哥要结婚的前几天,他出 了车祸,我们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就变了。”她说完低下头抹了一下眼睛。 “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我拍拍她的肩膀说。 “我流了太多的眼泪,现在,我很多时候想哭,但却没有眼泪,把自己憋的好 难受。” “如果你再想哭,就找我。” 她冲我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看你母亲睡的很安详,病情一定很稳定。”我说,“慢慢来,会治好的。” “医生每晚给她注射镇静剂,只有这样她才睡得着。白天时她很狂躁,大声叫, 乱跑,打人,撞墙,只有我来时她会安静一些。” 我真不敢想象陆萍是怎么承受这种折磨的,现在她虽然平淡的像故事一样叙述, 可内心却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呢? “父亲死后,我怕她触景生情加重病情,就带她来到这个城市,这里的医疗条 件好一些。可她却不见好,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到处乱跑,有好几次都险些从窗 口摔下去,而我又不能时时照顾她。” “你可以辞职啊!”我建议说。 “那钱从哪儿来?这一年里父亲留下的积蓄都花光了,我现在的工资除了供自 己的,就都花在她身上,但还是经常不够用。这里很贵的,她常年住这里,又是重 病监护区。” 看着陆萍一脸的无奈,我很难受,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别担心,我那还有 几万块,明天我拿给你。” “用不着,”她说,“我准备给她做一次大手术,要么好起来,要么让她死去, 彻底远离痛苦。你那点钱不管用,再说我没理由要你的钱。” “要多少钱?” “几十万,甚至更多。” “你哪里有钱?” 她低头沉默。 “我帮你想办法。” “你在可怜我吗?”她抬头问。 “不,我只想帮你。” “帮我?我们什么关系,你有这个必要吗?本来我妈得病后,我就告诉自己今 生无爱了,就一心赚钱给她治病。可是我却遇见了你,又没有理由的爱上了你,爱 到无法自拔,我真得想在我痛苦时你给我一个怀抱,有时我想如果有你在身边就算 再大的痛苦我都可以承受,让我有所依靠,可你却总让我失落。今天,我情绪坏透 了,所以你打电话来我就想和你吐吐苦水,但你真的没必要帮我,也许这就是我的 命,逃不脱的。” 我抓住她的手,扶她站起来:“陆萍,此时我不给你任何承诺,我只想分担你 的痛苦,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为你安排下这么多苦难,也会为你安排同样 多的快乐和幸福,相信我。” 她抽出手,插在大衣兜里,轻叹一口气,气息结成白雾,随后飘散。 “你好象说你心烦,为什么?”她平静的问。 “和你比起来,我算幸运的,” “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她。” 我点头,心里想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她。 回来的路上,我告戒自己:曾经的必然要过去,真正要面对的是未来,曾经辜 负了一个人,没有理由辜负另一个,而且自己也不能一味这样活下去,我是需要一 个女人的。如果有命运,那命中注定我该选陆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