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高原被劫记
对于生长在平原上的我来说,一攀上云贵高原,就感到天上的云朵伸手可及。
曾经只能在地图上看到的地貌特征,如今已在自己的脚下,心里常常生出一种天人
合一,梦里雾中的感觉。
1984年盛夏,我在贵州省兴义县兴义乡参加了一个布依族的婚礼。次日天亮启
程,要骑自行车翻越一条单程三十多公里的山岭。晌午,头顶的太阳就像一个巨大
的火球,烤得我浑身焦热难当,我忍着饥渴在蜿蜒的盘山道上一弯又一弯地向上攀
登,从早上到现在已足足走了近七个小时,还没有见到山丫口的影子。每当看到一
个山头,就兴奋得以为到了山顶,可转过这个山弯之后,道路又延伸到更高的山峰,
正应了那句话: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随着盘旋而上的山路,砂石路两侧的森林也随着海拔的不断上升而变得茂密起
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额流淌着,短裤背心在高温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为了上
坡路更轻松些,我左手握住车把,身体呈四十五度角,整个上身几乎趴在自行车后
部的行李上( 这样可以和自行车保持一个整体) ,一步一步向上推,心里不停地念
叨:山再高总有顶,水再长总有源……
越往上走越僻静,既见不到山民,也看不到村舍。山风吹得大片山林左右摇晃
着。昨天还听说这里的野兽时常出来伤人。心里正在警觉着犯嘀咕时,突然身后传
来一声大喝:“站住,不要动!”腰间立刻被两把锋利的尖刀顶住了,我本能地用
左手握住车闸,停在坡道上不敢动。
“要死还是要活?”对方叫着。
我强压着惊恐,带着有些发抖的声音回答:“要活!”
“那快把车架好转过来。”转过身我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两个打劫人。这是两个
赤裸着上身、个头并不很高的年轻人,黝黑的皮肤,一看便知是当地人。他们各自
手握一把土造的锋利钢刀,透过一层衣服,刀尖已抵住我的腹部,略有痛感。我立
刻举起双手,努力用一种平缓的口气说:“你们需要什么就自己拿吧。”在我走上
这条路之前,就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并作为原则之一来遵守:遇到拦路打劫
者,除了性命之外,要啥给啥。因此,我的神情较为镇定,绝没有丝毫抗拒的信息
传递给对方。看到我的态度,两个年轻人放松地把钢刀插进了裤腰带里,腾出手来
翻找我行李中他们感兴趣的“战利品”,同时索要我身上的照相机、录音机、中山
牌手表、全国通用粮票和几十元现金。我十分配合,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正当其中
的一位在把玩相机时,我忽然想起,相机内有我拍摄的布依族婚礼组照。
“我想把胶卷拿下来,相机送给你们。”
“不要动!”他们同时拔出尖刀对着我吼。“快把胶卷扯出来!”另一个抢过
相机,真的被他打开了后盖。那可是我的心血啊! 我体内的血一下冲上脑门,心想
:拼了!但嘴里却违心地说:“不要了!不要了!”他们重新把钢刀插回了腰间,
继而摆弄起了录音机……时机到了!我冷不防抓起放在车把上的环形锁,使出了吃
奶的力气,向离我最近的一个砸去,只听“哇”的一声,被击中头部的家伙滚向路
基的斜坡。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摔下录音机抽出尖刀向我胸窝刺来,我本能地
一闪,刀尖划破我的左手背没有刺中,惯性使他绊到我的左腿跌倒在路坡上,他手
上的刀也摔飞了。我顺势一个跨步骑在他身上,挥起拳头左右开弓,拼命地猛捶对
方的两腮部位。他赤裸的上身像泥鳅一样的湿滑,我们在斜坡上翻来滚去地厮打着。
最后,我终于再次翻上来抓住他的头发,向下面的石块磕去,一下、两下、三下…
…他终于喘着粗气不动了。另一个滚落在十几米处斜坡下的还在昏迷着。我跑回自
行车那儿拿来绳子,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人手脚捆死,扎牢。此时,我像泥巴一样瘫
倒在地上,虚脱了。紧张、恐惧、搏斗、获胜,短短的几分钟,我经历了不是生就
是死的一个个瞬间。假如没有打中第一个,假如那一刀刺进我的左胸膛,假如……
我越想越后怕,浑身竟抖了起来。看着受伤的手在流血,寻思怎么一点儿也不痛呢?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恢复了体力,发现两人的头上、脸上仍在流血,赶紧拿出
云南白药替他们止血包扎。此时他们的神志也开始清醒,慌忙跪在地上连喊饶命(
大凡拦路抢劫的人,除贪婪物欲之外,没有不怕死的) 。我问其抢劫原因,其中一
个说道:“我们在山下就开始跟着你,看你孤单一人,身上又背有很多好东西,我
们想抢来换钱玩耍,没想到……”
在这荒山野岭,如何处置他们呢?想了一下,最后决定将二人的双手固定绑在
自行车的后架上,让他们推着我的自行车至山顶丫口( 人自卫意识的天然反应) 。
此时已近黄昏,我将他们两人背靠背绑在一棵树上,以便让他们能自行解开绳
索逃生。之后,我骑上车趁着陡坡,靠着自行车的惯性飞快下山,至于他们是否会
追上来报复,那只有听天由命了。不过,在心理上我已胜过他们一筹。
经历这次肉搏教训之后,这两个年轻人要么变得更坏,要么从此改邪归正,但
我真心希望他们作为人的天性从此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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