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青藏线
在圆圆的地壳中,有块高高隆起的地方,它就是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
原。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千山起伏,万水环绕,在湛蓝、纯净的天空下,有着壮
美的山川风光,清傲无语的神山圣湖,浓厚神秘的宗教信仰,自然淳朴的民族风情
……为了心中的梦想,我终于靠近了她。
出了青海省的德令哈,一直奔往格尔木方向。格尔木是青藏铁路北端的起点,
也是目前从陆地进入西藏最好走的一条公路。西行至大柴旦,拐向南,一路上几乎
看不到一点儿生命的痕迹,典型的沙漠与戈壁混合的地貌特征。狂风常常卷起沙尘,
形成流动的沙柱。行走百里地,不要说人烟,就是一茎小草,一片地衣也无法找到,
真正是寸草不生之地。
我忍不住停下车轮,在火辣辣的艳阳下,好奇地探究着那形形色色的沙砾和卵
石。它们真是不可思议的谜,大的如碗口锅盖,小的似弹丸珠豆,不知道它们来自
何方。听人说,这里原来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一次又一次席卷而来的风暴,吹
走了所有的细小沙子,只剩下这些吹不走的卵石,孤零零地留在了荒滩上。也有人
说,这里原来是大海,有一天海水突然退去,这些海底的卵石便裸露在天穹底下了。
面对这遍地卵石,我无法产生什么浪漫的联想,只是记起了古人的两句诗,“君不
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这里的一切都是凝滞的,只有无形的热浪在地
面上升腾奔突,使得那凝滞的一切都仿佛微微颤抖晃动起来……
开车行走中,时常看见前方会出现奇妙的楼宇、蓝色的湖泊、绿洲或村镇,我
就会加大油门奔赶过去,结果无疑是残酷的,虚幻的海市蜃楼迷惑、欺骗了我。假
如从灯红酒绿的都市突然降落到大戈壁中,然后有人说:到了月球,到了火星!你
大概也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中午在大柴旦一家安徽人开的小饭店吃一菜一汤的快餐,结果一结账是“刀砍
价”六十元。这对我一毛钱都想掰开花的旅人来说,真是吃得痛!谁让我上来不问
价呢?看来那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应改成“老乡见老乡两眼放寒光”了。
说来也不怪人家,背井离乡来到这西部艰苦的环境来开饭店、谋生活,也确实不易
啊。
到达格尔木,已是万家灯火。我将车停在市政府大院内,门卫大叔给我端来洗
脸及饮用的水,这夜在此宿车一定是安全可靠的。
转天整个上午都缩在车里写通报,之后打印、校对、拷贝、装信封、写地址、
贴邮票、投寄( 每份通报至少要发送五十至八十份,这是我“法定”的工作项目之
一) 。接下来是购买氧气袋、速效救心丸、复合维生素、感冒片和抗生素,以备高
原严重缺氧时使用。虽然现在只是八月份,但军大衣也是必备的防寒用品。听人说,
在西藏一日度四季是很平常的事。
一切准备停当,只待明日孤身闯进那漫长而艰辛的青藏路。
第一天,星期日,天色阴沉,有暴风雪。目标:格尔木——昆仑山——沱沱河。
清晨,在加油站将五个备用油桶和车载油箱全部加满( 近四百升汽油,犹如携
带一个重磅炸弹) ,用刺骨的冰水洗了脸,再在路边的早点摊饱餐了豆浆、油条和
包子。一切显得安静、有序、放松,似乎是要去单位上班一样。但我心里明白,这
是“大战”前的短暂寂静。
出了格尔木向南,只有一条孤零零的两车道柏油路向前延伸着,直至天际。绿
色家园渐渐消失在身后,扑面而来的是一望无垠的褐灰色大地,苍茫而荒凉。它比
戈壁和沙漠显得更冷酷,更空旷,更孤傲。海拔高度在不断地上升,两小时后车已
到达昆仑山丫口。驻足远望,一幅异乎寻常的景象闯入视线:冰峰高耸蓝天,闪射
出强烈的银色冰光。昆仑山群峰被自西向东的一缕缕云纱缠绕着,终年积雪的峰巅
像白玉的群岛浮现在湛蓝色的天际。脚下海拔高度为四千一百米,风力很大,吹得
人站不住脚跟。我在激动地拍摄之后,竟控制不住自己,毫无顾忌地放声号啕起来,
撕心裂肺般的疯癫狂奔,任凭泪水破闸而涌。
也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大自然产生恐惧、膜拜以及一种莫名的极端压抑
的心理,它逼人的瑰丽、炫目、冷峻之美直入胸怀。置身于此,我刻骨地感悟到,
人之渺小甚至不如脚下的一块石、一粒沙、一滴水。当你被苍凉、孤独所包围,当
你立于天地之间的苍茫,无可抗拒的自然之伟力中,你所积聚的能量,在这一刻,
只能释放给了亘古莽原。惟有如此,才能使虔诚的心灵得到抚慰,孤独的灵魂找到
依托,才能表达对自然之母的深深敬畏之情。
长久生活在都市中的人群或许早已失却了这种对自然的触发和感悟,物欲使人
产生诸如妒嫉、诋毁、仇恨等与文明相伴相生的行为,甚至人性扭曲、亲情丢失、
道德沦丧。只有置身于博大的自然之中,面对长空原野,你会感到自己超脱了世间
的一切烦扰,心灵会徒然得到净化和升华,从而也更深深地感悟到人的亲情、友善、
真诚这一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人的本然的力量源泉。
抵达沱沱河之后,找到兵站指导员。这是个四川人,他同意我在兵站食宿。艰
苦的环境与恶劣的气候,使这些时刻处在缺氧状态下的可敬的官兵们都脸色发青、
口唇发紫。尤其是每年来自平原的新兵,其艰苦难熬的程度更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这个晚上总算有个板床使我睡平,但高原综合反应:头痛、胸闷、气短、四肢
乏力使我夜里几次因缺氧而憋气醒来。每次醒来都必须坐起,再做几下深呼吸,才
能继续入睡。
第二天,星期一,晴,有间断雷暴雨、暴风雪、冰雹。目标:沱沱河唐古拉山
口——那曲——当雄县。
清早,和官兵一起吃了稀饭、馍馍。指导员说什么也不收食宿费,我便拿出两
瓶“兰坪醇”,转送给兵站官兵,希望他们每人尝一口暖暖身子。
这天的天气更加阴沉,风力达到七级,行驶了一百八十公里之后,唐古拉山山
口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从松松的雪层看,这里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已是阳光普
照,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明快而通透,给人一种非常洁净、舒服的感觉,身边的
冰川雪山犹如银色长龙静静地横卧着。路边的一块圆形的石头上标明脚下的海拔高
度为五千二百三十一米。也许是天气晴朗,也许是兴奋所至,也许是一段时间以来
一直服用的“三普红景天”( 抗缺氧药,我的西宁救命恩人杨廷成送的) 起的作用,
到达山口时竟没有感到明显的高原反应。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才略感呼吸困难,立
即接通氧气袋,渐渐缓解了胸闷和头痛。在山口停留了二十分钟后,开始进入西藏
境内。
翻过唐古拉山山口不到十公里时,前方忽然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乌云贴着路面翻
滚过来,刹那间天昏地暗,铜钱大的暴雨点夹杂着冰雹劈里啪啦地像一片巨大的瀑
布,遮天盖地地泻了下来。雷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鸣着,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闪
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蓝光,击破黑沉沉的雨幕,如一条条金鞭似的抽打在我的
“切诺基”引擎盖上,溅起了飞舞的雨花。只一会儿工夫,电光又消失了,天地似
乎合成了一体,一切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四周听不到别的响声,只有震耳的雷声和大雨、冰雹滂沱的合奏。挡风玻璃的
刮雨器开到最快的一挡也无济于事。此时已没有了能见度,车大灯的光线被暴雨、
冰雹吞噬得犹如微型手电筒的亮度。我被迫停车却不敢熄火,并迅速将所有车门锁
打开,以防不测时逃生。突然,又一道极强的灼目的蓝色闪电就在头顶劈闪开,我
真切地看到一堆放在路边废弃的柏油桶被闪电击中,顷刻间滚动的、力破千钧的雷
声就在身边炸响,油桶被崩得腾空而起。
“切诺基”也被震得发抖,莫非车身被雷电击中?一个冷战遍布全身,我被这
闻所未闻,更是前所未见的天象吓呆了,我本能地挂挡前行,感到暴戾恣睢的雷公
正在怒目圆睁地注视着我,雨幕遮住双眼,往哪儿开呢?下一个雷会不会就击中我
的车、打在我的头上?白日的黑暗令人感到绝望,孤立无援的人,面对强大无比的
自然,真是太微不足道了。我只有本能地瞪大双眼,屏气凝神,注视、等待着即将
到来的任何可怕的事情。
闪电、雷声、狂风、暴风雪、冰雹一阵紧似一阵地轮番交替着,像是对我的心
理、意志和灵魂进行着无情的肆虐和考验……气温在直线下降,挡风玻璃外的温度
计读数已到零下二十二度,我已将所有保暖的服装穿在了身上。大约一个小时后,
这片雷暴区才渐渐地离我远去,好像在说:不错,你小子还蛮经得起折腾的。此时
的我已精疲力竭,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不知何时汗水已浸湿了内衣……
经过狂风暴雨的洗涤,蓝天、白云,天空与大地,更加透明、洁净。迷人的雪
域高原的诱人景色重新呈现,我仿佛又进入了仙境般的天国。一切又变得生机盎然,
充满新生的活力,就连车里录音机传出的音乐也变得悦耳动听起来。这似是一个魔
鬼在翻云覆雨,在造化天宇,使我产生一个触及灵魂的彻悟:人,永远都不要妄想
去征服自然。
经历“末日”之后的那种慑人心魄的自然之美,印在心里,今生更是无法抹去。
我和“切诺基”继续沿着笔直的道路恢复了原有的车速向着心中的阳光城——
拉萨,前行。
海拔大约降到四千米以下时,周围一闪而过的原野竟然可以看到生命的信息—
—绿色。时而可见藏民放牧的深褐色帐房点缀其间。一头头体形彪硕的牦牛悠闲自
在,衬托着高原美丽的风景。我情不自禁地驻车投去注目礼。经历了那场暗无天日
的暴风雨的洗礼,抬眼眺望天的尽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伟大而刚强的民族的不死
的魂灵,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历经沧桑,繁衍生息,创造出独有的文化和深
厚的历史。面对焕发着豁达、潇洒与矫健,意志如雄伟高山,胸怀坦荡如原野的藏
民,我霎时产生无限的感动与敬意。
而这一片高原的土地所唤起的心灵之纯美以及勾人魂魄的神奇的自然魅力,是
吸引人们千百年来,不畏艰险地闯入生命禁区的心之所向。那种“看山无崖,视水
无竭,冬雪震天地,夏雨冰霜雪,天地合,万物聚”的描述,正是追梦西藏,崇拜
自然的心灵感悟后的真实写照。
当车上的备用油几乎全部用完时,我于晚间到达了距拉萨只有一百七十四公里
的当雄县。一整天都是靠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充饥,惊骇与紧张弄得我精疲力竭,真
想吃顿热乎饭,休息一下。该县城如一个小镇规模,全城漆黑,因为水电站在那场
特大雷暴雨中被山洪冲垮了。找到县招待所,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将车停在一个平
整的地方和衣宿在车中。
雨,不停地下了一整夜,伴我绵绵入梦乡……
第三天,目标:当雄——拉萨。
东方刚发亮就起车。借助晨光一路行,一路拍,有一处还出现了滚石,我帮着
几位卡车司机用铁棍搬掉挡在路面的大石。
抵达拉萨的第一件事,即找到邮局给妻子、女儿挂长途电话,报平安,并祝女
儿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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