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活佛
进入雪域高原后,以日光城拉萨为中心,我走了东南西北四条路线,分别为唐
古拉山口——那曲——拉萨;拉萨——林芝地区;拉萨——山南地区;拉萨——日
喀则地区。这段行走是漫长而又艰苦的,其间经历了藏族地区的风土人情,山川地
貌,人文风俗,也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令人难以忘怀的一件事,是在由拉
萨去往林芝地区的途中,遇到的一件非常偶然、棘手而又不得不为之的事情,那就
是在漫漫的川藏公路的一个杳无人迹的地段,意外地遇到了一位生命垂危、人高马
大的孤身活佛。这绝对是小概率事件!像是天上飞下来的事情,尤其当你开出二百
多公里路一直没见到个人影儿的时候。不管怎样,我还是拼尽全力救了他,但一想
起那天的情景及当时的为难处境,我还会冒出一身冷汗。
那天清晨,我在拉萨的吉日旅馆吃了一大盘可口的素炒蛋饭之后,按照行程的
安排,要去林芝地区寻访门巴和珞巴两个非常有特点的西藏独有的少数民族。吉日
旅馆位于拉萨市北京东路。在世界各地的自助旅行者心目中,“吉日”是他们“自
由人之家”的代名词( 类似于“青年旅舍”的模式) ,吃、住、行都是符合自助背
包游客的需求理念和品位要求。我自第一天到达拉萨起,每晚都会把车开进吉日旅
馆的院子里,交上五元钱的停车费就可睡在车上,再交上五元钱还可以使用他们的
饮用水和冲凉房。在这里,还可以尽情享受这“自由王国”里的特有气氛,在藏餐
馆中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行者,用各种不同语言交谈的人们共同进餐,能感受到视觉、
听觉和味觉的新奇与美妙。个性、自助、轻松、简单、物美价廉,是被称为“自由
人天堂”的吉日旅馆的最大特色。
出了拉萨城向东,跨过拉萨河大桥,就上了漫长而又充满凶险的川藏公路。
眼下是海拔三千多米,秋天的景色正浓。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飘忽的棉
絮似的白云,满目层层叠叠的橙黄色的杨树叶,加上远处披着银装的雪山与身边奔
腾不息的河流,构成一幅幅高原秋色的绚丽画面。路漫长且人烟稀少,但沿路特有
的风光美景,使我不时地、忍不住停下车来拍摄,几乎无须寻找,只要转动着身体,
构图完整的迷人景色就会收进你的镜头。我忘情地、不停地按动着快门,像只贪吃
的兔子,流连于山水之间。转眼过了晌午,行程还未过半,而路况却越来越差,时
速只有二三十公里。
那天目的地确定在距拉萨三百余公里的贡布江达县。开着车,听着录音机里李
娜演唱的高亢而又有些苍凉的《青藏高原》。
这首歌曾经换取过内地不少有丰富情感的男人的泪水。记得我途经深圳时,曾
被两位热心的朋友请到家里,用他们的发烧友级别的一套高级音响设备在音响效果
非常好的房间里播放这首歌,那真是感天动地!情到深处,两位朋友潸然泪下。也
许长年拼搏在都市里的男人们的灵魂太需要那种雪域高原大气磅礴的催化,需要大
自然清泉的浇灌与滋润。他们曾反复追问我:“你是怎样跨出这一步的? ”这句问
话的背后也许或多或少地反映出现代都市男人内心的彷徨与无奈。现在,当我孤独
地置身于青藏高原,嗅着清冽而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的是终年不化的雪域高原的
威猛与苍凉,再听这首歌,那种粗犷、豪情,立于广袤的天地之间的高原之魂的风
骨、气息,瞬间激荡着我的胸怀。
路,依旧的遥远无际,依旧的没有人的踪影……
忽然发现前方右侧路基上有动静,由远及近,才看清路边躺着一位身着红色僧
服的人晃动着手臂向我招呼。这是一段没有人烟的荒野地域,我一边琢磨,一边减
慢车速。本来,我给自己行路定了一个规矩,为了安全起见,不在野外接纳任何陌
生的搭乘人。但很显然,他遇到了麻烦。想了一下,我还是违反自己的原则,把车
停下了。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僧人,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神里流露出求救的信号,嘴里
已说不出话来……此情形对我无疑有很大的风险,万一僧人有了意外,我只身一人
如何说得清楚?在这样的少数民族地区,僧人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不再想了,
先救人吧,一种良知帮我做出了决定。我将副驾驶座位尽量向后推,再放倒靠背,
这样会有足够的空间让这位僧人上来躺倒。胖胖的僧人足有一百九十斤重,把我累
得差点儿休克,终于连拉带抱地将他弄上了“切诺基”。我查看着地图,距贡布江
达县有一百多公里,如返回拉萨城,则有近两百公里的路程,当下决定就近将昏迷
的老僧人送到贡布江达县医院抢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况也越来越不好,漆黑的夜空中除了车灯的光柱外,一
切都仿佛罩在巨大的黑洞之中。汽车的颠簸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使我听不到身旁老
僧人的任何声响,我不停地叫唤他,吼着他!
“喂!你不要睡着,睁着眼看我开车!”
“你千万不要那个哦( 指死去) !好不好? 等到了贡布江达,你一定要请我吃
萝卜炖牦牛肉,否则,你太对不起我了!”
……
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鬼话,反正不
停地说话能驱赶车内一种近乎恐惧的感觉——在这寂静、恐怖的黑夜,我拉着一位
陌生的不知是死是活的僧人。我开始恼恨自己不讲原则,给自己增添这么多的麻烦
和危险,如果我当时装着没看见,不就过来了,谁也不知道,逞什么救世主呢? 嘿!
现在想这些干吗!集中精力驾车!“帮人帮到底,救人要救活”,小时候家里人经
常这样对我说。
车依然在颠簸行驶。深夜十一点左右,真的看见前方有了零星的灯光,车表盘
上的公里计数表已跳到一百零六公里,那一定是贡布江达了。
终于找到了县医院,我跳下车,火速向急诊室狂奔:“救人!快来救人啊!有
人没有,噢!医生,快!快!病人在那辆红色吉普车上!”
看着医生们紧张地抢救,我想老僧人他至少还活着,心中的一块乌云终于散开。
我带着精神和体力的极度疲惫,悄悄地驶出了医院。在县政府附近,我向一群刚好
在路边的人打听路,正巧这群人里有位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我说明来因后,他立
即打电话给招待所的值班人员,让他们从家里赶到县政府招待所打开房间。因那天
招待所空无一人,所以值班人员早就回家了。
次日上午,我继续赶路往林芝地区所在地——八一镇,准备从那里再去门巴族
和珞巴族居住的村落……
一个月后,我完成了预定的寻访任务,因翻越著名的布达拉山( 加查山) 受阻,
无奈,需重新按原路返回拉萨。途经贡布江达县时,我想顺便去县医院打听一下那
位老僧人病况如何。令我惊讶的是,医生告诉我他刚刚出院不到半小时!
一个月了,仅仅相差半个小时,我们擦肩而过!我庆幸老僧人恢复了健康,心
里踏实了很多。当我漫无目的地在县城惟一的一条街上开车准备前行时,一位老僧
人突然出现在路中央,并举起双臂拦住了我的车。他,正是那位刚出院的僧人,显
然他已认出了我的“切诺基”( 这真是天大的巧合!很可能我们是碰不上的) 。他
说着我听不懂的藏语,豪情地将我一把抱住,随后他从怀里掏出整齐的一大把百元
大钞( 足有一两万元) ,将带着他体温的钞票往我的手里塞,并示意是感谢救命之
恩。费了很大力气,我总算说服他把钱重新放进怀里。
围上来看热闹的当地人说:“老人是寺院里的活佛,钱多的是,你不收白不收。”
我笑笑,准备上车启程。老僧人又一把拉住我,从腰里解下一把跟随他四十多年的
牦牛角藏刀要赠与我作纪念,我双手合十,口中道:“扎西德勒。”恭敬地收下了
老人厚重的心意。他又让人从藏用品商店买来一套藏族氆氇男服硬要我穿在身上,
这才满意地放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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