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刘老板和韩老板分别带着刘欣欣和韩嘉伟,跟着村长王贵福了解了几户有孩子 读书的家庭生活状况;每户家庭几乎差不多,堂屋中间吊了一个白炽灯,灯下一个 方桌和几张不规则的板凳;几块木板搭的床,还有一个土灶。两个孩子显然没有看 到过土灶,感觉很好玩;土灶上是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铁锅,揭开锅盖,里面煮着山 芋,这就是一家人的晚饭了。 晚上,刘老板和刘欣欣住在村长家,村长把女儿的房间整理好了,让给刘老板 父女住。刘老板一看,还能将就;而韩老板到了另一家一看,就后悔自己不该留下 来体验什么生活,当时就应该和唐晟一道回县城去。 可是现在想回县城已经不现实了,这里不通公共汽车,也没有出租车,几十里 路不可能走回去。 韩老板到的这户人家房子倒还宽敞,屋里堆放了一些山芋和玉米棒。夫妻俩把 西边的一间屋子给腾出来,里面就放了一张床,当然是木板架成的;木板上一张草 席,上面罩着一顶纱布蚊帐。可能是用了好多年了,原来的白色已经变成了灰黄色, 而且还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补丁。户主就夫妻两人,男人说还有一个儿子在读初 中,趁放假的几天,到县城去做小工,一天可以挣八块钱。 这对夫妻显得很局促,可能是第一次招待外地来的客人,而且是广东来的大老 板。在广东打工的侄子曾经说过,广州、深圳、珠江那里到处都是钱,那里的老板 吃一顿饭就够我们这里砌三间最好的泥瓦房了;还有洗脚,有的老板洗一次脚花的 钱甚至比吃一顿饭还要多。夫妻俩就问脚还能怎么洗?侄子说,洗什么我就不知道 了,反正那里就是有钱。夫妻俩于是把广东大老板想象成财神爷的模样,就像过年 贴的画画上的样子;但那是假的,活的还没有见到过。 夫妻俩这次终于见到广东来的大老板,而且还要在自己家里住一夜,所以激动 中带着惶恐,惶恐里充满着激动。但是看到韩老板很清瘦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纳闷 :听说乡里的书记乡长天天大鱼大肉,所以长得肥头大耳、红光满面,人家那是酒 精考验的国家干部。这个韩老板怎么就吃不胖呢?而且还没有一点架子。 晚饭就在这户人家吃。夫妻俩要杀鹅招待,被韩老板止住了。所以,晚饭就是 吃煮山芋。 韩嘉伟以前吃过各种红薯食品,在酒店里吃过烤红薯、以及红薯做的菜,当然 还有肯德鸡和麦当劳的薯条,都觉得很好吃;弯沟子村的山芋也就是红薯,所以他 看到很高兴。山芋盛了上来,他吃了一个,就不想吃了,这种清水煮的山芋毕竟不 是酒店大厨的精工细作。韩嘉伟这时非常想吃在广东酒店里吃过的海鲜,但是看着 父亲严肃的表情,也不敢撒娇,就强迫自己又吃了一个小的。 韩老板吃着山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贫困的生活。他看着儿子,心想这一代的 儿童生活差异太大了,就像欧洲的儿童不知道饥饿是什么,非洲的儿童无法体会温 饱的感觉一样。 还有一件事情是韩老板没有料到的,就是这里的蚊子特别厉害。要说蚊子,到 过广东的人都知道,广东的蚊子应该是最厉害的。但是这里连蚊香都没有,严格地 说,是这里的村民舍不得用蚊香。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母蚊子就全部出来了,无 孔不入,嗡嗡地叫嚣着,仿佛就是一群日本鬼子的轰炸机。这里的蚊子主要有两种, 一种草蚊,个大,黑乎乎的,肚皮上面有黑白相间的花纹,这种蚊子吸血量多,吸 饱了血的体型就和一款日本鬼子的汽车标志差不多;还有一种小蚊子,尖尖的屁股, 咬人的时候,整个屁股翘起来,样子很像一个正在参拜靖国神社的日本首相。这种 蚊子虽小,但咬人像针刺的一样疼,被咬过的地方会马上出现一个红色的肿块,并 且快速扩散成蚕豆大小,很痒,而且越抓越痒。 韩嘉伟的腿上被尖屁股的小蚊子咬了几口,男人不知从哪里找来风油精给搽了 上去,效果还不错,马上就不痒了。然后找来蒲扇扇着。 女人手里拿了两个山芋就出去了,一会儿就抱着一床崭新的花棉被、床单和枕 套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垂着两条鼻涕的男孩,拿着一顶新蚊帐。女人把东西放到 韩老板休息的屋子里,换下旧蚊帐,并整理好床铺。 晚饭就算吃完了。由于这里手机没有信号,韩老板无法和刘老板联系,于是就 让男人带他到村长家里去。 路上很黑,男人拿了一个手电筒,带着韩老板和韩嘉伟低一脚、高一脚地走到 了村长家。 到了村长家,大家聊了几句,村长带着刘老板和韩老板以及两个孩子去一些村 民家转转,让孩子体验一下这里的贫苦,顺便也了解石滩老鹅的情况。 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韩老板和韩嘉伟洗了脚,上床后,韩嘉伟很快就睡 着了。 韩老板睡不着,迷迷糊糊听见夫妻俩在说话,听了大半天,大体听明白了:自 己床上的床单、盖的被子、蚊帐都是这家女人娘家妹妹新婚的嫁妆。韩老板又不后 悔自己留下来了,在尔虞我诈的商海打拼多年,今天在这个贫困得无法想象的地方 却感受到一片意料之外的真情。 第二天早上,韩老板还是要吃山芋。韩嘉伟拿了两个山芋到了外面吃,他吃不 下,又不敢丢掉,就放进口袋里面,他怕回屋父亲又叫他吃,于是就在门口玩。 屋内的韩老板大口地吃着山芋,连连称谢,吃完了两个后,从包里拿出一沓钱 来,递到男人的手里。夫妻俩死活也不肯收。 韩老板说:“这就是我在广东吃一顿饭的钱,现在我已经吃了你们两顿了。你 们不收,我理解,就算借给你们的也行;这点钱对我算不了什么,对你们可能有很 大帮助;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总可以了吧!” 韩老板又说:“以后孩子考上大学了,就跟我说一声,我来资助。” 这对夫妻做梦都不会想到一生能遇到贵人相助,而且是广东大老板。在他们以 前的记忆里,政府说,有钱的大老板就是资本家,资本家和地主是一路的,就像黄 世仁、刘文才一样坏;后来,政府又说,改革开放要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富起来 的才是好干部,而交不起各种名目繁多的上交、提留、集资、摊派的就是刁民泼妇 了。当然,焦裕禄、孔繁森肯定是党的好干部;但是,对弯沟子村民来说,这辈子 遇上焦裕禄、孔繁森这样的好干部比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机会还小。 在韩老板的反复劝说下,夫妻俩含着眼泪把钱收了下来;而韩老板感觉自己心 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这种给钱的舒坦和赚到大钱的感觉完全不同。 汽车开进了弯沟子村;稍作休息,唐晟就带着学生出发了。 这里的山上长着一种野生板栗,个儿小,但炒熟或者煮透了很香,吃在嘴里有 一种粉脆的感觉。孩子们利用放学和周末的时间采一些回来,积多了,由大人带到 镇上或者县城里卖,一斤可以卖到三毛钱。据说板栗还要从镇上或者县城再转卖到 大城市,卖多少钱,山里人就不知道了。 这种板栗成熟的比较迟一点,一般在学校开学以后就熟了,一直可以采两个月 左右。采这种板栗也不容易,要用一根竹竿绑上镰刀,伸到树上去钩,树叶多,青 灰色的板栗果子藏在树上找起来挺费力,而且板栗落在草丛里也要仔细点才能找到。 唐晟带着学生跟着村里的孩子到村子后面的山上去采板栗。 村里的几个孩子个个挎了一个竹篮,手里拿着绑好了镰刀的竹竿,一路进山。 唐晟带着学生走在队伍里面,不时地拍了一些镜头,夏晓月就跟在后面。 山上的板栗树都不是很大,所以孩子们采起来比较熟练。不到两个小时,孩子 们采到的板栗已经盖住竹篮的底了。 唐晟听到不远处有两个学生吵了起来,连忙走了过去,看到昆仔正和另外一个 学生要水喝,那个学生不肯,昆仔正在抢,见老师过来了,昆仔躲到了一边。 “老师,昆仔自己不带水,抢我的水喝。” “是这样的吗?”唐晟问昆仔,昆仔低着头不说话。 唐晟从包里把自己带的一瓶纯净水拿出来,递给昆仔,昆仔犹豫了一下,接了 过去,打开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了半瓶。 “不能抢别人的东西,你是不是忘记带水了?”唐晟蹲下来,拉着昆仔的手说。 昆仔红着脸点点头。 一条蜿蜒的小河像玉女身上飘动的彩带在连绵的青嶂间游动。走近了,在河边, 能看到许许多多的小鱼在稀疏的水草间悠闲着;水很清澈,清澈得让你看清浅浅的 水面上的每一根水草一直延伸到水底的石缝里;水也很活,从一个不知道的源头流 过来,静静地,向一个不知道的目的地流去,那里也许有它们的归宿。小河把天空 一大片碧蓝揽入自己的怀里,亲吻着,一阵清风徐徐地拂过水面,小河害羞了,抛 出一身粼粼的银光,盖住自己娇羞的身躯,在波光里闪耀。 “哎,你过来看!”夏晓月第一个来到水边,掉头对唐晟说道。 已经是中午时分,天很热。听到夏晓月的声音,唐晟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唐晟来到夏晓月身边,顺着夏晓月的目光看去,见到水里有两个小鱼在亲密的 嬉戏,而两人的影子则隐隐的叠在后面。 “这是一对情侣。”唐晟看着一对小鱼脱口而出。 “乱说什么呢?”夏晓月一边看着小鱼嬉戏,一边在自我欣赏水中淡淡的倒影, 当看见两个影子并排在一起的时候,被唐晟的话说得脸红了起来,慌乱中捡起一块 小石子丢了过去。 小鱼惊慌地游走了,并排的倒影也一圈圈地漾了开来,不见了。 唐晟呵呵地笑着,向旁边跨了几步,踩着一块石头蹲下来。出了那么多的汗, 纯净水又给了昆仔,自己一直没有喝水了。捧起水尝了一下,有点甜甜的感觉;这 一尝,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在冒烟,渴得要命。于是,又喝了一大口,一股清凉的感 觉从口中一直向下扩散,非常舒服。 “哎!这水不能喝!”夏晓月对着唐晟大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这水很好喝的!不信,你尝尝看!”唐晟捧起一大捧河水把脸上的 汗洗掉,回头说道。 “你昨天还教育学生不要喝生水,自己怎么就不听话了?比学生还调皮。”夏 晓月笑着说道。 “我经常喝生水,不要紧的,何况这水是纯天然绿色食品。”唐晟一边说着, 一边又喝了几口。 夏晓月显然急了,连跨几步,一把拽住唐晟的手,把唐晟拉了起来,唐晟没有 防备,而且夏晓月拉的力气很大,两人都差点摔倒。 “还真把自己当小孩了?这么不听话。告诉你,这里的生水真的不能喝;本地 人还不要紧,外地人喝了这里的生水,不是拉肚子就是发烧。”夏晓月很认真的说。 “不好意思,我实在太渴了。”唐晟看着夏晓月,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学 生在老师面前有点不好意思。 “我这里有水。”夏晓月从放在地上的包里拿出一瓶水来,递给唐晟。 “我喝好了,谢谢你。” “不要就拉倒。要是肚子疼或者发烧了,我可不理你。” “没有那么严重吧,我的身体很棒,绝对没有问题。”说完,唐晟看了看时间, 该组织学生集中了。 唐晟和夏晓月并肩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有远而近响了起来,同时头 顶上响起了韩老板的叫声:“唐老师,快闪开!” 唐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一块大石头带着许多泥块从山上面朝着自己滚落下来。 夏晓月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身体就被唐晟一把抱住,然后摔在一旁, 一块大石头从身边滚了下去。 夏晓月惊了一下,感觉自己被抱得紧紧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真空,反应过来 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推压在身上的唐晟,但是推了一个空,唐晟已经松开了她,坐 在一边。 “对不起,刚才来不及叫你闪开。”唐晟尴尬地解释道。 夏晓月站了起来,心里像有个小鹿在窜动,正不知道说什么,就看见唐晟左臂 白色的衣袖上渗出一片鲜血,手上也擦破了皮;她连忙从包里取出小药箱,为唐晟 包扎伤口。 “疼吗?”夏晓月一边用紫药水为伤口消毒,一边关切地问道。 “给石头砸了一下,不疼,哎唷!” “还说不疼!破了这么一大块皮,流了这么多血,还逞能!”夏晓月说着,看 了唐晟一眼,定下神来开始用纱布包扎伤口。 “你看,真的没事!”唐晟活动了一下胳膊,笑着说道。 唐晟到下午的时候,除了胳膊胀痛外,还没有什么其他感觉;傍晚回县城的时 候,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发沉,还有点怕冷。他一直支持到学生吃过晚饭后,感觉自 己实在支撑不住,就委托韩老板和刘老板帮助照看学生,自己回到客房,一下子就 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的感觉手机响了几次,他没有去接;然后又听见门铃响了起来,他想 去接,但是浑身无力;铃声又响了,他挣扎着过去开门,在打开门的同时,他倒在 地上。 昏昏沉沉中,唐晟感觉艾小娟走了进来,把他扶到了床上,帮他脱掉了外衣和 鞋子;他激动地一把抓住艾小娟的手,艾小娟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让他握着; 他又试图去抱,艾小娟快速地闪开了,任凭怎么说也不理睬,然后就感觉屁股被针 扎了一下,接着又睡着了。 唐晟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大脑清醒了许多。他向四周看了看, 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酒店的客房里,不同的是,身边坐着夏晓月,自己的右臂上扎着 吊针,正在输液。 他用受伤的左手暗地里使劲地掐了自己一下,确信现在不是做梦,身边的夏晓 月也是真的,那么刚才艾小娟进来就是梦了。 如果进门的是夏晓月呢?如果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呢?如果…… 唐晟这样一直想下去,就觉得事情有点复杂了;他不好意思也不敢看夏晓月, 就闭着眼睛,装着睡着的样子。 “睁开眼睛吧,装什么呢,我早已看见你醒来了。”夏晓月说道。 唐晟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微微睁开眼睛,准备坐起来。 “别动!省点力气吧,正在打吊针呢!” 唐晟很听话的没有坐起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依旧躺着。 “还不谢谢我。” “谢谢你。”唐晟轻轻的说了一句,然后很快地看了一眼夏晓月,问道:“我 刚才是不是发烧了,迷迷糊糊的。” “烧得很厉害,烧得尽说糊涂话。”夏晓月一语双关地说。 “我烧得说了什么话,做的什么事,全都不记得了。”唐晟心虚,干脆赖帐。 “你要全记得,那还不是故意的啊!”夏晓月故意逗着说道。 唐晟有点尴尬,一时无语。夏晓月的头低在那里,唐晟觉得气氛有点沉,就笑 着说道:“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把你美的,你还想以后有这么好的待遇啊!”夏晓月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嗔怨。 “说不定,我以后再遇到危难的时候,还会有佳人相助的。” “那要看你福气了,但一定不会是我了。”夏晓月肯定地说道。 唐晟感觉自己的烧已经褪了,大脑里也理出了头绪:自己发烧后,夏晓月打来 电话,见没人接,又赶了过来,为自己治疗到现在。 吊针挂完了,夏晓月熟练地取了下来,然后用手摸了一下唐晟的额头,量了一 下体温,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本来呢,我不想理你;但是想到你受伤挺 可怜的,白天你喝了那么多生水又受了伤,不发烧才怪呢!果然你在回县城的车上 脸上的气色就不好了。晚上打你电话,你不接,我就知道你正在发高烧;所以就来 了;医生嘛,救死扶伤是天职。” “为了照顾我,你一直没有睡觉吧!”唐晟很感动,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异 样的感觉,他想捕捉,但没有捕捉到。 “你这种情况我见过很多,来得猛,去的也快;打完针我就想走,又一想,这 么晚了,又没有人送,在街上遇到小流氓怎么办?于是只好委屈自己一下了,就坐 到了现在。” 唐晟想说什么,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一边起身, 一边说道:“你上来睡一会儿吧,我坐到沙发上去;我已经完全好了。” “还是你自己睡吧!你睡的床我可不想睡。”夏晓月连忙说。 “那我很过意不去。” “以后呢,别做什么事情都自我感觉太好;含蓄点。”夏晓月若有所指地说。 “我以后一定注意。”唐晟爽快地答应;说完了也不明白夏晓月到底指的是哪 个方面的事情。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我就再委屈一下自己吧!”夏晓月看到唐晟基本已 经恢复,就觉得睡意绵绵袭来,她朦朦胧胧地伏在写字台上睡着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