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唐晟一直认为,原始是一道帏幕,是一个起点,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石,是一 切灵魂的处女地。原始离我们很遥远,就如同太阳很遥远;原始有时又很近,就像 每个人的血管里都或多或少的流淌着原始的冲动。原始绝不是低级、粗糙,相反, 原始是一种洁、一种净、一种混沌初开的大气魄,更是对人类灵魂天心月圆般的关 怀。人类无法再回归原始,但拉开那道帏幕,朦朦胧胧中,心的归宿,已经通向永 恒之门,而灵魂在一次次向原始的不断追溯中获得升华。当人类的脚步越走越远的 候,蓦然回首,发现原始在遥远得无法触摸的地方露出“释迦拈花、伽叶微笑”般 妙不可言的光芒。 艺术的本质是对一切与原始有关的追问,从而获得对灵魂的净化和安慰;艺术 的责任是把人们情感的一层层虚伪的外衣剥去,从而得到那隐藏在心灵底层的真。 唐晟在艺术创作中一直顽固地坚持着这种信念。 现在,远离都市的喧嚣和骚动,在这片土地上,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和淡泊。唐 晟远远地看去,弯沟子村后面山坳里的小河像一个少女羞涩地展开酥胸在沐浴,荡 漾着一种原始的自然之美,两面雄健的青山则像情人一般在静静地守候。 夕阳西下的时候,河边那油油的水草在轻轻的招摇着,水面上金灿灿的波光在 闪耀,夏晓月漫步在小河边,微风把那浓密的长发微微地掀起来,逆光中,那是一 幅绝美的剪影。 “悠然会心期独赏”。唐晟跟在后面,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诗来。他缓缓地端 起那架徕卡M6,把光圈开到最大,虚化了所有的背景,只让光描画出那神秘的曲线 起伏,然后轻轻按下快门。 “哎!你过来!”夏晓月回头叫了一下唐晟。 唐晟答应了一声,小步跑了过去。 “我很难拍的,你能拍好吗?”夏晓月说道。 “当然,没有我拍不好的美女。” “以前别人给我拍照,总是拍不好,还说我不上相。”夏晓月显得有些无奈, 语气里含着一点点委屈。 “到影楼去拍过吗?” “我不喜欢去影楼,那里面好像是造假工场。” “所以就难拍了;很美的和很丑的都难拍,不过对我来说,都没有问题,很美 的我能拍得更美,很丑的就建议她去影楼。”唐晟笑着。 “你是建议我去影楼了?” “我会把你拍的更漂亮。” 夏晓月听了,心里灿烂成一朵花笑在了脸上。 “我看看你用的是什么相机,看起来很古典的样子。”夏晓月靠近唐晟说。 唐晟把相机递给夏晓月,夏晓月接在手里掂了一下,沉甸甸的;她仔细看了一 下,说:“我不了解相机,但感觉应该不会是日本货,对吧!” “对啊!这是德国的徕卡,相机里的贵族。”唐晟又说:“你怎么肯定不是日 本货?” “我讨厌小日本,所以也讨厌日本货;我看到过很多朋友用日本相机,样子很 好看,但不耐看。这架相机看起来非常古典、端庄,有着日本货无法比拟的含蓄和 内秀。” “你说对了,尽管日本的相机不错,但徕卡的品质是日本货无法比拟的,更重 要的是徕卡的镜头,它能把人的灵魂拍出来。” 夏晓月听着笑了起来:“你说的太玄乎了吧!那你多为我拍几张,看看你是不 是吹牛。”说完,把相机还给唐晟。 “好啊,你听我说,一个人,不论她多美,只有在一种角度、一种光线和特定 的心境都合适的情况下最美;我的任务就是寻找到最美的角度和光线。” “那不是太难了!” “就是这样。所以大部分人拍照就是记录一下面孔而已,真正的摄影艺术是记 录人的灵魂。”唐晟说完,举起相机,向夏晓月聚焦过去。 夏晓月没有说话,她蹲下来捡起一粒石子向河中间扔了过去,然后双手从耳旁 把长发扬开,接着像小鹿一样轻快地跑了起来。 难道是偶然 波光轻含着晚霞 我俨然是一株树 待你 玲珑的栖止 我安排自己成一株草 承接你 晶莹圆满的露珠 我当自己是风 常依形而西东 一朵莲花似的笑 轻灵的飞来 冲破浓密 化做一朵天边的云彩 兴国县城不大,街上也很安静。唐晟坐在出租车里,看了一下手机上面的时间,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唐晟到了医院门口,就看见夏晓月已经站在那里等了。 在夏晓月的建议下,两人来到了街心公园。 “明天就要走了,我真想在这里多呆几天,这里的山美,水也美。”唐晟叹了 一口气。 “还有呢?” “这里的人也美。” “怕言不由衷了吧?我看你已经归心似箭了。” “不,说不定以后我还会来的。” “还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 “啧啧,真会说话啊!你会想到来看我?”夏晓月笑着说。 “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帮助,真的。”唐晟也弄不清自己的话究竟是不是发自 内心,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心虚吧!我又没说是假的。” 公园不大,两人已经走完了一圈,但谁也没有觉察,就继续往下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的?”唐晟不解地问。 “我是青年志愿者啊!同时也是来完成硕士论文的。”夏晓月解释道。 “怪不得山沟沟里会飞来金凤凰。” “别这么说,我过两个月就要回学校去,导师希望我继续读博士。” “那我以后来就见不到你了。” “你还真想来啊?!”夏晓月显得很吃惊。 “我说不定以后真的会来,在这里搞一些创作,这里有一种很原始的美。”唐 晟的心里冒出了这种想法,随口就说了出来。 “但愿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 “我也是。”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平安。”夏晓月静静的说道。 两人也不知道在公园里面走了几圈,有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就默默地走着。 忽然,唐晟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宁静。唐晟看到一条短信,是艾小娟来的。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夏晓月说。 “好吧,那我先送你回医院去。” 唐晟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连忙给艾小娟打电话:“我已经收到你的信息, 你在哪里?还好吗?” “我已经回到学校了,我还好。” “这几天玩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 “我在深圳玩了两天,蹦迪、游泳,很开心,没有想你。”艾小娟在电话里面 笑着说道。 “我很想你。”唐晟说。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但你总是关机。”唐晟解释。 “噢,我在深圳的时候,忘记从家里带充电器了,所以我一回到学校就给你发 信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就会到学校了。” “我等你回来,你也早点休息吧。”艾小娟的语气温柔如水。 唐晟刚进入酒店的客房,手机又来了一条短信,这次是小悦来的:“睡了吗?” 唐晟回道:“没有,你在上网吗?” 小悦说:“是啊!” 唐晟说:“我们上网聊好吗?发信息太麻烦了。” 小悦说:“好的,我等你。” 唐晟快速地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后打开聊天工具,小悦已经发了一个微笑在 等着。 唐晟说:“我明天就要离开江西,回珠江了。” 小悦说:“在江西感觉怎么样?” 小悦身穿浅色的衬衣,套着一件花布小坎肩坐在电脑旁,从后面看到的依然是 一泻而下的秀发,和那修长的纤纤素手。 “还好,我很喜欢这里的青山绿水。” “还留恋什么没有?比如遇上一个漂亮的女孩。”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很正常啊!像你这样的大情种肯定会处处留情的,呵呵。”小悦说完,还附 上一个得意的表情。 “我可不敢。”唐晟连忙说了一句,不等对方回话,又接着说:“这几天又写 了多少诗了?” “写了好几首呢!”小悦说。 “快发给我看看。” “不行,你会乱改的。” “我保证不乱改了,发过来吧。” “那就迁就你一回。”小悦说完把诗发了过来。 菊 一枝和露供书窗, 冰姿更添一味香; 高洁岂入时人眼, 多情东篱吟冷霜。 唐晟的嘴里轻轻的念了几遍,感叹小悦的诗确实写得很好;明里写菊,暗地里 把一个冰雪聪颖、含蓄而高傲的怀春少女的情思写出来了。 这是个真正的才女。如果不是远在西藏,唐晟真想去见上一面,哪怕见到的是 个丑女也心甘;他不在乎什么有“见光死”的说法。 “怎么样?”小悦问,顺便送了一个微笑。 唐晟没有说话,发了一个大拇指过去表示夸奖,接着又陆续附上好几个笑容。 “评价一下啊,怎么不说话了?”小悦催促道。 唐晟又发送了几个捂着嘴笑的表情过去。 “你尽傻笑干吗?说话呀!” 唐晟这回说话了:“写得很好,我啊,就是想改也改不了。” 小悦说:“不会是安慰我的吧!” “不是,你写得确实很好。用词朴实无华,禁得起推敲;形、色、神采、意境 都表现了出来,而且琅琅上口;明写菊花,暗写情思,一人一物,一动一静,天衣 无缝。托物言志,把一个聪慧清雅又恃才自傲的怀春少女渴望爱情的内心世界描画 出来了。就是放到唐朝,也会被后人选进《全唐诗》的。”唐晟的双手飞快地敲打 着键盘,一行行字出现在屏幕上,又立即看在小悦的眼里。 小悦笑了起来,说:“你太会夸奖人了!这是我刚刚写的诗,写好还不到一个 小时呢!” 唐晟说:“有感而发,所以才写得好。” “什么意思?”小悦问。 “从你写的诗来看,你最近暗恋一个人,而这个人不知道或者有意回避你的爱。” “胡说!我要爱上一个人啊,要么把他赶跑,要么就直接俘虏他;我才不会暗 恋呢,暗恋的结果都是花儿也谢了,人儿也憔悴了,暗恋的人却跑了;这样的傻事 我才不干呢;呵呵。” “那你已经直接向他表白了?” “让我主动表白爱情的人怕还没有出生吧!” “别太高傲啊!” 小悦感觉自己的思路不能被唐晟牵着走,她要调转过来,于是对唐晟说:“我 现在想你改诗了,你帮我改一下吧!” “我刚才说过,这首诗我改不了的。”唐晟说。 “别谦虚啦!我相信你一定能改得更好的,嘻嘻。”小悦催促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把第四句改为‘东篱多情不吟霜’如何?”唐晟试探地 说。 “还没有我原来的好呢!陶渊明爱菊,爱得善始善终;即使菊花被严霜相逼, 甚至老去,但依然能感受那份痴情。大有‘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执著。”小悦解释 道。 唐晟没有想到小悦写得这么有深度,但还是为自己辩解:“陶渊明身在江湖, 而心却在庙堂;他更愿意菊花那最美好的时刻永远在他心里,而不忍心看到严霜催 折后的痛苦,所以他拒绝吟霜。” “这样的人应该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可恶。”小悦说完附上一个鄙视的表 情。 “好了,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用意;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们以后再聊, 好吗?”唐晟说完,发一朵花过去。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祝你明天一路顺风;拜拜。”小悦说完就下了线,把 头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唐晟还想说什么的,但看到小悦已经离线,也就作罢。 一大早,学生们就早早起床了。唐晟吩咐学生仔细检查了所有的物品,然后按 顺序一个个清点上车。 汽车驶出了县城,上了国道,速度快了起来;唐晟回首看去,那本来就不大的 县城很快变成一个点,接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上很安静,唐晟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空,一阵失落感袭来;他忽然想到夏晓 月,于是把手机掏出来,拨夏晓月的手机号码。 夏晓月在唐晟入住的酒店对面一家超市门口站着,默默地看着唐晟组织学生, 然后上车,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她回到路旁,跨上那辆火红色的踏板摩托车, 猛地发动起来,向前快速冲了出去。 夏晓月来到街心公园,顺着昨晚的路线走了一圈,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 掏出来一个,不是,又掏出另外一个手机,是唐晟来的电话。 夏晓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哎,有什么事情吗?” 唐晟感觉夏晓月情绪有点不对劲,说道:“你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吗?” “没有,我很好,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名字。” “名字很重要吗?” “我回去后,把照片冲印出来就寄给你,所以问你的名字。” “是这样;那你写成夏医生我也一样会收到,医院里面就我姓夏。” “好吧。”唐晟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显得很无奈。 沉默了一会儿,夏晓月还是说了:“你就写‘夏晓月’吧!” “小悦?”唐晟一脸的惊奇。 “有什么不对吗?我是拂晓的晓,月亮的月。”夏晓月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有 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噢,知道了;我有一个网友,也叫小悦,是大小的小,喜悦的悦。”唐晟也 在解释。 “名字重复的很多,读音相同的就更多了;巧合而已。”夏晓月说。 “你说的也对,她在西藏,而你在江西;当然不会是一个人的。”唐晟说道。 “有趣!假如就是一个人呢?我说假如。”夏晓月问。 “没有假如。她应该是学文的,诗词文章无一不精,是个才女;而你是学理的 医学硕士,是个美女;当然,你也是才女;她是西藏人,你是无锡人,无法吻合。” 唐晟冷静地分析道。 “算你说对了,我和那个小悦不是一个人;否则,不把你吓死才怪。”夏晓月 抑扬顿挫地说,她忽然觉得聪明过人的唐晟关键的时候挺傻的。 “不会吓坏的,真要是一个人的话,我就……” “你就怎么样?”唐晟的话还没有说完,夏晓月就打断了问。 “就让她成为我的红粉知己。” “别一厢情愿了,人家还不一定肯呢!”夏晓月开心的笑着,心想这家伙可能 在装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