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妻 燕约莺期, 恼芳情偏在, 翠深红隙, 漠漠香尘隔, 沸十里,乱丝丛笛。 ——周密·曲游春 饶逸风从来没有追求过女人,所以老实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追求女人。 不过他有嘴巴、有耳朵、有眼睛,还有男性本能,所以他可以间、可以听、可以 观察,还可以靠直觉判断。 而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是,美男计用在那个女人身上只会变成蠢男记,所以… …咳咳!美男计可以优先闪一边凉快去了。 接下来呢?看那个女人的衣饰典雅大方、家俬摆设单纯简朴,可见那女人也 不是爱慕虚荣那一类型的。而且,除非有事,否则她绝少踏出梅林半步,所以那 女人也不爱玩耍热闹。 啧啧!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女人还真麻烦耶! 好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好像怎麽想都搞不定,那就先让他去探 探敌情,再来决定下一步该怎麽进行,反正一切都要先有个开头,否则光靠他坐 在那里想破脑袋,也不会有什麽好结果从天上掉下来砸烂他的脚趾头吧? 因此,刚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只是去找姬香凝纯喝茶纯聊天,连点心都没有, 而且大部分都是他在自说自话,因为她好像也不怎麽喜欢聊天,他甚至怀疑她到 底有没有在听;当然,也可能是她根本不想和他聊天,所以他都很小心地在姬香 凝露出不耐烦的态度之前告辞离去。 不过,姬香凝的不耐烦并不会直接表现在神情上,而是表现在一个小动作上, 她会去摸书本,很简单的动作,很简单的含义——你打扰我看书的时间了!这种 小动作通常在他喝完一壶茶後没多久就开始了,也就是说,她顶多只能忍受他一 壶茶的时间而已。 真悲哀! 但是,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天天一大早就跑去找她喝那一壶茶,至少,那壶茶 是在梅林以外绝对喝不到的梅心茶。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後的某一天—— 「相公会下棋吧?」姬香凝突然这麽问。 「啊?会啊!要下吗?」 「嗯!来下一盘吧!」 「好啊!那……叫虎玉重沏一壶茶来好吗?」 於是,两人摆开阵势,在虎玉重沏一壶茶来之後,攻杀便开始了。一个时辰 後,在他下了某步棋後,姬香凝突然深深地看他一眼。 「相公的棋艺很不错。」 饶逸风咧嘴笑了。「也没什麽,以前我师父老找我下棋,说是要磨练我的耐 性,结果下著下著,好像不但磨了我的耐性,也提升了我的棋艺。不过,夫人这 麽说实在令人汗颜,夫人的棋艺才是真正称得上高明吧?」 没理会他的客套话,姬香凝边落子,边又问:「相公的师父是?」 饶逸风稍稍顿了一下。「呃!是……是教我念书的老师。」 没忽略他的犹豫,姬香凝又瞄他一眼,但没再说什麽。这一天,他们连下了 好几盘棋,也是饶逸风头一回有机会留在梅林里用午膳。可午膳过後没多久,虽 然姬香凝尚未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饶逸风还是很聪明的告辞离去了。 欲速则不达,见好就要收。 虎玉注意到姬香凝在饶逸风离去後,仍若有所思地凝望著梅林小径,她忍不 住好奇地问:「姑爷棋艺真有那麽好?」 在姬香凝身边那麽多年了,她当然了解姬香凝为什麽会突然找饶逸风下棋, 很简单,就只是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所以想让他狠狠地输上几盘棋,而後羞愧地 自行退开,最好是从此躲在家中闭门反省、永不复出。 但是,就连她也看得出来,饶逸风输是输了,可输的并不惨,甚至是只差那 麽一点点而已。 「嗯!他的棋艺的确是相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许和大师兄在伯仲之间吧! 没想到像他那样看似不学无术的人,却有如此高明的棋艺。不过,这不是我在意 的事,而是……」姬香凝神色平静,语气却有点迟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下棋的风格,一直以来,只要和对方下个一、两盘,我 大约就能抓到对方的特性,可只有相公,我和他下了四、五盘,不但摸不著他的 底细,而且还有种绕著风跑的无力感。」 「可是小姐都赢了啊!」最後的胜利者才是赢家吧? 姬香凝沉默了一会儿,而後苦笑。「就是这个问题,到最後一盘为止,我都 不太确定到底是他真输给了我,还是他故意输给我的。」 「不是吧?」虎玉一脸的意外。「普天之下,除了老爷之外,还有谁赢得了 小姐您?」 「所以我才很想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姑爷不说了吗?是教他念书的老师,虎玉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姬香凝又沉默了一下。「你去查吧!不过,我有预感,你查到的人不会是我 要的答案。」 「虎玉不懂。」虎玉困惑地说。 姬香凝微微一笑,「你不需要懂。」而後转开话题。「上回让你查的事呢? 有结果没有?已经一个多月了,需要这麽久吗?」 「早就查到了,姑爷说的是实话,」虎玉说的很不情愿,神情很不情愿,目 光更不情愿。「虽然姑爷的女人确实很多,却都只是结伴到处玩玩而已,即使对 方主动投怀送抱,姑爷也不会随意越过最後的界线。老实说,虎玉越查越觉得姑 爷的风流好像是故意做出来给人家看的,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虎玉犹豫著。「小姐不是让虎玉仔细查吗?所以虎玉就非常仔 细的去查,结果发现姑爷有某些地方非常神秘,神秘到连虎玉想尽办法都查不到 确实的答案。」 「哦?」姬香凝双目一凝。「说说看。」 「嗯……」虎玉沉吟著。「譬如说,姑爷每年都会出京两、三回……」 「我知道啊!你以前告诉过我,姑爷和朋友一块儿到各地游玩,不是吗?」 「不,小姐。」虎玉的神情逐渐变得很严肃。「姑爷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一块 儿出京过,那都是他自己说的,事实上,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出京的,而且出 京後不超过三里,就再也查不到他的行踪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到哪 里去,或者做了全汗麽,只知道他是真的出京了,如此而已。」 姬香凝微怔,随即攒起了黛眉。§「这样吗……嗯……你还查到什麽?」 「姑爷一向是单独出京,独个儿回来,可只有四年前,他带了一家子人回来, 就是现在饶府大总管一家人。小姐,您可知道现任饶府大总管郑全禄以前是什麽 身分吗?」 「什麽身分?」 「川陕地界头一号独行大盗铁胆神腿,不过,他虽名为大盗,却从不伤人, 而且只盗劫恶商,规规矩矩的他就不会去碰。」 姬香凝双眸倏睁。「是他?他不是死了吗?连官府那边都销案了不是吗?」 「那是传言,小姐,而且……」虎玉点点头。「看样子,是姑爷故意传出去 的风声,目的就是为了让铁胆神腿脱离江湖道。」 姬香凝怔忡了一会儿。「那麽……相公有可能也是武林中人了?」 「那也不一定,不过……」虎玉突然兴奋了起来。「我们可以试试看,小姐。」 姬香凝又皱了眉。「怎麽试?」 「交给虎玉,小姐,」虎玉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只要您说一声,虎玉两 三下就可以把姑爷的底掏出来给您瞧了!」 姬香凝略一思索。「好,不过要有分寸,别太过分了。」 「是、是、是!」唇边蓦地掠过一抹狡诈的笑容,虎玉应和著。「虎玉不会 「太」过分的。」只会有一点过分而已! 大概是流日不利吧! 饶逸风暗忖,一大早,从到达梅林开始,他就小灾不断、大祸连连,如果真 去计算一下的话,搞不好这辈子加起来所有的灾难都比不上这天这麽多也说不定。 亏他还从昨日一直高兴到再次踏进梅林里,结果,连椅子都还没有机会坐稳, 就先被泼了一身滚烫的热茶,害他差点「完蛋」了;而虎玉的那几声对不起又很 有幸灾乐祸的嫌疑,替换上的那套崭新袍衫又教他忍不住怀疑,梅林里怎会有男 人的衣服? 再转个眼,整罐黑子又莫名其妙地砸到他的脚背上,大概痛上三、两天是免 不了的了;跟著,连去上个茅房都会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粪坑里沾了一身屎尿, 最奇怪的是,居然立刻有一盆热水等著让他洗涤,而这一回,他不但从里到外换 了另一套衣饰,连鞋袜都更新了。 梅林里到底为什麽会有这麽多男人的衣裳? 怀著更深的疑惑,饶逸风继续被绊一跤,鼻血流满盆;探头看个风景,脑袋 竟然被「时机凑巧」掉下来的瓦片砸得晕头转向;虎玉还叫他爬到树上去帮她拿 卡在梅树间的纸鸢,饶逸风仰头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会再买一个 更好的给她。 最後,一块从天外飞来的大石不但砸得他腰部乌青瘀肿,而且让他再次扑到 地上去流鼻血滋养大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时候到了,牛头马面说不定已 经守在他身边,就等时辰到好带他下地府去应卯了? 然後,就在他「不小心」被破瓷杯割伤手之後,一切灾难又莫名其妙的突然 终止了。 饶逸风俯视著正低头专心为他的手伤绑绷带的乌云螓首。 「夫人。」 「嗯?」 「能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吗?」 「相公请问。」 饶逸风迟疑了一下,才拉拉身上的袍衫。「这衣服是……」 姬香凝瞥一眼他的衣服,随即又回到她的工作上,没说话。 虎玉却咕哝了起来,「还说呢!那是小姐亲手为姑爷做的啊,还是整套的呢!」 她的语气透著深深的不满。「每年姑爷过生辰,小姐都会为姑爷亲手做一套,然 後送到饶府去,可是……」她嘟了嘟小嘴。「每次都被退回来了!」 不用问,饶逸风立刻了悟那是谁的杰作,除了那个只会作戏的女人外,还有 谁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饶逸风歉然地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相公不必介意,」姬香凝放开他的手,淡然道。「妾身只是尽一份心意, 相公也不缺妾身这套衣服,穿不穿都是无所谓的。」 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事实,一切都仅是表面上的礼貌,但饶逸风听起来就是很 不爽,好像无论他怎麽做,她都不会在意,也激不起她任何波动,因为她根本就 不在乎他这个人。 「你真的那麽讨厌我吗?」他轻轻的问。 姬香凝沉默半晌,而後起身斟了一杯茶端给他。 「妾身并不讨厌相公,但是……」她转身到书案前摊开画纸,虎玉忙上前研 墨。「妾身以为相公似乎不太懂得如何珍惜人生,当然,相公所拥有的一切,使 得相公并不需要考虑到那麽多,但相公既有这等上於人的条件,却又如此荒废自 己的生命,能所为却无所为,实在令妾身不能不为相公扼腕不已。」 饶逸风没有回话,直到姬香凝拿起毛笔落下第一画,他才靠近她身後轻轻地 说:「那麽夫人你呢?你不也是有上於人的条件,却避开红尘隐居在此,这又算 什麽呢?」 笔下仍挥毫不停,姬香凝淡淡地道:「也许相公不信,但妾身仅是半隐居在 此,并没有逃避妾身能做的事、该做的事。」 再次默然片刻後,饶逸风突然在一旁摊开另一张画纸,而後在姬香凝的惊讶 注视中,提笔迅速挥洒出一幅画,随即扔笔拱手告别。 望著那微跛的背影,虎玉咕哝,「姑爷根本不会武嘛!」其实,看饶逸风的 模样,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实在不太可能会武功,只是想乘机玩玩而已,谁教他老 是来烦小姐,不整整他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是吗?」姬香凝心不在焉地低应,双眸仍凝注在饶逸风的那张画上,内心 却是震撼激昂无此。 那是一张笔力苍劲雄浑,有拔山盖世之气概的梁红玉击鼓抗金图,无论是画 上的人物或背景,都带著强烈的豪迈色彩,激昂的奔放狂情,不屈的傲然之气和 视死如归的悲壮。 那执戈的韩世忠、那正在击鼓的梁红玉、那等待攻坚的将士,都似是隐在一 层似真似幻的薄雾中,仿佛他们都活生生的跳跃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 看见这幅画的人感到窒息、感到震慑,彷佛已听到咚咚咚的鼓声,还有那雄壮悠 扬的歌吟——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 宝光挂日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淮说。 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管笛,鸾兴步老辽阳幄。 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姬香凝忘形地轻抚著那几行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狂草,即使是她,也画不 出如此叱院风云、气吞日月般的气势;大师兄也许可以,但又不尽相同。 大师兄是稳重的,这张画却是如此狂放,狂放到令人抓不住! 不能否认,无论是这画或字,都与饶逸风本人大不相符,如果不是亲眼见到 他亲笔挥洒而就,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他之手。即使是现在,她依然很难想 像如他那种外表斯文俊秀得像个姑娘家,个性又吊儿郎当不太正经,而且成天只 会吃喝玩乐的人,会有如此豪迈狂放的胸襟。 「难道……这才是他吗?」她呢喃。「是我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吗?是我忘 了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吗?是我……太过骄傲了吗?」 「小姐,您怎麽了?好像在发呆耶!您……哇~~这……这是姑爷画的?」 虎玉惊讶地低呼,每一次姬香凝画画,她就会偷打瞌睡,所以她刚刚根本就没注 意到饶逸风画了些什麽,直到这会儿。「他居然画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真是 ……」 「令人难以置信?」姬香凝轻声道,可以听得出来那正是她的想法。 老实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知道小姐也画不出这麽豪迈的画来,所以,大概 就是姑爷画的了。」虎玉就事论事地说。「没想到姑爷还真有两把刷子耶!」 姬香凝默然半晌。 「虎玉。」 「小姐?」 「明儿个准备一壶梅沁,我要跟相公喝两杯。」 「用午膳时吗?」 「是的。」 「知道了,小姐!我会多准备两道适合下酒的菜的。」 於是,就这麽随手的一幅画,终於挑起了姬香凝对饶逸风的好奇心,她想知 道饶逸风是不是真有那麽豪放的一面,也想知道饶逸风究竟有什麽样的内涵。 还有,前两天虎玉所提到的,饶逸风也有他不为人所知的神秘之处,当时她 虽然感到有点奇怪,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但现在,她也想知道了。她有预感, 只要能挖掘出他的神秘,就能确实探知他究竟拥有什麽样的性格、什麽样的内涵 了。 不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倒是饶逸风始料所未及的,因为他会画那幅画的用意, 并不在於引起妻子对他的兴趣,而是很单纯地想透过那幅画告诉她,如果她愿意 和他作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那麽,无论她希望他做什麽,他都可以做到。 可他画是画了,却不敢真的奢望姬香凝会一看到那幅画就倒进他怀里,甚至 还担心他太过明显表态的结果反而会把她给吓跑了,毕竟,她原就不想要有丈夫, 而且,她看起来好像一直不怎麽欣赏他,搞不好以後见面的时候,她还会在彼此 之间量距七尺先隔上一道鸿沟再说,那他可就要懊悔死了! 唉!垂青於他的女人那麽多,为什麽偏偏他中意的女人却这麽难搞呢? 有人说,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越容易碰到倒楣的事,饶逸风觉得这种说法 实在很符合他现在的状况。 耐心地守候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终於在梅林里吃到一顿饭,这会儿却很可 能只为他一时冲动而绘下的那幅画就前功尽弃了,他已经担心得几乎整晚睡不著 觉了,偏偏一大早要出门时又碰上了他最不想碰上的人。 这还不够晦气吗? 他今天是不是最好不要出门,守在家里数馒头比较保险? 「爷!」 一瞧见那个唤住他的人,饶逸风就忍不住先叹了一大口气给她看。 「又有什麽事了?」 「爷,」秋海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些日子来,您总是一大早就不见人 影,究竟您都到哪儿去啦?」 「我又不是整天不见人影,最晚不都过午就回来了?怎麽,」饶逸风冷哼。 「在府里管东管西还不够,现在还要管到我头上来了?」 瑟缩了一下,秋海棠忙又道:「不是啊!爷,是有事找您不好找呀!」 「少给我在那边胡扯了,我下午不都在吗?」饶逸风不耐烦地继续往大门走 去。「到底有什麽事赶快说吧!」 「爷……」秋海棠悄悄觑著饶逸风的脸色。「我是想……如果您不说一声, 老管家是不会让杜鹃上主屋去伺候您用膳的,所以能不能……」 「不能!」饶逸风蓦然止步,并转过身来瞪著她。「你到底够了没有啊?我 不用你妹妹伺候你听不懂吗?你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 了?」 秋海棠委屈地咬著下唇。「是爷您先疏远了海棠的呀!只因为海棠始终未能 为爷怀下孩子,爷就不要海棠了,这能怪海棠吗?说不准再过两年,海棠就能怀 下孩子了也说不定,可是爷您……」 「闭嘴!」饶逸风的目光倏地转冷。「你究竟还能不能有孩子你自己最清楚 不过了,而且,你更了解我并不会为了这种事疏远你的不是吗?追根究柢到底为 了什麽你自己全都明白,所以,少来这边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我还留你在府里 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最好不要逼我把你赶出去,懂不懂?」 秋海棠震了震,可她还是硬起头皮强辩,「海棠就是不懂啊!海棠究竟做了 什麽让爷不高兴了?如果爷为了一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就胡乱判下海棠的罪,那海 棠绝对不服!」 「没有根据?」饶逸风冷笑。「你要我告诉你,你儿子住在哪里吗?」 一听,秋海棠不禁神情骤变。「爷,你……」 「还有,你要我告诉你,你是委托谁去杀害产婆的吗?」 秋海棠跟舱倒退两步,脸色发青,惊恐万分。「爷……」 饶逸风轻蔑地哼了一声。「所以,你最好给我放规矩一点,虽然我已经替你 赔了一大笔银子给产婆的家人,但这已经是最後的极限了,你要是再走错一步, 别怪我翻脸无情!」话落,他掉头就走。 秋海棠只能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一张脸煞白,只有眼色在片刻的畏惧後,又 开始变幻…… ☆☆☆ 越接近梅林,饶逸风的心就越不安,还没出门就被罗煞女堵住,出了门马又 瘸了,再出城後,天空居然开始打起闪电来了。 真是的,老天爷来凑什麽热闹嘛! 好吧!他知道了,总之,今天绝不会太愉快就是了,对吧?哼!最多就是进 不了梅林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明儿个再来就是了! 可要是明天还进不去呢? 那就後天再来罗!後天再不行,还有大後天和大大後天,总之,就算被扫把 揍出来,他也不会投降的! 於是,他穿上了铜皮铁骨,准备迎接他长这麽大以来最大的挑战。可没想到, 当他满心忐忑地来到梅园时,见到的却是姬香凝期待的眼神,就连一向没给过他 好脸色的虎玉都笑咪咪地把他迎进梅林里,害他顿时鸡皮疙瘩全体来报到,差点 以为自己在作梦了! 他赶紧又掐脸颊、又掐手臂、又掐大腿、又掐屁股、又掐腰肉,全身都被他 自己掐出一片乌青後,终於能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了!可是……怎麽会这样? 她不会是真的要倒进他的怀里了吧? 「这个……」饶逸风怔愣地望著那盘附加在那壶梅心茶旁边的点心。「我可 以吃吗?」原来这儿也有供应点心啊……不会是要毒死他的吧? 虎玉噗咽一笑。「当然可以啊!那本来就是准备给小姐和姑爷您吃的嘛!不 过呢……」她觑姬香凝一眼。「我们小姐爱死您画的那幅画了,您要是肯为小姐 多画几幅,虎玉就多为您准备一些更好吃的点心,如何,姑爷?」 「耶?」饶逸风有点哭笑不得。「啊!可以是可以,可是我很少画画,昨儿 个那也是信手涂鸦的,夫人真的喜欢吗?」 原来点心是要给他的画吃的呀!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她不是应该自动 倒进他的怀里,要不然就乾脆拿扫把揍他出去,这样才合乎逻辑吧? 姬香凝颔首。「还有字,妾身一直深以自己那一手字为傲,但昨日一见到相 公的字,妾身不由得愧然了。」 「还有字?」饶逸风更是啼笑皆非了。「但……但是我真的很少画画,也很 少写字啊!当然是学过一段时间啦!还挨了师父不少骂呢!可也只不过是三、四 年而已,哪能画出什麽好画,写出什麽好字来呢?」 「相公更让妾身愧煞了!」 「咦?」他又做了什麽了? 「妾身自幼习字习画,至今也有十五年了,却犹不及相公三、四年的成就, 妾身实在该自我反省了。」 「耶?」这样他也有错!? 「请相公老实的告诉妾身,前日的那几盘棋,相公里的都输给妾身了吗?」 几百年前的事了还要计较?「啊……呃……当然……是真的。」女人真的很 小气耶! 「相公……」 「夫人?」他怎麽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发抖? 「妾身最恨人家骗我!」 「哦……咳咳……那麽……大概是一半吧!一半是你赢,一半是我让你,这 样可以了吧?」讨价还价吗?他买到什麽了? 「谢谢相公,妾身明白了。」 饶逸风突然觉得以前那种他自说自话的情形好像比较安全、比较好混,像现 在这种,他怎麽说怎麽错的状况实在很难挨。 「那……我画画吧!」说著,饶逸风赶紧起身向书案走去,有点逃难的味道。 「相公不先喝茶?」 「不用了,先画吧!」渴不渴不重要,先让他喘口气吧!「要画什麽?」饶 逸风拿著毛笔问。 「请相公随意。」 「随意啊?」写上两个大字「随意」不晓得行不行? 不行!那样太混了,还是…… 尚未画完,虎玉就开始窃笑不已,直到最後一笔结束,虎玉早就转身去捧腹 大笑了,即连姬香凝都闷笑不止。 饶逸风放下笔,滑稽地眨巴著眼睛。「怎麽样?我画好随意了,还可以吧?」 姬香凝想说什麽,却又不敢开口,因为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笑出声来,只 好盯著那幅画猛眨眼。 那幅画实在很简单,画里正是他们三个人,而且画的就是他们适才的姿态, 一个在画画、一个在大笑、一个在抿唇偷笑,而画里的那幅画上则仅写了两个楷 书大字——随意! 然而,虽然仅仅是一幅诙谐的小作品,却依然可以看出饶逸风的画功深浅, 他的笔法传神、线条强劲流畅、衣带飞扬、举止栩栩如生,雄浑的气势不再,却 另有一种洒脱不羁的丰姿。 看她们开心,饶逸风似乎也很开心,「我现在可以喝杯茶了。」说著,他悠 然地回座喝茶,并吃了块点心。「唔……唔……虎玉,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耶!」 虎玉边拭著泪水边道:「别夸我,姑爷,小姐的手艺才棒呢!虎玉甚至及不 上三分。」 「哦!是吗?」两眼溜向姬香凝,饶逸风又捻了一块点心进口。「那麽,夫 人,如果为夫的我再画一幅,夫人可愿下厨让为夫尝尝夫人的手艺?」 姬香凝又抿唇笑了。「相公这回又想画什麽了?」 饶逸风笑而不语,临起身前再塞了一块点心,满嘴玫瑰糕地回到案前,先在 身上擦擦手,再提起笔来濡饱了墨汁…… 这回他画的是梅,盛开的、待放的、迎风摇曳的、姿态婀娜的梅,朵朵自然 清净,朵朵空灵淡雅,不论是造型、用笔、运墨,都摆脱了形似的束缚,以率真 的笔意,深深浅浅的墨色,达到了形象之外的清奇脱俗意境。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去年胜实曾孤倚,冰盘共燕喜。 更可惜、雪中高土,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相将见脆圆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於是,戏谑的微笑消失了,姬香凝心神迷惑了! 再次地,她忘形的抚挲著那如行云流水般的行书,那麽轩昂飘雅,婉约而劲 逸,情驰神纵又超逸优游,如此自在地散发出说不尽淡泊洒逸的意韵。 他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呀?为什麽这般令人抓不住、摸不著呢? 姬香凝迷惘了,就连虎玉都动容不已。 「怎麽了,夫人,我画得不好吗?唉!早说过我不是很会画的嘛!夫人你就 将就一下吧!」饶逸风叹道。 姬香凝依然不言不语地凝目在画上,看似痴了。 虎玉却困惑地问了。「姑爷,您……为什麽您这三幅画会如此的不同呢?」 「咦?有吗?」饶逸风似乎很讶异地瞄了一下画。「我怎麽不觉得?」 「不觉得?」虎玉好似看个白痴一样地瞧著饶逸风,就差没脱口骂出来而已。 「明明就是大不相同,姑爷怎麽会不觉得呢?」 「我是真的不觉得嘛!」饶逸风苦笑了。「我只是按照师父教我的方法去画, 而师父教我的也只有一种方法,所以,我不觉得有什麽不同呀!」 姬香凝突然移过视线来,紧紧地盯住饶逸风。「相公,令师是如何教你的呢?」 饶逸风耸耸肩。「他说啊!不要画你看到的东西,因为那是死的,要画就画 你的心,那才是活的,写字也是一样。」 全身陡然一震,「画心、写心吗?」姬香凝低喃。「那麽,相公,这三幅画 都是你的心了?」 「应该是吧!」饶逸风不太有把握地说。「我说过我不是很行的,不像夫人 你练了那麽多年,无论是笔法、深浅、质感、动感、意境、转折、背景等,都不 是我这种三脚猫功夫所及得上的,所以……」 「不要说了!」姬香凝突然有点激动地冲口而出。 笔法再好、转折再厉害、深浅运用再熟练又有何用呢?太注重要把心的意境 仔细描绘出来,却反而只能画出表面的肤浅而已,哪及得上随意又不在乎的他, 却更能翩然地挥洒出他那颗自在的心呢? 原来肤浅的是她,而不是他! 姬香凝叹然了。 饶逸风却是有些不知所措。「夫人?」她怎麽又激动又叹气的呢?他又说错 什麽了? 姬香凝深吸了一口气,而後深深地看他一眼。「相公,请您先坐下歇会儿, 需要什麽让虎玉伺候您,妾身这就下厨为相公做点相公喜欢吃的菜。」 「咦?」饶逸风顿时愕然。「夫人,你真的……真的要做菜给我吃吗?」他 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的说。 姬香凝微笑。「是,妾身还想跟相公共饮两杯呢!」 「姑爷,那可是我们小姐亲手酿的梅沁,」虎玉突然插进嘴来。「这天底下 可没有几个人喝得著喔!」 饶逸风更是受宠若惊了。「真……真的吗?那……倒是要多喝上两杯了!」 「只要相公喜欢,尽管喝个尽兴。」语毕,姬香凝便暂退了。 「变化可算大呀!」饶逸风抓抓脑袋,有点迷糊地笑道。「我不是画得那麽 好吧?」 「姑爷,我们小姐可是从来没有收藏过任何人的画,但是您昨儿个画的那幅 画呀……」虎玉伫立在案旁仔细端详那幅「咏梅」。「小姐不仅一看再看,简直 是看痴了,而且还特地让虎玉拿去裱框,并千交代、万嘱咐的说绝对不能污了、 折了,好像宝贝似的呢!」 「这样吗?」饶逸风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真惭愧,虽然被我爹娘逼著去考 了秀才举人,可我对那些个琴棋书画什麽的实在没兴趣,能得到夫人一句赞赏, 真的是惭愧得很!惭愧得很!」 一双机伶伶的大眼睛突然瞄了过来,「可是您偏偏棋艺高明、写字画画更是 没话讲,那麽您的琴艺呢?姑爷。」虎玉慢吞吞地问。 饶逸风皱眉。「你怎麽知道我一定会弹琴?」 「您不会吗?」虎玉反问,随即又在饶逸风准备否认之前及时加了一句,「 别忘了小姐最恨人家骗她的哟!」 饶逸风张著嘴呆了呆,「啊……那……那……」他轻叹。「我会,行了吧? 不过,不要叫我弹,至少在梅花尚未完全凋谢之前不要叫我弹。」 虎玉好奇地歪了歪脑袋。「为什麽?」 饶逸风苦笑。「因为我会忘形。」 「所以?」 饶逸风摇摇头,不语。 虎玉打量他半天,突然问:「姑爷,您会武吗?」 饶逸风闻言,不由得大大一怔。「咦?你怎麽会认为我会武?」 「姑爷府上那位大总管……」虎玉眼神锐利地盯住了饶逸风。「是武林中人 吧?」 「那又怎麽样?」饶逸风似乎颇觉困惑。「就因为他是武林中人,所以我才 带他回府里的呀!」 这下子可轮到虎玉愣住了。「为什麽?」 饶逸风白眼一翻。「拜托!哪个富户人家不请个护院保镖什麽的?有了他, 我就不用请其他护院保镖了吧?」 说的也是,以盗制盗最合适了! 「那……」虎玉眼珠子贼兮兮地一转,又换了话题。「姑爷,您每年出京都 干什麽去了呀?」 饶逸风耸耸肩。「还能干嘛,去找朋友玩儿啊!」 虎玉盯著马上追问,「哪里的朋友?叫什麽?」 双眉一挑,「干嘛?要不要我连祖宗八代也报给你?」饶逸风嘲讽地道。「 还是我是你儿子,出门还得向你报备?」 虎玉呆了呆,连忙打个哈哈。「没什麽啦!好奇而已嘛!嘿嘿,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饶逸风又翻翻白眼,而後起身到案前。「帮我研墨!」 「咦,啊!」虎玉忙侧身再把墨匀开。「姑爷,又要画啦?」 「没错。」把那幅「咏梅」卷起来放到一边,饶逸风再摊开另一张画纸压平, 而後拿起笔来濡著墨汁。 「那这次要画什麽?」 「你最熟的人。」 「呃?」 「笨,你家小姐嘛!」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