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骗人! 他说他再睡一觉就会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结果,他们虽然赶上在过年前回到 部落里,可他却依然下不了床。 「他一次中太多种毒了,而且几乎是拖到最後关头才解开毒性,所以无法完全 根除,必须等待身体自然排除馀毒,另外,解毒药草相互综合之後又形成了其他几 种毒,这又必须另外再解毒;甚至有些毒不能解,因为解毒药草会形成更剧烈的毒, 同样必须静待身体自然排毒,因此,纳岑王恐怕必须好好静养一段长时间才能完全 复元了。」斡托赤解释。 「老实说,这个制做毒药的人实在很高明,他一定精通各种毒性,才能制做出 这种有连续相互作用的毒药来。如果医术不精,或者毒性不明,很容易在解毒的同 时也把人命给除掉了,就算死不了,至少也要让中毒者在床上躺上大半年下不了床, 这个人的心也实在够歹毒的了!」 印证纳岑的情况,斡托赤的解释的确不假。虽然伤口不再渗出紫色的血,但纳 岑左肩上却依旧紫斑密布,甚至他的双唇也仍然保持诡异的淡紫色,还不时会发个 烧,心悸气闷一下,或者头晕目眩转个圈玩玩,甚至吐个血吓死人。 「这些症状都要到他完全复元之後才会消失。」斡托赤又说。 但是,有好几次纳岑不听劝阻地逞强要下床,结果都是连站都还没站稳就昏倒 在床前了,斡托赤只好转而向千黛提出警告。 「若是纳岑王继续这麽逞强下去的话,有些後遗症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永远 都痊愈不了了!」 「可是以纳岑的性子,谁阻止得了他呢?」 「自然是千黛妃你呀!」塔思似乎很意外千黛竟然不知道答案。 「我?」千黛妃立刻猛摇头,否定塔思的说词。「不可能,我只是他的大妃, 他只会命令我这个、警告我那个,才不可能听我的话呢!」 塔思终於明白纳岑为什麽老说千黛很迟钝了。「千黛妃,」他叹道。「你难道 还不明白纳岑为什麽要舍命救你吗?」 「因为他是个勇敢的男人,」千黛不假思索地回道。「任何人有危险,他都会 舍身去救的!」 「天哪,我现在才觉得你真的很可怜啊!纳岑!」塔思咕哝道。「千黛妃,你 难道从来没有想过纳岑是喜欢你到愿意替你死吗?」 「想都不敢想!」千黛的回答好像太快了点儿。 塔思闻言,猛一翻白眼,「哦,让我死了吧!」继而长叹一声。「千黛妃,纳 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麽伟大,碰上人家有危险,他是会尽力去救,可并不是每个 人都能让他愿意舍命去救的。」 千黛困惑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千黛妃,即使是我,他都会先考虑一下要如何才能把两人的危险减到最低後 才会来救我。只有你,我相信只有你能让他这样完全不经过任何思考,就不顾一切 地去救你,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要救你而已!」 千黛还是不信。「那他为什麽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很简单,」塔思轻笑。「他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不信!」千黛脱口道。「他那麽爱戏弄我,这种事我怎麽可能会这麽随 便就信了他?」 「这就是啰!」塔思叹道。「既然他说了你也不信,那就只能让你自己去体会 啰!」 千黛张著嘴猛眨眼。 塔思无奈地抬头。「算了,我知道你还是很难相信,但是,至少请你从现在开 始,好好去体会一下纳岑对你的感情,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该如何去体会呢? ***** 一觉醒来,刚喝过药的纳岑又想下床试试看了。 「额赤格,不行啦!斡托赤说你还要躺上一段时间之後才能下床啦!」 斡罗岑使尽吃奶的力气不让纳岑下床!纳岑却用力一推就把他送到天边去凉快 了。第二位上场的是塔思。 「纳岑,明明知道结果是昏倒,干嘛老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丢脸呢?」 「你少来泄我的气,」 之後两人角力的结果当然是纳岑不情不愿地躺回去了,但是……「我就不信你 能时时刻刻的看著我!」纳岑嘟嚷道。 是不能,快过年了,他早该回去自己的部落了,所以,塔思无奈的目光朝千黛 投过去。 该你上了吧! 千黛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塔思心头一喜,忙拎了斡罗岑就出去,免得千黛又 後悔了;而塔思刚一出去,纳岑毛毡一掀又想下床了,千黛赶紧一屁股坐在床边, 阻挡著不让他过。 纳岑一愣,随即神情一沉,「走开!」他不悦地命令道。 千黛凝望著他依然苍白的脸色,紧攒的双眉,写满怒意的双眸,突然想到会不 会是塔思故意要陷害她,才骗她来招惹这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大熊? 可是他看起来没有那麽恶质呀! 「走开!听到没有?」纳岑提高了声音,更愤怒地命令。 千黛的心颤了一下,随即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说:「听到了,但是我不走开, 斡托赤说你还不能下床,所以我不准你下床!」 纳岑蓦地眯起了双眼,「你说什麽?」从那眼缝中犀利地透射出致命的光芒。 心又抖了一下,千黛吞了口唾沫,再挺起胸脯猛吸了口气。「我说不准你下床!」 虽然以前他也对她凶过、狠过,却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真实,他的怒意几乎已经 凝聚成形了,她这才发现他以前根本没有认真的对她发怒过。 双眸倏然大睁,「你不准我下床?」纳岑恶狠狠地低吼。「你不准?你凭什麽 不准?」 对啊!凭什麽? 千黛果望他片刻,而後突然垂下脸,迅速地说:「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你 就不要下床!」她决定拚了! 沉默突然降临,好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千黛正感诧异,突然隐约感觉到 他自己把枕头叠在床头,而後舒舒服服地坐靠在上头。 「那你要我干嘛?」 咦?千黛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著他,倏地又发现他不但怒意已消,甚至还 挂著一抹揶揄的笑容。 「你……你……你……」 「我怎麽了?」纳岑慵懒地瞄著她。 可能吗? 千黛咽了口口水。「如果……如果……」 「嗯?」 「如果……如果你不只一点点喜欢我,你就……就十天都不能下床!」 纳岑耸耸肩。「十天就十天吧!」 嘎?千黛顿时傻眼,不可能吧? 「瞧你嘴巴张那麽大,又怎麽了?」 「那……那……」不晓得长生天会如何惩罚太贪心的人? 纳岑双眉一挑.「还有?」 千黛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如果……如果你很喜欢我就在斡托赤没有允许之前, 你都不能下床!」 这回纳岑就稍微考虑了一下,虽然时间很短,但千黛的心却七上八下得差点蹦 出来了。 「那我醒著的时候你都要陪著我。」 耶?千黛蓦地瞠大了眼。不会吧?她听错了吧?怎麽……怎麽可能呢? 「还有吗?譬如……」纳岑绽著迷人的笑容伸手抚掌著她的脸颊,「如果我是 非常非常喜欢你的话,就一年不要下床?」大拇指轻轻掠过她的唇,「那也没问题。 或者是……」他大掌一捞,手臂微一用力,她已然落入他怀里。「如果我是爱你的 话,就十年不要下床?」 他俯首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那也是可以的。抑或者是……」他在她耳旁轻 吹了一口气,让她全身颤起一阵涟漪,「如果我是很爱很爱你的话,就一辈子不要 下床?」他轻咬住她的耳垂,吸吮著那小巧的耳坠。 「那你也得陪著我才行!」 不敢相信! ***** 稍晚一些,在斡罗岑的斡儿朵内——「如何?」 千黛的神情有些茫然。「他……他说在斡托赤允许之前,他都不会再下床了。」 「呵呵呵!这下子该相信我了吧!千黛妃?」塔思得意地说。 千黛不知所措地瞟他一眼。「太……大突然了,我……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塔思轻笑.「没关系,你已经开始相信了,慢慢的你就会越来越体会到纳岑对 你的感情了。」 千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这件事可以慢慢来,现在重要的是我要带老婆、孩子回去了,但是… …」塔思沉吟道:「阿昔伦别吉虽然回和林去过年了,可我相信她一定会再来的, 所以当她一来时,你一定要立刻通知我,我也会马上赶来的。」 千黛蹙眉。「主谋真的……真的是她吗?」 「八九不离十!」塔思相当肯定地说。「我和纳岑就这件事讨论过许多回了, 答案都是相同的,所以他才那麽急著要下床,因为他担心在他还未痊愈之前,阿昔 伦别吉又跑来了,届时他可能就保护不了你了。」 「我明白了,」千黛连连点头。「只要她一来,我就命人去通知你。」 ***** 纳岑瞪著千黛端给他的东西,脸色非常怪异。 「这是什麽?」 「牛肉熬大米。」 纳岑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有没有搞错啊?前些日子只准我喝汤,好不容易可 以吃些真正的食物了,你居然给我这个?」 千黛无辜地直眨眼。「这哪里不是真正的食物了?」 纳岑又看回碗里。「牛肉熬大米?牛肉在哪里?」 千黛伸手过去抓起汤匙舀了一匙起来。「哪!看到没有?那个小小一粒粒的就 是牛肉啦!」 纳岑瞪眼。「那个叫牛肉?是眼屎吧,」 千黛忍俊不住地失笑。「不对、不对,是耳屎才对!」 纳岑右眉一挑,瞄了一下桌上另一个碗,随即把自己手里的碗还给千黛,「我 不要这个,这个给你,我要你吃的那一碗,」他伸长手指著桌上那一碗。 千黛又拚命眨眼。「你要我吃的那一碗?」 纳岑猛点头。「没错,我要你吃的那一碗。」 千黛往后瞟了一下。「是可以给你,可是你一定要吃完喔!」 「没问题!」纳岑豪气万千地应允了。 千黛故意垮著脸去换那一碗,一边还咕哝著,「真难伺候,有够会挑剔的!」 然後转个身把另一碗放到他手上。「哪!吃吧!你答应的,要吃完喔!」 纳岑不敢相信地瞪著手上的东西好半晌动弹不得,除了碗不同之外,里面装的 东西竟然一模一样! 千黛窃笑著端起原来那一碗,坐在床边开始一匙匙地吃起来了。「就知道你会 来这招!」 纳岑恨恨地瞪她一眼,而後万分不情愿地一口口吞下去,好像小孩子被逼著吃 不喜欢吃的食物一样! 偶尔还会咒骂几句。好不容易吃完了,千黛还故意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他立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给帖木儿吃吧!」 千黛笑著把药拿给他喝下,发现他每次都是掐著自己的鼻子喝药,不禁越来越 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平常虽然是威风凛凛、英勇无敌,可幼稚起来却比前两天 坐在斡儿朵前面地上要赖的小鬼还要幼稚。 把碗收出去後,千黛回到床边脱下靴子爬上床,在纳岑身边抱膝坐著,纳岑无 聊地玩著她的辫子。 半晌後,她突然开口了。「纳岑……」 「嗯?」 「如果那天不是我,你也会那样去救人吗?」 纳岑哈了一声。「废话,当然不会,我哪有那麽多条命去玩那种英雄游戏?我 可没有那麽伟大!」 「哦!那……」千黛偷瞄著他。「你後悔过吗?我是说,在你最痛苦难熬的时 候,在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在你因为救了我而必须忍受一些讨 厌的事的时候,你後悔过吗?」 「从来没有!」纳岑坚定地说. 「哦!」 千黛又沉默了,纳岑继续玩著她的辫子。 「纳岑……」 「嗯?」 「你为什麽那麽喜欢戏弄我?」 「好玩。」 「好玩?」千黛不满地瞪著他。 「是啊!」纳岑笑道:「从我们成亲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戏弄你是一件最有趣 的事。我在西征那八年里,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想起你那双眼睛,还有我戏弄你时, 你那可爱有趣的反应。到了後来,我就发誓回来後一定要好好的戏弄你一番,因为 你的反应实在太可爱有趣了!」 「你……」千黛不敢相信地捶了他一拳。「你居然就只为了好玩而老是那样戏 弄我?太过分了吧你? !」 纳岑两手一伸把她圈进怀里。「可我就是爱那样的你呀!多戏弄你一回,我就 多爱你一分,想不爱都不行呢!」 千黛的小嘴儿顿时不悦地高高嘟起。「可是你老是这样戏弄我,那我到底要如 何才能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在戏弄我的?说不定你说你喜欢我也是 在戏弄我,对不对?说不定你现在心里正在偷偷嘲笑我,对不对?」 纳岑微微一哂。「不要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千黛斜睨著他半天。 「那我再问你,如果乃马真后许给你的不是阿昔伦!而是一位非常温柔娴淑的 别吉,你是不是就会开开心心地娶她回来了?」 眸中顽皮之色一闪而逝,纳岑故意沉吟著说:「嗯!这个嘛……如果是那位完 泽别吉的话就太好了,又美又可爱,还很乖巧,我每次去和林都不忘找她玩玩,你 想我是不是可以向乃马真后要求把阿昔伦别吉更换为完泽别吉呢?」 千黛给他的回答是猛然推开他,怒骂一声「混蛋」之後就跳下床跑掉了,连靴 子都忘了套,纳岑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 她吃醋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其实他也只不过少跟她说一句重点而已嘛! 那个完泽别吉今年刚好……嘿嘿!五岁整! ***** 依照萨满信仰习俗,在元旦这一天,拂晓在东方刚有一线白色的时候,霍骆金 和千黛便一人一边扶著纳岑走出斡儿朵,先向日出的东方跪拜,後向南、西、北三 方依次跪拜,之後由纳岑以马锺、牛乳洒奠。 拜天仪式结束後,他们回到斡儿朵内,在熊熊的火光中走向供奉的神像前行叩 拜之礼。跟著,纳岑和千黛坐上主位,接受斡罗岑和亲族的哈达贺礼,等一切结束 之後,天已大亮,旭日东升了。 通常在这一个月里,男人们会按照亲疏远近的关系,依次到亲友家去拜年。而 因路途遥远,又是寒冷时节,所以凡对来拜年的人,一律以酒肉招待。於是弘吉剌 部里,突然多出许多摇摇摆摆的陌生醉汉,可若仔细去追究的话,恐怕有一大半的 陌生醉汉都不晓得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之後在某个无雪的晴天里,随著那些陌生醉汉的突然消失,千黛也失踪了! 「放开我,」纳岑怒吼著要下床。 「不行哪!纳岑王,您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根本走不出多远,怎麽能让您去追 踪千黛妃?」斡托赤坚决反对。「您会发烧、会晕倒、会吐更多的血,甚至连伤口 都痊愈不了,这样你这些日子来的修养不就完全白费了?」 「是啊!纳岑王,我已经叫人快马去通知塔思千户那颜(贵族、长官)了,等 他来了之後,再请他带人去追踪比较妥当吧!」霍骆金也婉言相劝。 「混帐!」纳岑咆哮。「什麽叫做让塔思带人去追踪比较妥当?在漠北里,还 有谁的追踪术比我更快、更高明的?」 「额赤格,就算你的追踪术是最顶尖的,可你若是走一步喘两口,走两步就吐 血,再多走一步便晕倒,这样还能有什麽用?」斡罗岑也抗议。 「你……你这个不肖子!」纳岑气得七窍生烟。「你额客不见了,你竟然还能 这麽悠哉!」 斡罗岑嘴一噘,眼圈一红。「人家只是不想同时失去额客和额赤格嘛!」 纳岑怒容稍敛。「那就让额赤格去追踪你额客。」 「不,」斡罗岑还是反对。「额赤格,你必须好好休养,等塔思叔叔来了之後, 我会跟他一起去追踪额客的。」 「你个混蛋孽子!」纳岑的怒气再次爆炽。「你难道不明白吗?在这种大雪天 里,只要晚个半天,所有的足迹线索,甚至气味都会被大雪给湮灭了,所以上回我 才找不到你们的呀!到时候就算来上一百个塔思又有何用!」 斡罗岑窒了窒,「可……可是……」他开始犹豫了。 「上回我还可以猜测你们的想法去找你们,可是这回呢?」纳岑捂住胸口喘著 气。「根本不晓得是谁抓走了她,如果不现在就追踪过去,我们压根儿就无从追起 了呀!」 斡罗岑瞅著纳岑惨白可怖的脸色。「但是额赤格你……」 「我死不了的,斡罗岑……」纳岑疲惫地合上眼,片刻後又睁开。「或许以後 额赤格的身体会差一点,那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要你额客能平安回来就好了,不 是吗?」 斡罗岑迟疑片刻,才转向斡托赤问道:「斡托赤,那个……如果额赤格勉强去 追踪额客,他……不会死吧?」 斡托赤神情凝重地注视斡罗岑半晌後,才无奈地长叹道:「不会,但是纳岑王 将会非常非常辛苦,而且会残留下许多後遗症,可能从此以後就难逃病痛缠身,甚 至不能再领兵打仗了。」 斡罗岑的眉头顿时打了个大结。「额赤格,这样好吗?」 纳岑笑了。「额赤格不能领兵,你不能替领赤格领兵吗?」 斡罗岑立刻狠狠地点了一下脑袋。「当然可以!」 纳岑摸摸他的脑袋。「那不就得了!」 斡罗岑又朝斡托赤看去。「那……你能不能陪我们去呢?」 「开玩笑,就算不让我去,我也非得跟去不可!」斡托赤断然道。 「谢谢。」斡罗岑再转向霍骆金,以哀求的眼神恳切地凝视著他。「霍骆金! 那就麻烦你尽快准备好吗?」 霍骆金同样凝重地注视他片刻,而後瞧瞧纳岑,再看看斡托赤,最後他终於也 投降了。 「好吧!」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