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里冰封的茫茫雪原,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远山的雪总像是飘浮在云端上, 这银装素裹、冰雕玉琢的北国风光是如此的无拘无束、纯洁无邪,仿佛天真烂漫的 童趣世界,令人如此依恋不舍。 千黛默默地凝望著逐渐远去的雪世界,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见的一天了! 从绑架她的那些人里,千黛终於搞清楚是阿昔伦别吉主使这件事的,但也於事 无补了。之後她很快就被卖给了人贩子,随著一群同样被掠夺而来的良家妇女,被 带离了她们的家乡,也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更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一天了。 中途,她们被逼换上宋朝服饰,於是,她知道她们会被卖到大宋的国土上。真 是很聪明,只有被卖到宋朝,她们的家人才无法来寻找,因为宋、元两国之间始终 不太和谐,大元人要进入宋朝国土,如非经由正式管道,恐怕都会被当作细作处置。 不过,毕竟种族血统不同,其他女人穿上宋朝服饰都是怎麽看怎麽不对劲,只 有她,因为她原本就是汉人,所以一旦换上宋朝服饰,再加上一口流利的汉语,根 本就感觉不出来她有大元人的味道。 但是,她依然坚称她是大元人——千黛,孛思忽儿.弘吉剌。 而她拥有汉人清丽娟秀外表的唯一好处是,当正经人家需要婢女时,立刻挑中 了她,至於其他人,就她所知,好像都被卖进了烟花馆。 之後她被带到寿州,成为寿州守城副将徐承先府里的奴婢,专职照顾那个顽皮 可爱的七岁小小姐玉婵,免得她老是去烦体弱多病的徐夫人。 「千黛姊,你知道我爹为什麽都不回府里来吗?」一张嘴老说个不停的玉婵又 开始在练习长舌技巧了。 「我不知道,」千黛陪玉婵坐在地上用树枝画著各种各样的动物花草。「也不 想知道,这是徐家的私事,小姐最好不要多嘴说出去比较好吧!」 「可是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呀!」玉婵理直气壮地反驳。「这样 对你不公平啦,」 千黛啼笑皆非。「谢了,小姐,这种公平我不需要!」 玉婵眼眸儿一转。「好,那我说给我自己听,你不要听就是了嘛,」 这……这算什麽呀! 「其实啊!很简单,因为我爹很想再要一个儿子,而我娘就不想再生了,所以 娘就老是装病不让爹碰她。久而久之,我爹就厌了、烦了,然後就越来越不想回来 了。後来我听春香姊说,爹爹好像想娶个姨娘回来,娘才开始大哭大闹,吵著不让 爹娶姨娘,所以爹就乾脆待在外头,之後就很少回来了。」 千黛困惑地注视著玉婵那张清秀聪慧的小脸蛋,她知道玉婵很明白自己在讲什 麽!可是玉婵为什麽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呢?那是她的爹娘不是吗? 玉婵在地上画了个女人.「爹带我看过那个姨娘,她就像这个样儿,我并不喜 欢她,但是,我也不喜欢我娘,因为我娘也很讨厌我。」 「不要胡说!」千黛低叱。「没有任何一个父母会讨厌自己的儿女的!」 玉婵猛然抬起头来。「当然有,我娘就是啊!她每次见了我总是叫我滚开不要 让她瞧见,因为她一见到我就会想起我让她吃了多少苦!」 千黛不由得大皱其眉,「怎麽能这麽讲呢?」她喃喃道。「就算吃再多苦,当 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什麽辛苦都值得了呀!」 玉婵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你当然可以这麽随便说说,你又没有吃过那种 苦!」 千黛笑了。「有啊!怎麽没有?千黛姊有两个儿子喔!」 玉婵顿时错愕地张大了嘴。「咦?真的?」 「嗯!」千黛笑著在地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我的大儿子都十岁了,他 顽皮又爱玩,但是也很孝顺,每次都说他要保护我!而我的小儿子才刚满一岁,大 家都说他很像我,我想大概是吧!」 她放下树枝叹了口气。「其实啊!生孩子是真的很辛苦,但是,当我把孩子抱 在怀里的那一刻,那种无可替代的幸福满足感,就算用全天下的财富来跟我交换我 都不要!」 「那你为什麽要抛弃孩子跑到这边来呢?」玉婵困惑地问。 千黛苦笑。「我没有,千黛姊是被人贩子绑到中原来卖掉的。」 玉婵愣了愣。「中原?」 千黛摸摸她的头。「千黛姊是大元人呀!」 玉婵的双眸瞠得老大。「咦?千黛姊是……」 「不可能!」 咦?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却见不远的树後突然转出一个男人,一个相当斯 文英挺的男人,此刻的他写满了一脸的不信。 「你根本不像大元人!」 「爹,」玉婵叫著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男人。「爹,你好久没回来了,玉婵 好想你喔!」 男人——徐承先弯身抱起玉婵。「对不起,玉婵,爹实在很想把你带去和爹一 块儿住,但是你娘不肯,所以……」 玉婵眨了眨眼。「那个姨娘肚子里有玉婵的弟弟了吗?」 徐承先摇摇头。「还没有。」 「哦!」玉婵应了这麽一声,也听不出来是失望或是放心。 徐承先望向千黛。「你是?」 「爹,她是千黛姊啦—是专门陪我玩的。」玉婵抢著说。 徐承先深深凝视千黛片刻,眼中的异采越来越盛。 「你实在不像奴婢,更不像大元人。」 千黛微微一笑。「我在大漠草原长大,我的丈夫是大元人,我的儿子也是大元 人,我当然也是大元人。」 徐承先扬了扬眉。「那你的父母呢?」 千黛倏然敛起笑容,垂下了眼。「汉人。」 徐承先双眼一亮。「我就知道!」 千黛抬眼。「但是我的丈夫、儿子都是大元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早已 是大元人了!」 徐承先微微蹙眉。「你是被绑过来的?」 「是的,」千黛目中倏现希冀之色.「或许将军愿意放我回去,我保证我丈夫 会把钱还给将军的。」 他应该说愿意的,但是不知道为什麽,看著她那张清丽飘逸的容颜,他不但说 不出来「愿意」二字,甚至断然拒绝了。 「不,你既然是汉人,就不该再回大元去了!」 千黛愣了愣,随即摇头自我解嘲道:「纳岑说我笨,我还真是笨,既然早就知 道汉人都是这个样的了,还问什麽呢?」 觉得她的口气实在很奇怪,但是徐承先并不想知道太多,只要知道这个女人现 在是属於将军府的就行了。 「玉婵,既然你想念爹,那麽爹就回来住一阵子,你说好不好?」 玉婵一听,立刻欢呼了起来。「哇!爹爹万岁!」 徐承先笑著亲亲女儿,继而转向千黛,却发现千黛眼神飘忽地望著荷花池,神 情无奈萧索。 如果他自认是正人君子的话,他应该放她回去与丈夫、儿子团聚的,可是…… 他不想,他不认为那些粗鲁野蛮的大元人有资格拥有如此清灵娟秀的女人,她应该 是属於汉人的,应该是属於…… ***** 从被买进徐府之後,千黛从来没见过那位「体弱多补的夫人,直到徐承先搬回 来住的翌日,在早餐过後,她照例带著玉婵到花园去散散步,却发现花园里已有人 捷足先登了。 一个非常高贵典雅的女人。 而玉婵一看见那个女人,竟然立刻反手拉著千黛就要离开。「千黛姊,我不要 散步了,我们回房去了啦!」 起初,千黛实在非常讶异於玉婵的反应,直到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瞧见她那与 玉婵极为相似的五官,她顿时明白了那个女人的身分了。 徐夫人。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病弱呀!这是千黛的头一个印象。难不成她真的是装病以逃 避夫妻生活? 「千黛姊,快啦!我们回房去啦!」 玉婵还拚命拉扯著她,她反而反手握住玉婵的小手,「那怎麽行,看到你娘亲 至少要打一声招呼呀! 」说著,她拉著满心不愿的玉蝉走到徐夫人身边,然後推推玉婵。「来,还不 快点向你亲娘打声招呼。」 玉婵还待再拒绝,徐夫人却已抢先冷冷地说:「不需要,倒是让她离我远一点 才是必要的!」 千黛顿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她原以为是玉婵描述得太过夸张了,没料到却 是事实!这……这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如此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暗忖,同时心 中一股不平之气开始往上冒泡泡。 「徐夫人,您怎麽可以这麽说?玉婵是您的亲生女儿呀!」 徐夫人冷冷一哼。「那又如何?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带给我痛苦的小鬼 而已!」 千黛一听更是忿然。「徐夫人,如果您真是如此想的话,那麽您就没有资格活 在这个世界上,请别忘了,您也是您的娘亲受尽痛苦才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徐夫人窒了窒。「你……你不过是个下人,哪有资格跟我说这些!」 「徐夫人,您又错了,我虽然是下人,可也是个女人,而且是拥有两个儿子的 女人,为什麽我没资格这麽说?」千黛正色道。 徐夫人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你当然这麽说了,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不是吗?」 千黛摇摇头。「儿子又如何?女儿又如何?这个世界上缺少了男人不行,可缺 少了女人也同样会灭种不是吗?男人、女人同样重要,两者缺一不可,徐夫人应该 明白这一点的不是吗?」 徐夫人冷笑。「这话你应该去跟将军说,你来跟我讲有什麽用?」 「为什麽没用?」千黛反驳。「徐夫人自己不也同样看不起自己吗?」 徐夫人皱眉。「谁说我看不起自己来著?」 千黛把玉婵推到徐夫人面前。「因为你对玉婵这个样,就表示你看不起女人, 你自己也是女人,这不就意谓著你看不起自己吗?」 徐夫人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後,她深深凝视千黛一眼。 「难怪将军会为了你搬回来。」 千黛神情一愣,眼睁睁的看著徐夫人转身离去。她为什麽这麽说? 「爹!」 千黛转身,正好看见徐承先又从前天那棵树後转出来了。这个人好像有偷听人 家说话的坏习惯哩!是职业病吗? 徐承先又顺手抱起了玉婵,同时向她走过来。 「夫人不太好惹吧?」 千黛耸耸肩。「也不算啦!她只是有些事没想通而已。」她顿了顿又说:「将 军也是。」 「我?」徐承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有什麽事想不通?」 千黛俏皮地歪著蚝首。「为什麽一定要生儿子?」 徐承先沉默片刻。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个儿子,而是不想只有一个孩子,但是,若兰她生了玉 婵之後,就死也不肯再生了。」 「将军问过夫人为什麽吗?」 「她怕痛。」徐承先无奈地道。「若兰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吃过任何苦,头 一遭吃苦便教她差点承受不了,所以她怕了,不要了!」 「原来是这样啊!」千黛恍然道,而後慢慢踱到荷花池畔蹲下,纤手无意识地 在池里搅呀搅的。「不知将军和夫人是两情相悦成亲的,还是媒妁之言?」 「青梅竹马。」徐承先说。「也算是两情相悦吧!」 「是吗?」千黛望著一圈圈的涟漪。「若她真对你有情,那麽她应该愿意为你 吃任何苦吧?」 徐承先一脸心有戚戚焉地正要接口说什麽,千黛却又抢先了一步。 「但是同样的,你要是真对她有情,就该体谅她的为难处吧?可你不但没有, 甚至还变了心!我想将军也没资格抱怨夫人吧?」 「可是她先……」 「这不能说什麽谁先谁後的吧?」千黛回头瞟他一眼。「难道你是要说她先错 了,所以你後错就不算错吗?大家一起错就都对了吗?那麽,既然大家都对了,彼 此就没什麽好抱怨的罗?」 徐承先无话可说,千黛起身转过来面对他。 「其实我也没资格说将军,我嫁给我丈夫十年了,可因为我一直不能确定他是 不是真的爱我,所以我也一直隐瞒著自己的爱意。直到现在,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 会见面了,我真的很後悔,後悔没有让他知道我有多麽深爱他。既然我是这麽爱他, 为什麽我还要矜持这份自尊呢?」 她又回过身去望著荷花池.「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我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我 这一辈子都只属於他一个人。如果刚刚夫人最後那一句话属实,还请将军放弃那种 想法,我可以一辈子照顾玉婵小姐到死,却绝不会为了任何理由委身於其他男人, 我的心属於我的丈夫,我的身体也只属於他的,还请将军千万要记住!」 这一回徐承先静默了许久之後,他才慢吞吞地说:「他是个什麽样的男人,值 得你如此深爱他?」 「他呀?」千黛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他是个既好看又豪迈洒脱的男人,粗暴 起来任谁都怕,可一旦幼稚起来,却又比稚儿更教人哭笑不得;他曾经为了我不听 话而打得我两天无法坐下,也曾经为了救我而差点命丧黄泉;他特别喜欢戏弄我, 但有人欺负我时,他却比谁都要火大;他是个英武勇敢的男人,也是个幽默风趣的 男人,更是个体贴温柔的男人!」 她轻叹。「我真的很爱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 徐承先又沉默片刻。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不太好吧?」千黛淡淡地道:「他是大元人,你是汉人,而以你们两个的身 分而言,能见面的机会大概只有一种:兵戎相见,可我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徐承先双眼微睁。「他也是武将?」 千黛耸耸肩。「类似吧!」 徐承先困惑地蹙起眉头。「既然你是大元武将之妻,怎麽会有人敢绑你?」 千黛无奈地苦笑。「因为有位大元公主想要嫁给他,却又不愿意屈居在我之下, 所以那位公主便派人将我绑去卖给人贩子了。」 「原来如此,那他……」 「如果他真的爱我,他一定会想办法找我,可我又不想他来找我,至少不要是 现在。」 「为什麽?」 千黛再次轻叹。「我刚刚说了,他曾经为了救我差点命丧黄泉,而他所中的毒 伤至少要大半年後才能痊愈,当我被绑时,他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床,如果他现在就 到处乱跑,恐怕只会把他的身子搞砸而已。」 「既然他能舍命救你,难道还不表示他很爱你吗?」 「我也说了,他是个英武勇敢的男人不是吗?也许对任何人他都会那麽做吧!」 徐承先愣了愣。「这样都不行,那他真的很难让你明白了。」 「这个不重要,」千黛笑著指一指趴在徐承先肩上的玉婵。「重要的是玉婵又 睡著了,你最好抱她上床去睡,否则她会流得你满身口水喔!」 徐承先一惊。「啊!那得赶紧送她上床才行了!」 望著徐承先匆匆离去的背影,千黛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如果你真的爱我,纳岑,千万不要现在来找我呀! ***** 千黛第二次见到徐夫人时,已是一个多月後了,而这时,徐承先依然留在府里, 并未回到妾室那边。 他每天除了公事外,在府里的时间大半都耗在与玉婵嬉戏和与千黛聊天上,可 千黛就是一直不能再见到徐夫人,直到这一夜……想念纳岑和孩子的千黛睡不著, 便披衣到花园里散步,没想到徐夫人再一次先一步而到。 「徐夫人……」 「你也睡不著吗?」徐夫人头也不回地淡漠问。 「我想念丈夫和儿子。」千黛老实地说。 「儿子吗?」徐夫人喃喃道。「其实我不是不想生,而是……我已经不能再有 孩子了呀!」 「徐夫人?」千黛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怎麽……怎麽……」 「我生王婵时是难产—生完之後,产婆就告诉我,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有孩 子了!」徐夫人哽咽道。 「你为什麽不告诉将军?」 「不,我绝不能让他知道,」徐夫人断然道。「不能生育的女人已经不能算是 女人了,我怎能让他知道呢?」 「天哪!你怎麽会这麽想呢?」简直不可思议! 「我娘说的,她说女人的天职就是生儿育女,如果不能生育,就失去做女人的 资格了!」 「拜托,女人的价值就那麽一点点吗?」 「没错!」 「没错?」千黛简直哭笑不得。「你……徐夫人,难道你不知道除了生育之外, 女人要做的事还很多吗?」 徐夫人狐疑地看著她。「是吗?」 千黛唉叹了一声。「我问你,男人在外头吃了苦,回到家来难道不需要女人的 抚慰吗?当男人为理想而奋斗时,难道不需要女人理家持务让他无後顾之忧吗?男 人有时也很幼稚的,当他想撤撒娇时,女人就得摇身一变为母亲,呵护一下那个高 头大马的儿子。而男人失志时,难道不需要女人去鼓励吗?还有碍…」 千黛顽皮地挤挤眼。「当全世界的人都摒弃他时,只要女人一声:我相信你, 从此以後你就是他的女神啦!」 徐夫人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是这样子的吗?」 「没错,徐夫人,」千黛猛点头。「鼓起勇气来,去把事实告诉将军,然後告 诉他,虽然你不能再替他生孩子,但是你愿意做他永远的後盾,即使全世界的人都 背叛了他,你还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徐夫人还是迟疑。「真的可以吗?」 千黛重重地叹息一声。「徐夫人,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深爱将军的吧?」 徐夫人脸一红,忙移开了尴尬的视线。 千黛窃笑。「既然爱他,就要表现给他看呀!」 徐夫人沉思……或是聚集勇气片刻後,蓦地毅然转身。「我现在就去,」 太好了!只要他们夫妻俩和好,或许徐承先就愿意放她回大漠了吧? ***** 不知道! 千黛根本没有机会询问。 虽然徐承先夫妻俩果真如她预料中的和好了,但令人意外的是,徐夫人居然跑 来要求她做徐承先的妾室。 「承先希望能多几个孩子,但是外面的野女人我无法信任,只有你,我相信你, 而且我也跟你很和得来,我相信我们会是很好的姊妹的!」 天哪!这算什麽跟什麽嘛! 「徐夫人,不行哪!我有丈夫、儿子了呀!」 徐夫人却亲切地拍拍她的手。 「妹妹,大元人是野蛮人,跟那种人不会有幸福的!来,听姊姊的,只要你替 将军多生几个孩子,姊姊和将军都会尽力让你幸福的,」 拜托,饶了她吧! 跟著,一件更更令人意外的事紧接著爆发了! 大元乃马真后命马步军都元帅察罕等率骑三万与张柔掠淮西,攻向寿州来了! 天哪!长生天哪!现在她该怎麽办哪! 她现在住在汉人的地界上,可大元人才是她的族人,这个……这个……能不能 拆开两半,一人一半? 没时间让她多想了,因为大元军队已经攻进城里来了,至少她要保护住徐夫人 和玉婵吧? 但是……该死,他们居然从後门闯进来了! 於是,千黛只好随手捡了一把刀,再拉著徐夫人和玉婵从後院住前厅跑,至少 徐承先在那儿,她至少要把徐夫人和玉婵交给他! 而前院大门口处,徐承先仗剑守在大厅前,打算死守住不让元兵进入骚扰他的 妻儿,可他现在却是一脸不解地望著他的对手。 那是一个高大英伟的男人,大元人很少有那麽出色英俊的,可他却是满脸的憔 悴病容,左手捂著胸口,痛苦地咳嗽喘息不已,身躯摇摇晃晃的,甚至要控著大弯 刀才能站得住,他的左手边有个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正在尽力撑住他。 「你快撑不住了,额赤格,算我拜托你,你必须休息了啦!」斡罗岑哀求道。 「不行、咳咳,额、额赤格要、咳咳咳!找、找你额客……」纳岑喘息著说。 「那就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来找嘛!」 「胡说,额赤格不、咳咳咳!不是那种没用的、咳咳!的男人……」 「可是,额赤格,你已经撑不下去了啦!」斡罗岑受不了地叫道:「这一路打 进来,你越喘越厉害,也越咳越厉害,到现在都快没气了,你一定要倒下来才行吗?」 纳岑不再理会他,反而拄著刀向前一步。 「你愿意、咳咳咳!投降吗?」 很好,对方的汉语居然这麽标准,却更令他倍感啼笑皆非!徐承先满脸哭笑不 得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对方明明是几乎风一吹就会自动倒塌的状况,居 然还敢向他叫阵?这叫不知死活,还是自寻死路? 「呃……我想这位还是……呃……回去休息休息再来好了!」 他真的是好意,真的,对方看起来算的是需要好好躺一下疗养个十年、八年的 样子,所以他才好意让对方去休息的,可为什麽对方这麽不知好歹,居然脸一沉就 挥刀劈了过来呢? 但是,纳岑一挥刀过去,徐承先立刻就明白对方为什麽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 却还敢叫阵了,因为对方的动作实在快得太惊人、犀利得太恐怖、狠辣得太无情了, 刚刚才看他从右边切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左边也一刀横过来、上面也给他一刀劈 下来了! 徐承先根本是左支右绌、招架不及、节节败退,若不是对方攻到一半突然踉踉 跄跄地退回去咳个不停,喘得几乎快没气,说不定他用力瞪一眼,对方就会瘫倒在 地上的话,恐怕他早已是对方的刀下亡魂了。 眼看情势不对,对方若再来一次同样的攻击,恐怕他就抵挡不住了!徐承先猛 一咬牙,也顾不得什麽道不道义了,他挥剑就杀过去,打算趁对方喘不过气来时一 剑解决掉那个大麻烦.而那个死命扶著父亲的男孩立刻放手挡在父亲前面扬起小弯 刀,打算以一己之力保护父亲。 抱歉,你不该跟著你父亲来的!事实上,你父亲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更不应该 来的! 他的剑毫不留情地继续杀过去,他知道对方已经来不及退开了……突然一声娇 喝,锵的一声火光骤闪,徐承先错愕地退役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那个威风凛凛、 双手握刀挡住他一剑的女人。 「千黛?为什麽?」 千黛没有理会他,只是握著刀警戒地对著他。 「斡罗岑,你额赤格怎麽样了?」 「额……额客?」斡罗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你怎麽……」 「少废话!」千黛怒叱.「先看看你额赤格到底怎麽样了?」 「哦……啊!额客,怎麽办?额赤格快昏过去了,他需要躺下来休息了!」 千黛咬了咬牙,随即对徐承先点点头道:「你投降吧!将军,你该知道这一仗 你们是打不赢的,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担保你全家无事,如何?」 徐承先已经完全傻住了。「你……你凭什麽……」 「对不起,我的丈夫不只是个武将,他还是大元河西王,」千黛歉然道。 「只要他说一句话,你们绝对不会有事的。」 「难道……」徐承先震惊的视线移向已然昏厥倒地的对手。「难道他……他就 是……」 「是的,他就是我丈夫河西王纳岑,那个孩子是我儿子斡罗岑。」千黛心疼地 瞄了一下纳岑。「我想纳岑真的是不顾一切的在找我,而且也如我所担心的把他自 己的身子给搞砸了!」 徐承先凝视她片刻,再看看地上的纳岑和斡罗岑,又回头望一眼躲在後头的妻 子和女儿,还注意到元兵已经开始潜进来了,他不由得暗叹著扔开剑。 「我投降,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千黛点点头,跟著也扔开刀子,然後蹲身从纳岑怀里掏出金印交给斡罗岑。 「斡罗岑,拿你额赤格的金印去命令他们,叫他们不准进入这座将军府半步, 有任何问题你额赤格负责,懂了吗?」 「懂了,额客。」 「好,快去吧!」 眼看著斡罗岑拿著金印赶走潜进府来的元兵,千黛这才扶著纳岑向徐承先要求 道:「帮我把他扶进去好吗?将军?」 好不容易才把纳岑扶到客房里,千黛怜惜地抚掌著纳岑憔悴削瘦的脸颊,眸眶 里悄悄地盈满了晶亮的水光。 「你老说我笨,可你比我更笨,为什麽不等身体好了再来找我呢?」 「你丈夫真的很厉害,我实在比不上他。」徐承先突然开口道:「即使他是现 在这种状况,我依然打不过他,这要是在正常时候,恐怕他会是一个很恐怖难缠的 对手吧!」 千黛轻叹。「可惜他已经把身子搞坏了,要想调养到跟以前一样,恐怕是不太 可能了。」 「难怪你宁愿跟他,」徐夫人也盯著床上的纳岑直瞧。「他不但人品出色、气 势豪迈,而且还那麽爱你.」 「是啊!」千黛喃喃道,依然轻抚著他的脸。「他是真的很爱我的。」 突然,应该是昏迷不醒的纳岑蓦地一把抓住千黛的手,「你总算明白了,迟钝 的小笨蛋!」他缓缓的睁开双眸!深情地凝视著千黛。「我终於找到你了,亲爱的 千黛可屯。」似乎昏厥了一会儿,他就已经好很多了,不再咳嗽,喘息得也不太严 重了,他果真是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却死不认输。 「我若是小笨蛋,你就是大笨蛋!」千黛抽噎著。「你为什麽不等身体好了再 来找我呢?」 「我没办法等, 」 纳岑吃力地坐了起来,千黛赶紧在他身後多塞两颗枕头。 「一想到你不知道在何方,不知道受到什麽样的痛苦折磨,我连呼吸都不安稳,没 有找到你,我就算活著也不安心。」 「可是……」千黛心疼地抚摸著他疲惫的五官。「你的身体就这样垮了!」 「无所谓,」纳岑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是很贪心的人,如果只能在健康和你 之中选择其议,我永远都只会选择你。」 千黛扁了扁嘴。「纳岑……」 「嗯?」 「我也好爱你的。」 纳岑笑了。「我早就知道了,小笨蛋!」 「耶?」千黛的泪水突然止祝「骗人!你怎麽会知道的?」 纳岑得意洋洋地一笑。「因为我比较聪明啊!」 「你……你……」千黛你了半天,终於……「骗人的!你一定是骗人的!」 「我是不是骗人的回去再搞清楚, 现在……」 纳岑朝徐承先那边瞄了一下。 「是不是应该先帮我们介绍一下?」 「啊!对喔!差点忘了!」千黛拍拍自己的额头,然後改用汉语说:「徐将军, 这位就是我丈夫大元河西王……纳岑,那位是徐将军和他的夫人,还有女儿玉婵, 我被抓到中原後,就一直在这儿照顾玉婵。 徐将军和徐夫人都很照顾我,我想,你能不能说句话,让他们一家人安全的离 开?」 纳岑很快地点了头。「没问题,我会亲自带你们离开的,不过,你们最好早点 走,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们是不是会在途中又碰上我们的军队,而我呢……」他瞥了 一下千黛。「千黛大概不会让我再跟著军队继续前进了。」 千黛猛一点头。「答对了!」 「那我们立刻去准备!」 徐承先说著,就马上带著妻女离去了,而和他们错身而过的是斡罗岑,他一进 来,就先把金印交还给纳岑。 「额赤格,我还你了喔!以後搞丢了别赖我喔!」 「小鬼!」纳岑笑著收回金樱「干什麽用去了?」 「额客叫我拿金印去命令他们不准进这座将军府。」 纳岑点点头没说什麽,斡罗岑却有趣地猛打量纳岑。 「干嘛?」 「不容易喔!额赤格,你已经多久没有笑过了?」斡罗岑调侃道,「好像从额 客失踪之後就没笑过了喔?」 「你很多嘴喔!小鬼!」纳岑笑骂。 「多嘴?哈!额赤格,还有更多嘴的呢!」斡罗岑说著转向千黛,一副打算把 纳岑的贴身套裤都给挖出来的模样。「告诉你喔!额客,你失踪後的当天,额赤格 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要亲自去追踪你,结果啊!第二天他就昏倒在雪地里, 然後就大病一场,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以为这一次他绝对熬不过去了,也就是那 一场病让额赤格现在老是咳个不停喔!」 千黛皱眉瞥向纳岑,纳岑装作没看到地瞄向另一边。 「然後啊,病还没好,额赤格又偷跑了,接著过两天又病倒,然後还没好他又 偷跑,就是这样反反覆覆的,额赤格的身体就越来越糟糕了。」 千黛瞪著纳岑的眼神更凶狠了,但纳岑还是继续装作没看到,甚至还喃喃道: 「今天天气不错啊!」 千黛差点失笑,可还是强忍住了。 「後来啊,我们终於打听到额客被卖到中原来了,可是我们又不能随便来中原, 额赤格差点硬闯过来呢!还好乃马真后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说要攻打宋国,额赤 格就硬跟著来了。其实跟著来也没什麽嘛! 可他为什麽一定要跟著大家进攻呢?」 斡罗岑一脸的不满。「明明站都站不稳了,他还硬是要逞强,害我跟在身边心 惊胆跳的,不知道什麽时候额赤格会突然昏倒,到时候我怎麽办?!我又拖不动额 赤格,难道要把他打扮成死人啊?」 「你敢!」纳岑终於转过眼来狠狠地喝叱道。 「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啦! 是我该怎麽办的问题啦! 」斡罗岑不耐烦地说。 「我真搞不懂耶!人家是额赤格照顾儿子,而我呢!却是要反过来看著额赤格。乾 脆以後额赤格就叫我额赤格,而我呢!就叫额赤格儿子好了!」 「胡说八道!」纳岑笑骂。「我又没叫你跟著我,是你硬要跟来的不是吗?」 「哇!额赤格,你真没良心耶!」斡罗岑委屈地说:「人家是担心额赤格才跟 著过来的耶!要不是你是我的额赤格,谁理你呀!」他夸张的叹息一声。「想想看, 这一路上你发烧过多少次!昏倒过多少次,吐过多少次血,又多少次咬得差点没气 了,还不都是我在照顾你的!」 纳岑耸耸肩。「你可以不用管我嘛!」 「不用管你?」斡罗岑怪叫。「那额赤格早就死过一百次啦!」 纳岑嗤之以鼻。「太夸张了!」 「太夸张了?」斡罗岑眯了眯眼。「是喔、是喔!是太夸张了,可只要死一次 你就完蛋了,额赤格,死一百次跟死十次又有什麽不同?」 纳岑想了想。「那倒是。」 千黛哭笑不得地听著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已经不太能理解像自己这麽理智的人, 怎麽会嫁给这麽个宝贝丈夫,又生了个这麽宝贝的儿子呢?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被强迫的!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好像也是被强迫的! 真悲哀, ***** 当千黛回到弘吉剌部之後,第一个来探望的竟然不是塔思,而是阿昔伦别吉。 当然,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来探望的,而 是来看看千黛妃是不是真的又回来了。 是真的! 阿昔伦面无表情地瞧著千黛半晌,而後转向纳岑诧异地问:「你怎麽病成这个 样子?你的毒伤不是应该早就痊愈了吗?」 「我想你应该知道,」纳岑慢条斯理地说。「千黛妃失踪了,所以我一直在找 她,哪有空闲养伤。」 阿昔伦眼神怪异地瞥一下千黛。「她就那麽重要吗?你不但舍命去救她,还为 了找她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忘了自己尊贵的血统身分了吗?」 「血统身分?全是狗屎!」纳岑嗤之以鼻地道:「那种东西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也就是一个人、一张嘴、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又有什麽特别的?真要说起来的 话,身分越高贵的人反而可能更狠毒呢!」 阿昔伦脸色一沉。「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纳岑故作茫然状.「身分高贵的人, 你就能保证他一定是好人吗?」 这种事大概没人敢保证吧! 阿昔伦咬著下唇默然半晌。 「纳岑王,母后要我问你,你到底什麽时候才要迎娶我?」 纳岑两手一摊,「阿昔伦别吉,你没瞧见吗?」他拉拉毡子。「我人还躺在床 上呢!斡托赤还特别警告我,我要是想让身体复元到基本状况的话,差不多要躺上 个一年、两载的,不能劳累、不能操心、慢慢调养,在这种状况下,我哪有精力迎 娶阿昔伦别吉?」 「那至少订个日子吧!」 纳岑夸张地叹息一声。「阿昔伦别吉,若是日子到了我却还未痊愈呢?你要硬 逼著我立刻迎亲吗?就算会累死我也无所谓?」 当然无所谓,只要他赶快迎娶她就是了! 可是她当然不能这麽讲,看样子只能由母后来催促了吧!於是,阿昔伦这一回 连多待一天也没有就立刻赶回和林去了。 纳岑沉思片刻,随即挥手叫人来吩咐了几件事,之後拉著千黛在床边跟她悄悄 讨论了大半天,结果是两人都满意地直点头。於是,当乃马真后派人来宣纳岑上和 林晋见时,纳岑早已带著妻儿溜到大兴安岭那霍骆金两手一摊。「不知道,纳岑王 说他自己都还不确定,大概是要逛到某个满意的地点才会住下来吧!」 「真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冤枉啊!」霍骆金连连呼冤。「就算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皇后啊!纳 岑王的确是那麽说的呀!」 他的确没有骗人,纳岑是真的什麽都没说就走人了,为的就是怕连累族人,纳 岑是答剌罕,当然不怕得罪皇后,但是族人们可就不同了。 来人只好摸摸鼻子回去和林覆旨了。 翌年,直到贵由继任大汗之位前半个月,纳岑才带著身怀六甲的千黛和两个儿 子回到族里,而他的身体已经恢复至少七成了。休息两天後,他就独自赶到和林去 参加汗王的继位大典。 之後,赶在阿昔伦找上贵由之前,他先行以自己的忠心向贵由做了一些要求, 贵由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於是,纳岑开开心心地回到自己的地盘,而且大声宣告阿昔伦别吉已经不再是 他的未婚妻了,「贵由汗就这样答应你了?」千黛有点不敢相信。 纳岑耸耸肩。「我和他交换啰!」 「交换什麽?」 纳岑嘿嘿一笑。「我和阿昔伦别吉取消婚约,由斡罗岑和完泽别吉的婚约来代 替。」 「什麽?」 两声惊呼同时脱口而出,一个是充满怒气,一个是错愕不已。 「额赤格,你太过分了吧?你自己不要就推给我,好卑鄙喔!」斡罗岑大声抗 议。 千黛则是满脸不解。「可是纳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 纳岑哈哈一笑。「亲爱的千黛可屯,虽然完泽别吉真的很美又可爱乖巧,可是 她今年才七岁而已呀!」 「呃?」千黛顿时傻住了。「才七岁?那……那……当初你……该死,你就那 麽喜欢戏弄我吗?」 纳岑更乐了。「那可不,千黛可屯,这一辈子直到死,我都不会放弃这个乐趣 的!」 「混蛋!」 「哈哈哈哈……」 「你还敢笑?我……呃?」 笑声消失了。「咦?千黛,你怎麽了?」 「呃……呃……好像……好像要……要……」 「要生了?」纳岑惊呼,旋即大叫,「来人呀!千黛妃要生了,快来人呀!」 「这一回我一定要生女的!」 「嘎?哦!随便、随便!」 「如果不是的话,我会继续生,非生到一个女儿不可!」 「不用那麽拚吧?」 「我不管,我一定要生个贴心的女儿!」 「好、好、好,你要生就生,我一定会配合的!」 「就算十个、八个我也一定要生出个女儿!」 「好啦、好啦!你爱生多少都随你,这样可以了吧?」 纳岑长叹。 「天哪!这个女人脑筋有问题吗?又不是猪,干嘛生那麽多嘛!」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