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午夜前,原是更深人静正好眠的时候,巴士车屋却仍在深夜的公路上行进。 从离开东港之后,每当要从某个定点动到另一个定点,杨頵和石翰就会轮流开 车赶夜路,以缩短旅程时间,因为,大家都有预感,时间不多了。 此刻,他们正从玉山转往花莲途中……“希人。” “嗯?” 卧室里,床铺上,聿希人阖着眼状似已熟睡,关茜却还上看VCD ,手里拿着在 台东买的地瓜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问吧!” 关茜飞快的瞥他一眼,后者依然闭着眼。 “你表妹说,温小姐曾提过要为你留个孩子,为什么你不愿意呢?” “对聿爷爷来讲,那应该是最大的安慰,不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聿希人终于睁开眸子,徐徐转注她。 “对我来讲,静秋只是个妹妹,我不想让她做那种事……” “可是……” “此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聿希人又静默片刻,然后挺身坐起来,见状,关茜连忙将吃一半的地瓜酥放到 一旁,扶助他坐好,并塞了两颗枕头在他身后,好让他舒适的靠在床头。 “姑姑是我爸爸的姊姊,爷爷原本很疼爱她的,还曾经打算把公司交给姑姑, 因为姑姑比爸爸精明能干,不料姑姑却在我爷爷的坚决反对之下,大学尚未毕业就 偷偷和她的爱人私奔了,爷爷一气之下,就和姑姑脱离父女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很穷对不对?” “对,所以爷爷认为那个男人和我姑姑在一起,只是贪图聿家的财产。” 就知道,典型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的故事。 “哼,你们有钱人总是以不平等的眼光来看穷人!”关茜不屑的嘟嚷。 聿希人瞄她一下。“但我爷爷并没有看错,那男人和姑姑结婚后,不断背着姑 姑来向爷爷伸手要姑姑的嫁妆,总是被爷爷严词赶走;五年后,那男人终于觉悟他 不可能从聿家这里得到半点好处了,于是就抛弃我姑姑跟两个孩子,和另一位富家 千金结婚了。” 关茜愕然张大嘴,无言以对,聿希人笑着把地瓜酥塞进她嘴里。 “当时我姑姑如果肯回家向爷爷低头认错,爷爷一定会原谅她的,可是,姑姑 就跟爷爷一样好强又固执,宁愿带着两个孩子过穷困的苦日子也不肯低头……” “够跩!”关茜喃喃道。 难怪聿邦婷兄妹会姓聿,聿姑姑一定非常痛恨她的前夫,所以要孩子跟她姓, 不想让孩子跟他们的父亲牵连上任何关系。 “毕竟是自己的亲姊姊,爸爸实在看不过去,于是偷偷拿钱要接济姑姑,没想 到……”聿希人苦笑。“姑姑也不肯接受爸爸的‘施舍’,爸爸只好‘请求’姑姑 到爷爷的公司上班,理由是:他需要帮忙。其实我爷爷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装作 不知道……” 关茜翻了个白眼。“啧,两个都是,干嘛那么拗啊!” “当时姑姑答应到公司上班,唯一的条件是,她和她的孩子绝不接受聿家的财 产,也不接受爷爷公司的持股,事实上,自从姑姑私奔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进过 聿家门一步了。” “好顽强的女人!” “我说过,姑姑很好强的。即使如此,姑姑依然一心向着聿家,虽然没有住在 一起,但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只是姑姑太好胜,只容许自己关心聿家人,不容许 自己分得聿家任何财产——因为她已经被爷爷赶出聿家了……” “而聿爷爷也拉不下脸去主动要求女儿回家,非得要你姑姑先向他低头、认错 不可。” 聿希人点点头。“可是他们谁也不肯先低头……” “两个比空固力还坚固的顽固分子!”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莞尔。“所以我才会另外开一家公司,打算当我接手爷爷的公司之后, 就把我的公司交给我表哥……” 关茜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我想我大概懂了,如果你……呃,到时候爷爷只 能把一切留给你姑姑和你表哥、表妹,而他们也不能不接受,不然就得留给查塔斯 家的人。可是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情况就会变得很复杂了!”聿希人叹道。 “原来如此。”关茜领首,继而耸耸肩。“好吧,那我把孩子拿掉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整整过了一分钟之后,聿希人才猛然倒抽一口气,终于理解 到她说了什么。 “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会把孩子拿掉。” 又抽了口气。“我我我……我的孩子?” 横他一眼。“废话,不然谁的?”除了他,她可没有和其他流浪阿猫、阿狗在 一起过。 “可可可……可是……”聿希人结结巴巴的,整张脸因为忘了呼吸而涨得像番 茄一样鲜红,实在不太敢相信。“我我我……我们在一起还还还……还不到两两… …两……两个月……” “正确数目是四十八天,刚好两次MC没来!” “那那那……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有有有,验过了!” “上帝!”聿希人重重喘了一口气,终于相信了,然后震惊又狂喜的呻吟。 “我的孩子!” 关茜困惑地斜睨他。“干嘛那么高兴,你不是不要吗?” 不要? 谁说的! “谁说我不要!”聿希人低吼,因为太使力了,忍不住咳了好几下。“既然有 了,我怎能不要,绝……”又咳咳咳。“绝不能拿掉!” 见他咳得好不辛苦,关茜忙用力揉抚着他的胸口。 “好好好,我不拿掉,不拿掉!”她连声应允。“可是你姑姑……” “我还是可以把我的公司留给他们。” “说得也是。” 意外的喜讯似乎让聿希人整个振作起来了,深黝的双眸闪闪发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 似的,霍然握住关茜的柔荑。“茜茜。” “干嘛?”关茜俏皮的斜睨着他。 “为了孩子,和我结婚好吗?”他柔声请求,几分紧张、万分期盼。 “可以啊!其实不论你现在和我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刚得知自己怀孕 的时候,她就有考虑到他可能会向她求婚了,也不算太意外啦! “谢谢。只是……”聿希人感动地润湿眸眶。“要辛苦你一个人带孩子……” “才怪!”关茜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我保证聿爷爷一定抢第一名,说不 定我连抱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聿希人低喃。“爷爷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关茜瞄他一眼,静静地偎入他怀里,顺手再拿一块地瓜酥,继续有一口没一口 的啃着,眼睛则视而不见地看着电视。 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都差点哭了呢! 唉!她都早已决定不能结婚,更不可以有孩子了说,甚至还想说既然不能有孩 子,干脆去结扎算了。 可是……从第一次在一起,她就没想过避孕那种事,也许下意识里,其实她也 想替他留下个孩子吧? 尽管理智够坚强,终究敌不过感情的侵蚀,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想替他生个孩子,又很阿沙力的接受他的求婚,两者都 违反了她最初最最坚决的决定……坚决个儿啦,孩子都有了,她还在说什么坚决! 不过,她不后悔,就算会招致最残酷的后果,宇宙会变色,银河会变黄河,她 也不后悔。 无论是对是错,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一切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 她坚定的这么告诉自己,没注意到聿希人也悄悄环臂圈住了她,而后阖眼往后 靠,唇角徐徐扬起一抹犹如作梦般的笑。 孩子,他有孩子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留下个孩子,好让爷爷能够有所安慰,可是一考虑到 整体情况,他不得不放弃私心。 但现在,命运还是给了他一个孩子,也许这是上帝给他的补偿吧! 只是要辛苦她一个人抚养孩子,虽然心头满是歉意,不过他也很清楚,对她而 言,那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她够坚强、够强悍,任何问题在她看来都不会是什 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茜茜。”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听到她温柔的回应,他的笑意更深了。 虽然只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但他已不再有遗憾了,至少,他已经在自己的生命 画布上,亲手挥上了两笔最绚烂的色彩。 他最爱的女人。 还有他的孩子。 他终于能在这人世间为自己留下点什么了! 在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田园绿野间,伫立着一座占地颇为广阔的闽南式三进左右 厢房的大型四合院,朱门红瓦,古色古香,这就是某人曾提过要来住宿的花莲福园 客栈。 “啧,还真的有几分像电影里的场景呢!” 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关茜惊叹地东张西望,在客栈服务人员的带领下, 经过精心规画的庭园,古朴的小桥流水、亭池回廊,进入西厢的客厅,匠心独具的 中式摆设,使屋内充满别树一格的复古风格,古早味十足。 只不过……“那个冰箱和电视……”关茜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聿希人滑稽地挤 眉弄眼。“好像有点碍眼!” 聿希人莞尔。“是有点。” “要有人到这里拍电影,肯定穿帮。”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轻晒,旋即以手掩唇轻咳两下,那手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几个月来,聿希人的症状陆续发作,吃药虽然可以减轻痛苦,但不能终止病情 的恶化,他的消瘦虚弱愈来愈明显,特别是他们刚到玉里镇那天,他突然昏倒,然 后开始发烧,数天后好不容易退烧,他的身子却已孱弱到必须仰赖轮椅行动了。 之后,包括他自己都已经察觉到,他的恶化速度加快了。 “你好像很累,我先推你进去休息一下吧!”客栈服务人员一离去,关茜就推 着聿希人的轮椅进卧房。“哇,我还以为是骨董木架床呢,结果却是弹簧床,真教 人失望!” 她一边嘀咕,一边搀扶着聿希人从轮椅移到床上,再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要去 替他拿药。 “别走!”细弱干瘦的手一把捉住正待离去的她。 关茜停了一下,旋即回眸对他嫣然一笑。“药在杨頵的袋子里,我要去跟他拿 药,很快就回来。” 细瘦的手迟疑一下,放开了。 关茜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又笑了一下,然后镇定的走出丢,轻轻地阖上门,一 转身,双手猛然揪住杨頵的衣襟,双眸已是满满两眶泪水,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而 粗重起来,她拚命吸气,极力想忍住大哭的冲动。 “他……他知道他快……快死了……” 杨頵与石翰相对一眼,两人的眼眶悄然泛红。 “关大夫……”杨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他在害怕……害怕会……自己一个人孤……孤伶伶的……死去……” “我以为……少爷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 “能……能够接受又……又如何?”不待杨頵说完,关茜就开始哽咽。“面对 死……死亡,谁……谁能不害怕?” 杨頵默然无言。 “死了,就……就什么都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关茜抽抽噎噎的啜泣不 已,她不想在人前哭出来的,真的不想,可是,愈接近最后一刻,她就愈压抑不了 那几乎要令她停止呼吸的心痛。“谁能……不怕?” 杨頵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回眸看一下石翰,后者依然沉默寡言得像是哑巴, 但泪水却已潸然滑落。 “少爷……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两个星期……” “那么,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至少,最后一个心愿,他们一定要替他完成,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这里就是南方澳,看,看,那是龟山岛!” 车屋上的卧室里有两面临窗,关茜正在临海那一面窗指指点点,客串旅游小姐 做介绍;而聿希人则半躺半靠在床头,透过窗户凝目看出去,因为他已经下不了床 了,还戴上了鼻氧管以利呼吸,剩下的路程,他也只能这么度过了。 “最迟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台北了。”她回到床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既然他连床都下不了了,巴士就直接开回台北,顶多开慢一点,好让他看看沿 途的风景,偶尔他也会要求停下来多看几眼。 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往后再也没机会看了。 “回台北……先到公证处结婚。”气息虚弱的声音,吃力的交代。 旅程即将结束,他的模样也与旅程刚开始时截然不同了,瘦骨怜峋的脸孔几乎 只是一层薄薄的皮包在骨头上,双眼凹陷,唇瓣毫无血色,露在被单上的手臂更是 消瘦如干柴,简直就像是一副活骷髅。 如果不是一直看着他,谁也认不出他就是那个俊雅温文,一派贵公子风范的聿 希人。 “好。”她温柔地同意。 “然后……登记户口。” “好。” 他放心的闭上眼,累了,想睡了。 待他呼吸平稳地熟睡之后,她才倾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静静地离开 卧室,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静静地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静静地抱头饮泣, 无声也流露出她的哀痛与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关小姐。” 她抬起泪下交颐的脸,抽噎着。“他……他说要先到……公证处,我……我们 要结婚……” 杨頵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再……再到户政事务所办……办户口登记。” “户口登记?”杨頵想了一下。“那我得先和老爷联络,要他派人把户口名簿 拿至户政事务所等我们。”语毕,他回到驾驶副座,掏取手机和聿老爷联络。 关茜继续抱头啜泣。 她不要他死,她真的不想要他死呀!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公证结婚通常要先登记,然后排日子,但法理不外人情,总是会有特殊情形不 得不破例。 当关茜和聿希人来到法院公证处时,聿爷爷早就在那里等候他们了——唯一的 孙子要结婚了,他怎能不到场!可是,一瞧见孙子干瘦枯槁的模样,他根本就认不 得那就是他的宝贝孙子,聿爷爷当场就开始飙泪,涕泗纵横、泪流满面。 他可怜的孙子,还这么年轻就要……就要……聿希人光是要坐在轮椅上就已经 十分吃力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老人家,只好用眼神拜托关茜帮他安抚爷 爷,关茜好说歹说,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聿爷爷的泪水,大家才一起进入公证处。 之后,从开始办公证手续到法官为关茜和聿希人公证完毕,前后不到半个钟头 就结束了。 他们结婚了。 然后,当巴士车屋转住户政事务所时,躺靠在床上的聿希人才撩起一弯孱弱的 笑,说出肯定能让爷爷开心的事。 “爷爷,茜茜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咦?她……”聿爷爷先是错愕地来回看聿希人与关茜,好一会儿后,他的脑 子终于消化了这项讯息,随即失声痛哭,是哀伤,也是宽慰。“谢谢你,关大夫, 谢谢你!”老人的手紧紧地包住关茜的柔荑,声音在颤抖,手也在颤抖。“我…… 我……谢谢你!” 拜托不要哭啊! 现在她一看到人家哭,她就想哭啊! “爷爷叫我小茜或茜茜吧!”咬着牙,笑笑笑,笑得一脸灿烂辉煌。“还有, 不客气,只要希人高兴就好。”不能哭、不能哭,她绝不能在希人面前哭! “好好好,小茜,我叫你小茜。”聿爷爷欣慰地挂着泪水笑了。 对,对,该收泪了。 关茜暗暗松了口气,递出纸巾盒。“爷爷。” “谢谢。”聿爷爷抽纸巾拭去泪水。“不过,你们结婚的事最好暂时不要说出 去。” 关茜不解的呆了一下。“为什么?”不是反对,只是奇怪。 聿希人则微微皱起了眉宇,杨頵眯起双眼,三个人三种表情。 “科拉夫人她们还在?”杨頵沉声问。 不是吧?都快半年了,她们还在? 那么死心眼,到底是怎样啊? “这么久了,希人都没有回去,她们应该知道没什么希望,不,应该是完全没 希望了,”关茜困惑地问。“干嘛还不肯死心呢?” 杨頵望向聿老爷,后者点点头。 “少奶奶,”杨頵恭敬的转注关茜。“我想我最好先向您解释一下查塔斯家族 的状况,或许您就能够了解了。” 少奶奶? 关茜忍不住搓一下手臂,把鸡皮疙瘩搓掉,再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OK,我 听着。” “查塔斯家族曾是希腊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几乎与已过世的希腊船王欧纳西斯 同样富有,只不过那是在六十年前。”杨頵说。“自从上上任主事者去世之后,由 于缺乏强悍能干的继任者,经商手腕太过于保守,一连串的投资失利,一而再的决 策错误,查塔斯家族因而日渐没落,直至今日,已经只剩下空壳而已了。” “可是……”关茜看看聿爷爷,再看看聿希人,又看回聿爷爷。“聿家不能帮 他们吗?就像当初他们资助聿爷爷一样……” “有,从十几年前开始,老爷子就一再提出钜款为他们填补亏空,起码七、八 次,直到五年前,他们竟然为了一项风险极大的投资案将查塔斯公司整个抵押出去,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是错误的,他们输了整家公司,为了请老爷子替他们赎回公 司,他们承诺那是最后一次请老爷子帮忙……” 最后一次? 是可以重复无限使用的最后一次吧! “嗯嗯,我猜他们一定后悔做出那种承诺了吧?” “确实,一年前,他们的公司再度因为错误的决策而陷入困境,倘若没有钜额 资金投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宣布破产了,虽然老爷子愿意再帮他们一次,但条 件是主事者得换老爷子指定的人……” 正确的决定,公司一再出问题,又很明显的是主事者的责任,要保公司,就非 得撤换主事者不可,连她这个商业外行人都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故法。 不过,查塔斯家族肯让“外人”插手他们家族内的问题吗? “他们同意了?”最好是。 “不,他们不同意,所以……” 果然! “自作孽,不可活。”关茜喃喃道。“他们只好自己寻求资金,而用的竟是这 种下流到不行的方法,哇,超逊!” “少奶奶了解了?” “是了解了,可是……”关茜转头看,见聿希人又睡着了,柔荑不舍地抚上他 枯瘦的脸颊。“希人的时间不多了,难道还要让他在那些女人的吵吵闹闹中度过最 后这几天?” “说得也是,”聿爷爷灰白的眉毛也攒了起来,不觉陷入深思之中,想着该怎 么办才好?”何况连妮可拉也来了,她……” “老爷子!” 杨頵一声惊呼,聿爷爷方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中脱口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但已来 不及了,关茜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先瞄一下熟睡的聿希人,再拉回眼来狐疑地来 回看他们。 “请问,妮可拉又是谁?” “这……”杨頵不知所措地和聿爷爷对视一眼,旋即很没种的撒腿落跑,“我 去跟石翰说不要直接开回家!”匆匆逃离现场。 望着杨頵逃之夭夭的背影,聿爷爷又气又懊恼,又不好意思把人叫回来。 说溜嘴的是他,又不是杨頵. 犹豫再三,他终于硬起头皮一个人面对关茜。 “呃,你也知道,希人是很内向的,长这么大居然没交过半个女朋友,我很担心, 尤其在他第一次发病痊愈之后,我有点急了,就……” 他尴尬的干咳两下。“就自作主张替他找了几个合适的女孩子,希望他能挑一 个喜欢的尽快结婚,当时……当时他选中的对象就是妮可拉,她是查塔斯家族的远 亲,不过,我也知道,其实希人并不特别喜欢妮可拉,只是因为我催促得紧,为了 让我安心,他才挑一个的,所以……所以……”所以就说不下去了。 关茜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也看不出她是生气了还是怎样。“那后来他们为什么 没有结婚?” 聿爷爷轻叹。“在订婚前夕,希人的病就复发了。” 换句话说,倘若不是聿希人的痛又复发,他们早就结婚了? 关茜静默片刻,忽又绽开明亮的笑容。“过去的事就算了,还是来担心如何避 免她们的骚扰吧!”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珍贵的,她不想浪费时间去计 较那种无意义的事。 “对!对!”聿爷爷忙道。“我想,就换个地方吧!” “换地方?” “我在内湖还有另一处……” “等等,不管爷爷还有多少栋房子,重要的是,其他地方都没有那么齐全的急 救装备吧?”关茜指出重点。 聿爷爷忙了征。“啊,对喔,那怎么办?” “怎么办啊,嗯……”关茜沉吟了会儿,继而转头环顾四周。“好吧,那就只 好继续留在车屋上啰,反正这里的急救装备也很齐全,只要找个适合的地点停放就 行了。” 聿爷爷点头赞同。“这个办法很好。” 关茜想了想,又问:“那科拉姨婆那边怎么办?” “不管她们!”聿爷爷很干脆的说。“有管家应付她们就好了。” 幸好王管家和王妈一直跟在聿爷爷身边,所以他们也是懂希腊语的。 “好,那我去叫杨頵想想,该把车屋停到哪里比较好。”说着,关茜起身要到 前面驾驶座去,忽又被唤住。 “小茜。” 停步,回头问:“什么?” “希人还剩多少时间?” 没有回答,关茜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继续往前面驾驶座去,因为,她说不出 口。 就是这几天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