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月,春临大地,下雨的机会也减少了,到了月底的星期日,是希腊正教四十 日斋戒期的最后一周,从该周的星期五开始,就是希腊正教的复活节庆典了。不过 聿爷爷虽然娶了希腊老婆,却没有入希腊正教,因此聿家并没有跟希腊人一样进行 斋戒,只是有趣的活动他们还是会跟着热闹一下,譬如复活节当天的串烤全羊,可 是关茜不喜欢吃羊肉,所以今年他们改为烤乳猪。 「外公,科拉姨婆说她要带妮可拉来用午餐。」 「跟她说我们烤猪不烤羊。」 「我说了,但她说不管烤什么都可以。」 「再跟她说,雅里士不在,他带老婆到巴黎去了。」 「可是我已经说了是到米兰……」刚从海水里上沙滩来的聿希人和关茜,一边 用浴巾擦身,一边听聿爷爷跟聿邦婷的对话,不禁啼笑皆非。「我看我们现在就出 发,你到巴黎,我到米兰。」关茜咕哝。 「别生气,」聿希人温柔地揽住她。「爷爷不会让她们来的。」 「不是生气,是……」关茜叹气。「不了解怎会有那种女人,追求男人,不是 为了爱,而是为了财富,妮可拉是,安妮娜也是……呃,说到安妮娜,听说她跟她 母亲怎样了?」 「因为行为不检,被查塔斯家族踢出去了。」 「不是因为行为不检,是因为没办法逼你跟她结婚吧?」 耸耸肩,聿希人走到太阳伞下,扔下浴巾,抱起栏床里的儿子坐上躺椅,又疼 又爱的亲个不停,难得爷爷去听电话不在,他才能独享一下儿子。 唉,好哀怨,真不晓得儿子究竟是谁的,他想抱抱都得趁爷爷不在偷抱一下。 看他一脸满足的笑,关茜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近似心酸的温柔。「你亲眼看到你 的儿子了。」 聿希人怔了一下,旋即意会到她话里的含义。「是,我亲眼看到了。」他一手 抱紧了儿子,另一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无限柔情地吻住她,热热切切地直到儿子 在怀里咿咿唔唔地抗议不想成为夹心咸肉干,他才放开她。「没有妳,我一定会抱 着遗憾而死。」 她深深望住他片刻,然后点点头,再垂眸叹气。「希望你不会后悔。」 眉峰钻起,聿希人扶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眼底。「为什么这么说?」 她苦笑。「我是救了你,但也可能是害了你们全家人,甚至连累整个岛上的居 民。」 「我了解了。」眉宇松开,他笑着摇摇头。「但,西西,妳没有考虑到,情况 是不同的。以往妳救的那些人,他们跟妳毫无关系,所以能够轻易背叛妳。而我是 妳的丈夫,妳儿子的爸爸,也是深爱妳的男人,我宁愿死也不会背叛妳的。」 关茜用眼角瞄着他,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聿希人又笑了。「我知道,妳担、心的是爷爷和表哥?没有必要,妳应该比我 更清楚,我要活下去就需要妳的血,就算不为妳,为了我,他们也不敢出卖妳的。」 关茜又注视他好一会儿,然后暗暗叹息。 他想得实在太简单了,那人有多么奸诈狡猾,说服力有多么强势,她比谁都清 楚,因为如此,她才始终无法放心。 「而且他应该已经放弃找妳了,不是吗?」 「也许他还在找。」 「但妳不是说他以为妳死了吗?」「……那只是也许,也可能他根本不相信。」 「我不懂。」 关茜又叹了口气。「当年爸妈带着我四处逃亡,为了避人耳目,不时替我改装, 有时候是女孩子,有时候是小男生,甚至每当那人找到我们一回,爸妈就会替我整 型一次……」 「整型?」聿希人惊呼。「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整型吧?」 「就是那一种,换言之,就是替我换一张脸。」关茜满不在乎地说。「听起来 好像很痛,其实也不算太辛苦,因为不到三天,伤口就痊愈了。不过当时我也不太 能理解爸妈为什么要那么做,直到……」 她吸了口气。「我七岁那年,那是爸妈最后一次用我的血救人,很不幸的,爸 妈又被背叛了,于是我又再次动整型手术,但伤口尚未痊愈,我们就差点被那人找 到了,紧急中,爸妈把我藏入垃圾箱里,要我躲着等他们回来找我,结果……」 咽了口唾沫,她颤巍巍的笑了一下。「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了。」聿希人的手臂 紧紧地圈住她,用他的温暖抚慰她。「后来我被倒垃圾的酒吧侍者发现,他以为我 是流浪儿,就把我赶走,但我不敢离开太远,怕爸妈回来找我,三天后,我饿昏在 公园里,被路过的养父、养母,也就是我后来的老爸、老妈救回家…」 她微倾着脸儿,眼中是无限追思,光是提到他们两位,她就有无尽的感恩、感 怀。 「他们的独生女罹患脑瘤,虽然他们也是医生,可是脑瘤生长的部位不好,他 们也不敢动手术,只能求助美国医生,但美国医生也束手无策,最后,他们只好带 着女儿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就在他们带我回家当天晚上,在我吃饱喝足满足的熟 睡在温暖的床上时,他们的女儿……」 微微抽了一下鼻子,她的声音愈来愈沙哑。 「去世了。很凑巧,他们的女儿和我同年同月不同日生,甚至跟我整型后的长 相也有几分相似,于是他们决定领养我代替他们的女儿。不过我告诉他们,有坏人 在追缉我,他们已经杀了好多好多人,所以老爸、老妈改变了主意,他们要我完全 替代他们女儿的身分,就当作他们的女儿没有死,这么一来,我等于是另外一个人, 坏人就找不到我了。至于他们的亲生女儿……」她瑟瑟地一笑,几分愧疚、几分感 激。 「就直接火化,骨灰洒入她最喜爱的大海之中,反正她的死只有我们三个人知 道,于是真正的关茜消失了,新的关茜取而代之,我就这样顶替了他们女儿的身分。 为免台湾亲人起疑,老爸、老妈就跟他们说女儿的病已经动过手术,痊愈了,不过 想留在美国念书……」 拿起胸前的琥珀项链,她继续回忆着。 「这是我爸妈留给我失散后相认用的,老爸、老妈说他们会尽全力帮我寻找我 爸妈,可是直到十八岁,他们才敢把一张剪报交给我,是……是爸妈出车祸坠海的 小新闻,妈妈淹死在车内,爸爸的尸体漂流在海上,鲨鱼咬掉他一条腿,报上判断, 他们的独生女估计已被鲨鱼吃掉……」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就在我们失散那年,他们就……去世了!」 虽然失散后她被领养了,也过得很幸福,但在心底深处,她仍在等待着与亲生 父母团聚的一天,没想到十年过去,等到的却是天人永隔的噩耗! 默默地,聿希人将儿子交给听完电话回来的爷爷,然后拦腰抱起关茜,快步回 到他们房里,轻轻地将她放上床,自己也躺在她身旁,双臂牢牢地将她圈入怀里, 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她不是没有人可以依赖的。好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地 开口。「当年妈妈被绑架撕票时,由于我正在住院,爸爸担心我受不了刺激,竟然 骗我说他和妈妈离婚了,还说他们协议好监护权归爸爸,因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妈 妈了……」 离婚? 居然拼这种谎,太离谱了吧! 「钦?」关茜猛然仰起脸来,眸眶红肿、泪痕满面,她却一直没有哭出声来, 聿希人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 「不骗妳,是真的,直到两年后,我的身体好多了,爸爸才敢告诉我事实。」 关茜怔了一会儿才道:「他是太关爱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生气,只不过……」聿希人叹了口气。「当我爸爸去 世时,爷爷竟然也这么对我,这就太超过了,我就这么承担不起压力吗?」 真的很看不起他耶! 关茜忍不住笑出声来。「爷爷怎么说?」 聿希人难得翻了翻眼。「爷爷告诉我,爸爸要再婚了,可是对方不想做后母, 所以爸爸只好把我交给爷爷,他才好跟新婚妻子你侬我侬。」这个理由更荒唐!「 好拼的借口!」关蕾脱口道。 「的确!」聿希人用力点头,「不过,如妳所说的,他们只是太关爱我了,就 跟妳老爸、老妈一样,舍不得妳太伤心,只好忍住不告诉妳,直到妳长大。」他俯 唇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他们对妳的爱,不输妳的亲生父母呀!」 「嗯,我知道,」温驯地贴在他胸前,关茜低喃。「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 虽然我从没有跟他们提过我的秘密,但如果他们出事,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救他们, 可惜他们是飞机失事,我根本没有机会救他们。」 「无能为力的事,懊悔是不必要的。」 「我不是懊悔,只是……」顿了顿。「遗憾。」 「遗憾」那种事是永远补偿不了的。 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妳原来的名字是什么?」聿希人若无其事地转开无解 的话题。 「萧弄雨,爸妈都叫我小雨,不过我还是喜欢关茜这个名字。」 「为什么?」 「爸妈跟我的血缘关系无论是生、是死都断不了,」关茜一边说,一边用披在 身上的浴巾捍了捍鼻涕。「但我跟老爸、老妈之间,只有关茜这个名字是永远的联 系,因为这是他们亲生女儿的名字,而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关茜这个名字可以让妳永远都忘不了他们。」聿希人了解地道。 「就算不叫关茜,我还是永远都不会忘了他们。」关茜慎重声明。「只是从我 叫关茜那一天起,我就是他们的女儿,就是关茜了!」 「我明白。」聿希人温柔地抚掌着她柔嫩的背脊。「晚上要到村子里去吗?」 小村庄虽然已然建设成为一座小城锁,不过大家还是习惯叫它「村子」,代表 着它始终不变的浓郁人情味与亲切感。 关茜眨了一下眼。「安德鲁要来?」 安德鲁是个孤儿,但勤劳诚恳、聪明干练,大学时代在暑期打工时被聿姑姑发 掘并特意提拔,如今是聿氏金控公司的执行副总经理,也是聿邦婷的未婚夫,每次 他要找聿邦婷约会,聿邦婷就会硬拉上聿希人、关茜和聿邦彦凑成两对半,目的是 要暗示聿邦彦别光顾着工作,人生也要快快乐乐的过。 最好学学他们,赶快找个伴双双对对一下,别老是落单嘛! 「嗯。」「表哥惨了!」两人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失声大笑。聿邦婷的「暗示」 通常是秒秒杀机、步步惊魂,最后叫人惊魂丧胆、魂飞魄散的! 聿邦彦要是够聪明的话,最好立刻出差去,譬如,非洲? 复活节假期过后,学校又开始上课了,关茜依然是那副以前嫁不出去、现在嫁 不出去,将来也嫁不出去的老处女打扮,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也乐此不疲。 话说回来,不做老处女打扮,学生恐怕也很难服她。 不过这天,风和日丽好晴朗,偏偏就是有人闲闲没事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存心 要她未来的日子不好过。 下课钟声一响,依循往例,关茜正打算对班上大头笨冬瓜们丢出今日最后一颗 震撼弹,最好能震撼到下一堂课,谁知嘴巴都还没张开,耳际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 音,害她咕哝一下自己吞下那颗震撼弹了。 「关小姐?」嗯?这声音,她记得,纤细高雅得会让牛皮起毛球,她绝不会认 错,只不过为什么叫她「关小姐」?是无论如何,就是不打算承认她是聿希人的老 婆吗? 她缓缓回转身子,朝教室门口看去,果然是…… 「妮可拉小姐。」无论如何,先打个招呼再说,表示她是个有教养的淑女。 「妳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不理会人家的招呼,表示她是个欠缺教养的女人。 所以说,教养这种玩意儿并不是名门望族就一定会有,也不是摆出高雅端庄的 模样就算数的。 「我喜欢,不行吗?」好吧,大家一起来没教养,这样比较「谈」得来。 红唇微启,妮可拉绽开优雅的微笑,「如果我说……」话说一半,忽地两步上 前!再加一步就可以上篮了,非常没有教养的一把打掉关茜的眼镜,又粗鲁的抽掉 关茜的发夹。「不行呢?」 瞬间,乌溜溜的长发宛如瀑布般流泄下来,清纯秀气的脸容坦露在所有笨冬瓜 们眼中,老处女变成小幼齿,教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惊诧的静默。 教授? 应该是高中小学妹吧!关茜耸耸肩,「为什么不行?」随手拢了拢长发,表面 上是天池风平浪静,心里却是黄河波涛滚滚,黄色的三字经、黄色的四字成语一句 接一句,中文、英文、希腊文都有,还有黄色的圈圈叉叉。 「身为教师,必须诚实面对学生,不是吗?」妮可拉说得理直气壮。 哪一个人类敢说自己从来没有不诚实过? 「妳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何贵事?」关茜有点不耐烦了。 妮可拉朝学生们瞥去一眼。「我们出去谈。」 「一个钟头后我还有课,没时间跟妳耗,要就现在谈,不要跟我讲长篇故事, 简单说吧!」-说着,关茜向学生们摆摆手,意谓要他们快快滚蛋。 虽然很不甘愿就这样放过年度八卦大戏,不过她是教授!主演的大卡,手中掌 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而他们只是学生!跑龙套的小卒仔,脖子就掐在人家手中, 人家要杀要宰、要煎要炒,这边都不敢有异议,只能摸摸鼻子,一个个依依不舍, 频频回头地拖着跛脚出去。 可是人一出去,门一关上,他们立刻把耳朵和眼睛拔下来贴在门板和玻璃上, 就差没掏出手机来录音照相。 念书实在太辛苦了,有机会就要轻松一下,不然脑筋会打死结的。 「在这里?」妮可拉眉心间竖起两条皱褶,不太满意目前的状况,她原该把关 茜带出去,以便和科拉老夫人连手夹杀眼前这个不识相的女人,岂料关茜根本不跟 她走,靠她一个人,够吗? 「不然妳请便!」关茜满不在乎的下逐客令,想「谈」的人是妮可拉,又不是 她。 「好吧!」妮可拉勉强同意了,「我要谈的只有一件事,雅里士的问题,我们 必须尽快解决,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副胸襟宽广,极力容忍的模样,彷佛一切 都是关茜的错,而她只是好心来纠正错误的。 解决什么? 谁又在拖什么了? 慢条斯理地,关茜双臂环上胸前,似笑非笑地啾着妮可拉。「妳是说,虽然雅 里士是我的丈夫,但妳觉得抢人家的老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说不定会造成 流行,变成一种时尚游戏,有什么不可以?可偏偏雅里士爱我,不想跟我离婚,害 妳想了好久,等到不耐烦,只好来找我,希望能劝我主动跟雅里士离婚?」 她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学校外面绝对听不到,但也不是很小声,贴在教室门外 偷听的人保证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半字不漏,待她话声一落,顿时,教室外掀起一 阵议论纷纷,还有人透过窗玻璃对妮可拉指指点点。「原来抢人家老公的女人是长 这副德行啊!」 「看不出来。」 「长得挺美、挺有气质的嘛!」 「废话,狐狸精不美,哪有资格做狐狸精?」 嗡嗡嗡、嗡嗡嗡,忙碌的蜜蜂嗡嗡叫,叫得妮可拉差点抓狂。 千料万料没料到关茜会就这样把事情毫不加以修饰的直接爆出来,偏偏教室外 面又围着一大票八卦传播机,妮可拉一时只觉得又气恼又难堪,又不能直接飘出火 来,因为她必须维护名门千金理应拥有的淑女形象,就是…… 不能生气! 「呃,我不是…」她不是要抢,而是要等关茜「放弃」之后顺手「接收」。 「妳不是要劝我和我老公离婚?」上回,妮可拉想用话套牢她;现在,她也该 礼尚往来一下,让对方尝尝被话套住的滋味了。 是? 不是? 「……」怎么回答都不对,妮可拉当场怔住,内心万分懊悔没听进科拉老夫人 的警告,以为关茜很好解决,女人嘛,都是同类,最了解应该如何向女人进攻了! 没想到她才开口两句话,就一败涂到地狱去了。 「不是吗?那我就不懂妳究竟是来找我干嘛了?」关茜微微笑着,一脸谦逊的 「请指教」的表情。 「我只是-…」妮可拉勉强保持着微笑。「代替科拉姨婆来传话。」 「喔喔喔,原来是传话喔!」关茜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睫毛,纯真又可爱,正好 符合她的外貌所表现出来的形象:无辜的纯情少女!保证是未成年的。「请问传什 么话呢?」 妮可拉张了张口,忽又阖上,迟疑地瞥向教室外一眼,旋即转身背对窗户,并 压低了嗓门,小小声的,恰好只够关茜一个人听清楚。 「科拉姨婆希望妳能尽快和雅里士离婚,并劝他和我结婚,我说过,如果妳爱 他的话,妳就应该了解,妳并不适合他。」 应该? 谁规定的? 「妳是说,」关茜暗里冷笑,脸上的表情却更无辜了。「妳希望我尽快和我老 公离婚,还要劝他和妳结婚,因为妳觉得我不适合他?」同样的,声音不大,只够 让贴在教室外的人听见。妮可拉不想让人听见,她可没有那种顾虑,难看的是妮可 拉又不是她。 「妳……」哔哔咙咙哔哔破,妮可拉的高雅外壳出现几条丝状裂痕了。「妳没 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我只是替科拉姨婆来传话的,那不是我的意思!」咬着牙根, 她郑重声明,极力撇清罪状。 「哦?」关茜的眼睛又开始眨巴眨巴了。「那妳的意思是说,妳并不觉得我不 适合雅里士,也不希望他和我离婚,更不可能要我劝他和妳结婚啰?」 是? 不是? 「我……」再一次,妮可拉哑口无言,硬生生被关茜的话套住了。 若是教室外面没有聚集着一群八卦传播机在一旁待命工作的话,她一定会大声 否认,然后把史上最尖酸刻薄的言词打包送给对方,要对方识相一点,别再碍着她 的康庄大道了。 但此刻,她既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又想要保持名门淑女的形象,再正确的真 理,只要不利于她,她就无法承认。 可是她也不能否认,不然今天这一趟不就白跑了! 「到底是不是啊?」关茜很有耐心地再问一次,心里却笑到抽筋。妮可拉或许 是个相当厉害的女人,问题是,她想做坏人又不想让人知道,「沟通」场所也不是 她能控制的,才会演变成眼下这种状况,私底下的谈话变成欢迎观众收听的八卦广 播节目,每一句话说出来都被对手利用来套住她自己,名副其实的拿石头砸自己的 脚,吃瘪吃到底。 所以说,人类的语言真是奇妙呢! 「妳讲话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大声?」妮可拉咬牙切齿的抱怨。 哟、哟,老羞成怒啦? 关茜耸耸肩。「我是教授啊,习惯在教室里就要说话大声一点儿,不然学生听 不清楚嘛!」 「我不是妳的学生!」 「但现在我们是在教室里。」 「我们换个地方!」 「好啊,到操场上?」 「……」 「图书馆?」 「好,我们……」 「不过在图书馆里,我习惯不能讲话的,那我们怎么谈?」 「……」 冒烟了、冒烟了,她发誓看到妮可拉头顶上在冒烟了! 「不然我们另外约时间好了。」 「可以,妳……」「可是我下课以后的时间都被雅里士预约去了,我得想想, 还有什么时候有空呢?」 她在耍她! 这一刻,妮可拉终于察觉到关茜是在捉弄她了,满肚子烟火终于压不住,顾不 得场合对不对,轰一声爽爽快快地爆炸了。 「妳这……」 「妮可拉小姐!」 很可惜,火花瞬间被浇熄,国庆烟火还没来得及冲上天空,冷不防一个男性声 音插拨进来,眼一眨,妮可拉已然回复端庄、娴静又温婉的名门千金了。 好高明的变脸技巧!关茜大为叹服,差点鼓掌为她喝采,不过还是及时忍住了, 转而望向穿过学生中间笔直地朝她而来的男人。「希人,你来啦!」妮可拉一出现, 她就知道希人一定会赶来了。 虽然杨颉随护的技术十分高超,从不曾让她察觉到他到底跟到哪里去了,甚至 连影子都没给她瞧见过,不过她知道他一直保护在她左右,有必要的时候,他会立 即现身,又或者有麻烦出现时,他会马上和聿希人联络。 碰巧,聿希人今天也到公司去了,所以才能够这么快就赶到。 在学生们高度好奇的探照灯光中,聿希人缓缓来到关茜身旁,凝眼仔细上下审 视,见她没什么不对,这才转眸目注妮可拉,一贯柔和温煦的表情也消失了。 「妮可拉小姐,看在妳是查塔斯家远亲分上,我从来不愿伤害妳,可是……」 「雅里士,我……」 聿希人扬手阻止意图狡辩的妮可拉,「我想有些事还是讲清楚比较好。」他眼 色严正地望定妮可拉。「老实说,我向来对妳没什么特别的好恶感,对我而言,妳 只不过是许多亲戚的其中之一罢了。但现在,我开始讨厌妳了……」 妮可拉脸色倏变,慌了。「可是,雅里士,这并不是我…」 众所皆知,雅里士生性温和又体贴,从来不愿伤害任何人,此刻他却说出这么 重的话,可见他是真的被惹火了,这么一来,就算雅里士真的离婚了,她也没几分 希望了! 「就算是科拉姨婆叫妳来的,这件事和妳无关,但助纣为虐一样有罪,妳这样 纠缠不清,真令人厌恶!」聿希人的话愈说愈重。 「但……但科拉姨婆是为你好……」妮可拉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反驳更无力。 「不管是为谁好,总之,我不想再容忍了!」聿希人探臂环住关茜的肩。「妳 们来烦我,我可以忍受,可是妳们不该找上茜茜,这已超过我可以忍耐的界线了。 所以我要请妳转告科拉姨婆,她再不放弃逼我离婚再娶的妄想,我会请爷爷别 再插手查塔斯公司的麻烦,查塔斯公司要收要倒,都不关聿家的事了!」 看在过世的聿奶奶分上,过去聿爷爷不计代价,一再为查塔斯家收拾烂摊子, 然而聿爷爷再能干、再强悍,在宝贝孙子面前,他也只有屈服的分。 倘若雅里士真的开口,聿爷爷九成九会听从,届时查塔斯家就…… 「你……你不能这么做!」妮可拉顿时花容失色,真被吓到了。「查塔斯家族 是……」 「是过气的望族。」聿希人毫不留情的掀开查塔斯家的假面具。「过去二十几 年来,聿家对你们查塔斯家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倘若你们再不知反省,不懂得要自 己振作起来,只想要拉拢聿家做查塔斯公司的靠山,不但查塔斯公司会倒,查塔斯 家族也会没落,我保证,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你……你不能……」面对聿希人严厉的警告,妮可拉狼狈又不知所措。 由于父母过世,她又拥有一副美貌的外表,查塔斯家族本家才会收留她,纯粹 是为了利用她来拉拢对查塔斯家族有利的政商人物,而她也甘愿被利用,因为她也 有她自己的野心,对她来讲,查塔斯家族本家只是一个踏脚石。 如果查塔斯家族没落了,失去了踏脚石,未来她还会有什么希望? 「我能!我也会!」聿希人面无表情的断然道。 见他如此坚决,妮可拉颓然无语,关茜则是惊奇万分。 一直以为,聿希人是个随和又没脾气的斓泥巴少爷,最好的证明就是,所有跟 他最亲近的人都说没见过他发脾气,当然,她也是。 但此刻,虽然还算不上发脾气,但那种阴郁的脸色,没人敢说他不是在生气。 或许是过去没有值得他发怒的事,所以他才没有发过脾气;然而现在,为了她, 他生气了,即便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自己就可以应付得来,但对方招惹 上她就是不行! 所以,他生气了。所以,他并不是没脾气的男人。所以,当「那一天」真的来 临时,他绝不会手软,真的做得到! 所以,她真的真的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否则那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 ……否则…… 又是晚餐时间,聿家的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聊,一边看着聿爷爷又在跟宝贝曾 孙哥俩好,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众人啼笑皆非,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 当作看电视。 电视剧要演什么,观众都没办法选择。 「听说妮可拉今天去找表嫂了?」聿邦婷问。 「我解决了。」聿希人用最简洁的词句回答表妹。 聿邦彦停下刀叉。「一了百了?」嗯,看来表弟生气了,这么一来,解决方法 只有一种。 「一了百了。」再也没人情可讲了―话落,聿希人刻意瞄了聿爷爷一眼,,后 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话,这表示他没有任何意见,全权 由孙子决定。 「很好。」聿邦彦继续用餐。 「早该解决了。」聿邦婷咕哝。「喔,对了,安德鲁说有人在问表哥耶!」 「希人是聿氏金融投资公司的负责人,问起他的人可多了,有什么稀奇的?」 聿邦彦不在意的随口说。 「但对方问的是,表哥的病到底是如何痊愈的?」 铿锵!喀啦!叩咚! 关茜的水杯落到地上摔破了,聿爷爷的汤匙跌回麦片碗里,聿希人的餐刀掉到 桌上,杨颉与石翰相对一眼,异常谨慎地放下刀叉,默然。 「怎么了?」聿邦婷茫然四顾。「我说错什么了?」 聿邦彦立刻有所警觉。「有什么不对吗?」 聿爷爷瞥一眼聿希人与关茜,慢吞吞的把麦片碗交给保母,并吩咐她把孩子抱 回婴儿室去喂,然后以未曾有过的凝重目光望住聿邦婷。 「对方是什么人?怎么问的?妳又如何回答?」 「这……」一连三个问题紧迫地追问过来,问得聿邦婷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再去问问安德鲁吧!」说着,她立刻离开餐桌去拿手机打电话。 而聿邦彦则小心翼翼地打量聿爷爷四人。「有什么事不能让我们知道的吗?」 餐桌上静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关茜笑了。「当然没有,只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 们不想知道还不行呢!」 杨颉和石翰都知道了,却不让聿邦彦兄妹知道,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聿希人仍是认为愈少人知道愈妥当。「茜茜……」至少,可能说溜嘴的人 少一个就更安全一点。 「放心吧!」关茜安抚地拍拍聿希人的手。「表哥为人有多谨慎,你应该比我 更清楚;至于邦婷,她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也不会出错才对。」 说人人到,才一提到她,聿邦婷就回来了。 「安德鲁说,对方表示是受人之托,想要知道表哥究竟是如何痊愈的,因为委 托人也有个罹患绝症的妻子等待救治,如果我们愿意说出到底是谁治好表哥的,代 价随我们开口……」 「安德鲁怎么回答的?」聿爷爷问,口气有几分凶狠的味道。「就是外公你告 诉我,而我告诉安德鲁的嘛,」气氛愈来愈不对劲了,聿邦婷胆战心惊地看看哥哥, 再看回外公,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中国大陆一位神奇的老中医治好表哥的,别说 我们已经答应人家绝不说出人家是谁了,就算我们肯说,那位老中医去年就过世了, 说了也没用嘛!」 「其它呢?」 「还有什么其它的?」聿邦婷疑惑地反问。「外公不就告诉我们这些吗?」 聿爷爷这才松了口气,「好,很好!」而后,朝关茜投去一眼,意谓:要不要 说,由她决定。 「说吧!」她有预感,现在不说,不久的将来还是要说的。 那一天,即将来临了,她,终究还是逃不过!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