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土布(2) 安布前,妇女们首先要在一块打扫干净的空地上走经线,十几只“摞子”并 排放置,每一个“摞子”抽出一根线头,透过上面用“秫秆莛子”弯成的圆弧, 形成一束线,一个妇女牵着这束线,在地面两端相隔两丈来远,分别揳有四五根 小木桩的场地里来回走动,盘在木桩上。有一根主桩,上面的线还要打上墨儿, 作为记号。一场下来,走经线的女人差不多要走几十里路,小脚的妇女累得要死, 脚脖肿胀。线盘完后,要在竹篾做成的“箸(zh ù) 子”上把一根根线头,一个 挨一个地插入箸篾,叫作“创箸”,“创”好后,还要“盘绞”,又叫“掏缯 (z ēng)”或“掏头儿”,即把线头再一次透过两盘用粗棉线做成、打过黄蜡 的绞儿,上下鼻儿勾连的每一个缯扣儿,才能正式把经线盘缠绕在“圣花”上, 装进织布机。这还不能正式织布,还要再加上一个刷线的过程,即用一种竹劈子 绑成的刷把子,顺着经线,从头到尾刷上一遍,搞得顺畅了,才重新“创箸”、 “掏缯”,一端拴在“圣花”上,一端拴在卷布轴上,开始织布。 织布的时候,妇女们脚踩着下面的两个踏板,一上一下地通过两盘绞儿(缯), 把线阴阳错开,形成缝隙,两只手替换着向前推动箸床,在张开的缝隙中反复掷 动装有纬线的木梭子,每掷一次,箸床向后磕一下。到了生涩的地方,还要往经 线上打黄蜡,使之光滑,顺溜一些。妇女们坐在她们神圣的工作台上,四肢有节 律地不停运动,想着无穷的心事,忘我地劳作着,就这么一丝丝地织出了棉布。 由于半数以上的农户都有这种织布机,一到了田地收工后和夜间,全寨子里响着 一片“啪嗒啪嗒”织布的声音,给安静的山村生活带来勃勃生机。 漂亮的春妮就是在织布过程中,痛苦地想着支书刘庆典的嘴脸,想着丁老师 令人讨厌的奸臣相儿,想着陈聪老师的睿智和幽默以及苦难的遭遇,想着父母很 可能把她嫁给一个满嘴臭烟味儿的庄稼汉子,才毅然决然地投入比她大了十多岁 的陈聪老师怀抱里的。后来,陈聪老师复职,教了高中的重点毕业班,桃李遍天 下,他们的一双儿女都考上了硕士研究生。人们通过回想才知道,春妮当年与右 派分子私奔,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织出来的白布,只能做衬衫用,做裤子或者冬装,就要染色。最早的染色方 式是在地里种一种叫“靛青”的植物,用这种植物叶秆熬成的黑水,放入白布反 复煮,就上了颜色,放入凉水中激一下,还要用臭青泥涂抹浸泡,以增加颜色的 牢固程度。 后来,大队办起了染坊,染坊里买来了成桶的染色剂,过去的土办法,人们 就不再使用了。染坊里用大锅煮颜色,大皮缸装颜料水,生白布首先用碱水浸泡 去污,然后放在皮缸里反复漂染,就给白布着上了深蓝的颜色。“染坊里倒不出 白布”这句话,与莲藕的“出淤泥而不染”,两个“染”字的概念虽然有所不同, 说出的道理是不言而喻的。 顺便一提的是,寨子里的妇女们向染坊送白布的时候,都在每一匹白布上系 上半斤棉线,这是染布的搭头,不计费用的。经过染色的棉线可以用来安花布, 小姑娘马玉花她们身上穿的土花布,就是她们妈妈用这种方法染线,然后安布织 成的。 用土布做衣服时,首先用面水把布浆一浆。浆后晒半干时,在捶布石上捶一 捶。捶布时,要反复捶,把布捶得瓷明瓷明,做出来的衣服才板正,立架,好看。 并且这种处理方式,让男人们穿了一水以后,容易把脑油和其他脏物洗涤干净。 我们那里,有一句俗语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反映了 一种古老的审美观,意思是指,男人们穿上一身老蓝土布很精神,而女人们还是 穿一身不用染的生白布,反而增加了几分俏丽。 大队干部们的家属,因为她们的男人克扣有布票,身上穿的洋布要比普通群 众多一些。令寨子里男男女女们眼热的是,公社干部们身上穿的都是洋布呢子, 没有人穿土布的。特别到了后来的一个时期,公社领导们又穿上了一种日本尿素 袋子改装的裤子,这是一种新型的化学织物,叫做尼龙,走路时一抖一抖的,很 轻盈。虽然经过染色,到了近处,上边“日本某某株式会社”的字迹依然可辨。 百姓们半是羡慕,半是嫉恨地说他们:“公社大干部,穿条尼龙裤,前面是日本, 后边是尿素,穿的怪烧,也是粪包,看着怪拽,不值两块!”这当然又是顺便一 提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