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铁路(3) 开始的施工进度很快,六十米长度,三百米宽度的长方条,没有几天就成了 一个大池子。民工们有人装筐,有人抬,有人担,在各自分到的地段展开了友谊 竞赛,工地上的高音喇叭不停地哇哇叫着,放一会儿革命歌曲,播送一会儿工地 快报,表扬一批积极分子名单和事迹,这都是县里来的那个笔杆子,在工地上窜 来窜去炮制出来的。他到一个地方,就问那些穿得最薄,干得最欢的人的姓名, 所以大家一看见他过来,就光着膀子干,这样一来,他没有法再记名字了,只记 下了英雄的战斗集体,这同样让大家感到无比光荣和幸福。只有一次,他把杜凤 翔的名字记成了杜洪翔,广播后让杜凤翔很生气,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吸了半晌 闷烟,才又开始干活。 工程进展越来越缓慢,缓慢的原因是从黄沙壤土挖下去,变成老礓瓣儿土, 老礓瓣儿土层以下,是一层厚厚的泥状白垩土,白垩土以下进入了皮沙石层。越 往下走,这种皮沙石的硬度越高,逐渐变成了石质地带。民工们开始用铁锤打钢 钎子、放炮才能往下挖掘。火药是我们老祖宗自己发明的,一硝二磺三木炭,其 实民工们用的已经不是这种土制的炸药,而是上级配发的“梯恩梯”炸药,威力 很大。 放炮的时候,是民工们最高兴的时候,全线民工撤到安全地带,躺在草坡上 打闹抽烟袋,聆听震撼人心的响声。大家早已淡忘了老曾家大小子是当年因为排 哑炮炸死的。所幸,工地上配有安全人员,我们那里的工地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 专门负责放炮的民工,在安全员用小红旗和司号员的铜号的指挥下,用烟头点燃 了导火索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当他们一口气跑到人群中的时候,个个大口大口 地喘气。在他们的气息还没有调匀时,一连串的炮声隆隆地响了起来。这个时刻, 人类才真正显得伟大、庄严和神圣,可以从中体会出伟大领袖的教导:“与天奋 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顿生一股豪迈之 感。 干到见到了透水层的时候,一股大水冒了上来,我们区的民工们干劲大,被 指挥长封为“老虎营”。同时,工程量毕竟相对小些,两边其他区的进度赶不上 我们,我们的工地成了一片汪洋。也没有抽水设备,这水就越集越多,民工们干 不成活儿了。营长到工程指挥部大闹,说简直是背工窝工。指挥部立即责令其他 区加快工程进度,直到等他们挖出了流水的通道,我们区的民工们才继续干活。 这一段时间内,简直把人急坏了。 大沟越挖越深,人们再用麻袋顶着筐往上背,已经不现实了,工地上推广一 种设备,叫做“爬坡器”。这种设备,是在坡顶上,用一铁杠子安一个未装车胎 的车圈,把一根棕绳套在车圈里,一端拖一辆平板车子。一头在下边,装满泥土 ;一头在上边,坐上与装的泥土重量相当的劳力。使用的时候,拉人的车子,由 一个人用力向下拉,那一头推车子的人,反而拽着车子向上跑。就这样,不停地 往返,把挖出来的泥土拖上去。你要是认为坐车的人最舒服,那你可就错了,最 辛苦的才是他们。他们被拖下去以后,立即开始顺着阶梯向上爬,到了上边,再 坐车子下去。一整天下来,等于爬了不知多高的大山,或者相当于不停地攀爬十 几层以上的高楼。真正好受一些的,是那些拉平板车的人。所以,这种“爬坡器” 刚用上的时候,大家很愿意坐车子,没有几趟下来,说什么也不坐了,都愿意当 拉车的。没有办法,大家只好编出班次,轮流当“风光无比”的坐车人。 由于工地上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要是发旺哥在,肯定又要说尽是“带把 儿”的,大家就显出性饥渴的毛病来,把人家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看得越来越 俊俏,个个争奇斗艳。不时从某个施工队传出一些绯闻来,让一个比一个骚的民 工们当笑料、打牙祭。特别是在工地上,一道深沟下面,到处是黑压压的男人, 在上边不敢有一个女人路过,只要见到一个女人的影子,立刻从深谷里传来一阵 高一阵的“嗷嗷”声,吓得那些女人面红耳赤,一溜小跑。 当民工的生活比在家里强多了,吃的是国家专门拨出的供应粮,有白面馍随 便吃,有白面面条随便喝,春荒时节,在家里是根本吃不到这么美好的饭食的。 所以大家都很开心,都很安心。因为搞不到青菜,人们缺乏维生素,到了晚上, 看东西有点困难,各类文艺宣传队来工地慰问演出的时候,真是急死人。大家只 能看见漂亮的女人、美妙的身架在上边晃动,干扒拉眼睛看不清细节,让民工们 好生懊恼。人对食品的需求是多样性的,需要吃什么补充营养,有时候完全出于 本能。有一段时间里,打饭的时候,大家已经对白面条不感兴趣,伸着勺子在里 边捞菜梗子吃。杜凤翔说:“真是作孽呀,细米白面吃烦了!” 等一条大沟清出来以后,这就是所有民工血汗的成果。大家期盼已久的转业 当工人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只得卷起铺盖回家。临行前,人们自发地回到他 们战斗过的地方,久久地凝视着他们辛苦了半年多的成果。告别这条深沟的时候, 个个眼中饱含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