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那年七月,连着降了好些天大雨,阴霾密布,闷雷声声,滏阳河水漫过了古老 的矮堤,把田野和草滩淹没。那是个雾蒙蒙的早晨,小篷船在水上漂泊。我生下来 就昏迷不醒,母亲伤心落泪,父亲焦虑不安,周围的大姨也束手无策。远处弥漫着 厚重的雾岚,苇丛里挤着一群湿了翅膀的野鸽。就在这危急之中,一位救星仿佛从 天而降,他是白求恩医院的老大夫,一位慈祥、诙谐、技术高明的长者。老大夫用 手抓住我枯瘦的小腿,脑瓜朝下,使劲拍打了两下屁股,一口粘液从我的嘴里流淌 出,立刻,我“哇哇”地哭,我活了,一个新鲜的生命真正跑到人间,好一个惹祸 的小家伙! 雨“哗哗”下得很大,雷声掩不住小船上婴儿的啼哭和大人们的欢乐。野鸽扑 腾着湿漉漉的翅膀,飞上了小船桅阁。父亲很高兴,拉着老大夫喝老白干。老大夫 也很高兴,两人都差点喝醉了。第二天,雨停了,天也晴了,老大夫亲自牵来一只 美国种的奶羊,让它和我做伴儿,我是喝羊奶长大的。刚满一岁,我就认得许多飞 鸟和动物,然而,老人说我那时最喜爱柳林里的小鸽。我常常很早就醒来,每当晓 风残月,在母亲的怀抱中,总是稚气地指着远处,含混不清地不停叫着:咯、咯… …。此后,离开了滏阳河畔,在烽火中,我曾经是老一辈的宠儿。童年,有一半是 在马背襁褓里度过。 新中国成立的那年,我被大潮裹着涌进了北京。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一生充 满了五光十色。少年,我有过娇惯、幸福和压抑;青年,我匆忙、恬淡、浸着苦涩 ;中年,我骄傲、自负,天天都充满了希望,天天都面临着抉择。终于,我固执地 做出了一个又险又难的决定,开始在崎岖的小道上爬坡。这个山坡,我爬了十几年, 然而距离山顶仍有万里之隔。像我这个年纪,人家都该是稳定的时候,而我却一次 又一次开始漫长而没有穷尽的拼博。从小,我就记住了令人心跳的梦,梦里的景象 多么光彩,做梦一直做到了老年,天真的梦想让我陷进了各式各样的漩涡。命运总 是挑逗我,我却始终忍受着它的折磨。经过那么多的失败,我更加脆弱,在困难面 前,我曾徘徊在陡峭的山坡,有段时间我只能像哑巴一样沉默。不堪回首!过去, 成就只有过一点点,更多的是风雨、艰辛、起起落落。 我酷爱文学,从高中时代起,数理化就属于“特臭”的一拨儿,可是我的文章 在“民间”却小获夸奖,学校的《青春报》上还登载过我写的长篇诗歌。我最初的 志愿就是当个作家,可是参加工作以后,我曾有好几个机会与“作家”的名分擦肩 而过。肥皂泡破了,写作的热情却越来越火热,文章发表过不少,更多的却束之高 阁。正规的文学高等教育,多年的文字生涯,让我手中有了一支“玩得转”的笔, 朋友们都开玩笑说我又酸又臭、擅长舞文弄墨。我过去用笔,现在使用键盘,一日 不停地记述着生活,默默地积淀,从不敢懈怠。有朋友劝我,让我把写的那些东西 发表出来,我却说,此生只出两本书,一本家乡的故事,一本抒怀男人的坎坷。 梦里的古镇是我日夜思念的地方,我在那里生活过,潮湿闷热的高粱地,烟火 燎绕的土屋,四壁透风的村办校舍,那里留下了我的影子,也留下是非评说。在浑 浑噩噩的时代,在冰雪寒冷的严冬,那里给了我无私的关爱,还有感情的风波。永 远不会忘记,我可敬的外祖父,一位受过高等教育,在古镇上教书一辈子的旧知识 分子,他武功高深,他是贤达君子,是百里村民的楷模。他教会我今生认识的第一 个文字,那是工整的“人”字。他说“人”是棵树,只有根扎得深,才能在风雪中 不弯不折。这个沉重的字,烙在我的心里,融进了我的脉博…… 书里的七级镇,是真实的存在,它在中国地图上只是沙尘般的一点。那里的谷 子散发着香气,那里的棉花雪白丰硕,那里的井水略带着咸味,然而却沁人心脾、 透凉清澈。那里的风情悠久深远,那里蕴藏着中华民族最优秀的传统品德,那里有 世世代代的耕耘者,那里有朴实动人的爱情佳话,那里有惊天动地的恩仇兵戈。古 镇的名字曾经在冀南大地上响彻,这里曾经有整条街的人献身于抗战烽火,这里曾 经是女子文化的摇篮,有那么多的巾帼人物从这里走出来,跨过了两个世纪,她们 的事迹仍然激荡着后人奋斗不已。 梦里的古镇,仅仅是个半真实的故事,一件顶级国宝引起的风波惊心动魄。 “紫定水波双鱼洗”确实存在,解放区政府人民领导群众保护国家文物的举动可歌 可泣,那些血淋淋的案件也不是凭空揣测。美丽勇敢的女主人翁、操行高尚的老人, 还有区党委经济部的干部,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物,他们为民族解放事业抛洒鲜血, 在人民的心里,他们像太行山脉一样巍峨。 在那个火红的岁月里,冀南地区曾经有过一支特殊的部队,这就是区党委经济 部和冀南工商局(银行)的战士们,他们搞贸易、印钞票、查走私,用生命保卫八 年抗战的胜利成果。他们呕心沥血,创建了解放区的繁荣,保卫了人民的安定生活。 他们亦军亦民,能文能武,勇敢沉着,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战胜了各式各样的 罪恶。在极其复杂的斗争环境中,他们有时穿着军装,有时裹着白羊肚手巾,穿着 普通的粗布长衫,没有马匹,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再高的首长也骑着缴获敌人的 自行车。他们经常在老百姓家里吃派饭,和老少爷们儿围在同一张炕桌,边喝着凉 水、边吃着烫手的窝窝。环境残酷的时候,他们忍饥挨饿,冰天雪地里,身上穿得 十分单薄。他们大都是又瘦又黑,腰身细得一只手掌就能把握。晚间,在他们的枕 下藏着驳壳枪,睁着一只眼才能入睡,因为他们随时要应对不测。他们大都是年轻 人,来自当地的村镇,来自八路军部队,来自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也有的来自大都 市和江淮的水乡泽国。他们感情丰富,他们也有很多爱情的故事,那火花有的在千 里之外,有的在青梅竹马的家园,有的就发生在身边,有的悄悄地隐藏在深深的心 际,浓烈而执著。战士们的爱情烧起来就像把火,迷人的故事,让我们听了如醉如 痴,如繁星在宁静的夜空闪烁。 自从八路军东进纵队开进了古镇,古镇的母亲们就用生命、用乳汁哺育了她的 儿女,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她们用鲜血支援子弟兵摧毁敌寇老窝。古镇出现过 “红色大侠”,他们传奇式的英雄事迹让敌人闻风丧胆,哆哆嗦嗦。在解放战争时 期,古镇是老根据地,这里的人民和全国的解放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奉献出 了自己的一切。古镇的小米、古镇的军鞋、古镇的针针线线倾注着老百姓深情的寄 托。他们自觉保卫着祖宗遗留下来的一切,把灿烂的文明献给即将诞生的新中国。 我是古镇的后代,故事里的英雄都是我的长辈,也是我崇拜的偶像,我精心把 几张老照片保存下来,现在还挂在我陋室里最显著的一侧。梦里的古镇,生活中的 家乡,离开它三十多年,想起那些亲人,我就有了感情的冲动,就有了底气进行文 学创作。用笔,去描写英雄,其实是一种崇高的职责,在这个世界上,相信只有我 才能记述他们,有了我的书,他们的事迹不会化为尘风飘逝,在我的笔下,他们永 垂史册! 梦里的古镇,我把它介绍给读者朋友,让我们一起怀念它,在书里,我们走在 泥泞古老的街道上,欣赏激情、奇异而亲切的乡曲,夜宿浓郁的情感部落。 古镇,留下来的故事很多很多…… 我将挂花甲,靠着勇气和职责,写出这部长篇小说,此书虽不精彩,却是我用 心之作,它也许是我坟茔前的碑文,也许是今生创作激情的第一波。 谨将此书献给我的妻子、女儿。 大 涛 2004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