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大妮儿许婆家了没? 喜事快办,闫四这个中间媒人,代表完男方“丢订物”,又代表女方索“彩礼”, 当下,双方就交换了帖子。 闫四办完了事,得意洋洋,溜溜达达来到凌云院里。 凌云家一个院子三间房,院子也就三五丈见方,东墙根儿堆放着柴火,西北角 一间茅厕,南边一个积肥坑。 尚氏笑吟吟地到屋外迎接:“他大舅,今儿这事儿办得挺合人气儿,大伙儿夸 你哩!”尚氏说这话不是恭维,她娘家亲戚不多,闫四事情办得好,自然心里十分 欢喜。闫四得意地说:“客气啥?老八乐意就行!是呗?”越说越觉得风光,一张 肥胖油光的脸上尽是笑容,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一看李凌云的门口,不知怎的,心里开始有点发怵,一脸的笑容渐渐散去。 他过去没有来过七级镇,凌云是方圆几百里出了名的人物,架子又大,所以不 敢登门拜访。这回有所不同,他觉得自己替李家办成了件好事,加上心里另外还装 着一件事,于是就提着气,壮着胆子,挺着胸脯跟尚氏进到屋里。 房子说是三间,实际上也就一大一小,一里一外。外屋里一张方桌居中,一边 一张红木太师椅。后边一副长条几,放着一对明代万历五彩莲池水禽纹盖罐。正中 墙上挂着一幅清末名家于泽九画的松鹤百鹿图,衬着一副清大家何绍基亲笔行书对 联,上联:紫气沭恩承师祖;下联:海屋填筹和合仙。横批就是那有名的匾额:桃 野群英。题款的林工亮担任过威县县知事,后来还当了民国政府农商部次长,在当 地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凌云见闫四来了,也客气地招呼他在方桌右侧坐下,自己在方桌左边靠炕一侧 的太师椅上坐下。在习惯上凌云总是居上座,尽管对方是妻子的表兄。 “去年收成好吗?”凌云抓起一把长果(花生)递过去,问道。 李凌云高大的身躯,威风凛凛,像座泰山,闫四感到自己渺小得就像只地上爬 的小虫,忙恭恭敬敬地回答:“年上旱了,不过还成,勉强收了些,够吃不够的, 汤汤水水吧!”寒暄了一回,两人便无话可说。 尚氏靠在炕沿上,手上纳着鞋底子。只见左一锥子,右一针线,黄铜顶针明闪 闪的,这活儿麻利,还不耽搁说话儿。“他大舅有旁的事儿要说说,是不?”尚氏 是个痛快人,知道闫四是个弯弯绕的脾气,说个事儿能拐出十万八千里去,便不等 他,索性把事情挑明。 闫四见绕不过弯子,也就痛痛快地问道:“咱家大妮儿许婆家了没?”凌云捋 捋下巴上黑黑的半拉长的胡子,没吭声,连看都没有看他。 尚氏心里想这个闫四不是明知故问吗,嫌他 嗦,便赶紧接过话茬儿:“早先, 大妮儿是许配过人家,可是赶上倒霉,那男人没了,以后就没有人来提过亲,都嫌 俺大妮儿霉气。这么好的闺女嫁不出去,今年快二十五了,怎么是好呢?你说咋办?” 李凌云不慌不忙,慢吞吞地说:“不着急,不着急。”边说着,边拿起盖碗儿 喝茶。这意思是告诉来人,有话快讲,讲完走人。闫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感觉 凌云看不起他,也不信任他,于是心想,这种事除了咱,谁还能帮你啊?心里一股 子愤愤不平。他看尚氏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就厚着脸皮,结结巴巴地说:“俺, 俺知道有个人家,不知行不?” 尚氏把鞋底子放到笸箩里,瞪着闫四问:“说说,不妨碍的!” 闫四看见李凌云也在竖起耳朵听着,便得意地说了起来:“广宗县平台村有个 姓刘的小伙儿不赖,属马的,挺孝顺,身板硬,也识字,家里头日子也殷实……” 李凌云不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听闫四说着,心里不禁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 没等他说完,便摆摆手,起身离开屋子,也不跟闫四说啥,就到外边转悠去了。他 走道的声音很重,只听大脚板子蹬着地“嗵嗵”响。 闫四瞪着李凌云的背影,心想这咋回事?怎么这就走啦? 尚氏倒显得无所谓,又拿起鞋底子做活儿,每穿过一针,就把锥子放头发上蹭 一蹭。尚氏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理他做啥?这么大年纪的闺女 嫁不出去,他比谁都急。你说那小伙儿多大?” “二十一!”闫四一边剥着长果皮,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答道。尚氏掐指一算, 小伙儿比闺女小了三四岁,脸上先露出几分不满意。 “大些就大些,这年头媳妇大有大的好处,能过日子咋不好哩!”闫四眼睛盯 着尚氏说。 尚氏琢磨琢磨,叹口气,心里说,大妮儿的年龄确实不小了,哪有这么大的闺 女不嫁人的?虽说闺女长得俊,也有本事,但是现成合适的人也不好找。别瞧平日 老头子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也不少着急,老这样下去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