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妁骗嫁恋蝶兰 那天过晌午,尚氏没有留闫四吃饭。她当然知道人家是吃这碗饭的,就从樟木 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红包,递给闫四。闫四嘴上一个劲儿地推辞,可还是把红包掖在 了怀里。 送走了闫四,尚氏赶紧把丈夫找回家来。两口子在屋里合计了好一阵子。 李凌云十分心疼这几个孩子,他不愿意叫没娘的闺女受委屈,但凡有一点法子, 他也舍不得大妮儿找个小女婿。 他有他的难处。他没有儿子,这在农村风俗里,就等于断了香火,他李凌云这 一支就成了“绝户”。不用说老有所养,就凭自己在七级镇的那种身份和地位,三 个亲生闺女全都嫁不出去,还不是丢人现眼?将来到自己年迈了,不能动了,到底 谁养活谁?这般境地,的确令人难堪。 尚氏说:“俺说句不爱听的话,你也别生气,咱这个家里没有儿子可是大事, 不行就过继一个,可现实摆着,不好办哩!三个闺女都不嫁人,谁家愿意把小子过 继给你?这叫‘活报应’哩!” 尚氏的话直戳凌云的心窝子,理由足足,让人不得不为以后的日子多想想,将 来依靠闺女养老,恐怕不大可能,没有“后”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李凌云思忖良 久,嫁女之意已定。 吃晚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一盆红薯,一碟腌白萝卜,一碟炒干茄子皮。每 人一付筷子,一碗浓浓的、浮着菜叶的小米粥。凌云和尚氏在方桌上吃。三个闺女 挤在小炕桌上吃,没有什么话,她们边吃饭,还不时地看着尚氏的脸色。一盏茶叶 末人形小油灯忽闪忽闪地亮,外头的寒风吹着窗户纸“劈啪”响。屋子里静极了, 能听得见屋顶上野猫来回奔跑的声音。 凌云一声咳嗽,放下了碗筷。尚氏赶紧递上手巾,让丈夫擦嘴。三个闺女眼神 一碰,也放下了碗筷,她们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低头望着父亲那双欲动不动的大 脚,心里“咯噔咯噔”的。只一会儿功夫,闺女们十分利索地把碗筷洗完,把桌子 擦干净,然后齐齐地站在父亲跟前,等着每天一次的教诲。 李凌云稳稳坐在太师椅上,两只手掌搁在双膝上,双目半闭,嘴唇微合,好一 阵子才呼出一口气,沉重地抬着一个手指,指着惶恐不安的大闺女说:“妮儿啊, 爹许留不住你了!” 李英听见这话,马上明白怎么回事,“扑通”一声,双腿跪在爹的面前。她的 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两条漆黑的大辫子垂到地上。她知道,命是爹给的,今后的一 切也全听凭爹安排。 “爹问你一句话,爹叫你嫁人嫁不嫁?”李凌云严厉地问道。李英头也不抬, 眉头紧蹙,脸色惨白,她咬了咬嘴唇,紧跟着说道:“爹说嫁俺就嫁!” “男家比你年岁小,嫁不嫁?”接着,李凌云又问道。 李英的双肩在颤抖,一串长长的泪水流淌到地上。她的头低得几乎垂到地面上, 依旧肯定地说:“嫁!” 话刚说完,李英禁不住哭出了声,两个妹妹扑了过来,紧紧相抱,泪水融在了 一起。见此情景,李凌云只有叹气,无话可说。尚氏在一旁也不住地抹眼泪。 雪终于停了,可寒凉的雾气还是把整个村镇笼罩着。 兄弟们在东院里盖了两间一面砖表的新房。老八备下“龙凤饼”、肉和衣裳, 由闫四陪着,送到那女子家里,然后把新媳妇连同“催装礼”一并娶回了七级镇。 当晚,新房的炕上放上了高高一摞新被褥,墙上贴了几张好看的年画,窗子上 贴了好大的鲜红喜字。炕洞子里烧得热烘烘的。 小小子燃放起了鞭炮,“劈啪”乱响。 新娘子穿着大红绸子袄,头上戴了一朵红牡丹花,嘴唇上抹着口红,坐上了一 顶“二人抬”的小轿子。轿帘子上绣着一对狮子滚绣球,轿子后边还挂了把不断滴 水的壶,象征长流水不断线。小轿子从娘家出来以后,就绕着村子走,意思是没有 回头路。 新娘子蒙着红绸子,被人扶着下了小轿子。一对新人先拜天地,后入洞房。新 房门口贴有李凌云书写的对联:神仙配人合天合地也合;龙凤缘福临禄临寿也临。 第二天,亲朋致贺送礼,杀猪宰羊喝酒,热热闹闹了一天一夜。 不久,李英也要出嫁了。临到定了日子,才有信儿传来,广宗平台村的那姓刘 的男人,是个摇拨浪鼓卖杂货的货郎,有些缺心眼儿、不通情理,婆婆又是个恶妇、 心胸狭窄、脾气又粗野、乡里人见人怕。 到了上轿那一天,平台村那边又传过信儿来,说姓刘的不过十九岁,比李英要 小五岁,一听这个,把凌云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可是,答应了人家的事儿是不能 改变的,更何况收了聘礼。尚氏也很尴尬,但也无可奈何。 上轿的时候,大姐有说不清的愁,诉不完的怨。她哭得很厉害。两个妹妹陪着 哭,眼泪都哭干了。 大姐蒙着红盖头,被众位婶子扶上了小花轿,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湿脚印。 二姐追到大村外,风吹干了嘴唇,双腿麻了,眼望花了,久久不回家。小妹满 心的恨,狠跺着脚,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平之气统统发泄给大地,身旁的雪水泥浆飞 溅脚下,斑斑点点,就像她心里的泪。她们恨透了把大姐送进火坑的人,从这天起, 她们决心与“老后子”誓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