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太了解俺! 一个乱哄哄的晚上过去了,天快亮了人们才踏实睡下,少华、奚厂长、二勇睡 一个炕上。奚厂长这人倒不胖,挺精干的,可是呼噜打得很有水平,声音均匀,高 低有序,中间还有杂音伴奏。起初,二勇推他一下,他就老实一会儿,最后终于不 受任何干扰鼾声大作,如同闷雷一般。二勇的适应性很强,也的确是太疲劳了,没 过多久也就睡着了。好家伙,他这一睡着不要紧,敢情他的呼噜比奚厂长的呼噜还 响。就跟火车拉笛儿一样,还带着哨儿响,似乎要把房顶震塌了。少华可没办法了, 让这两个人闹得天翻地覆,实在睡不着。于是,他披着衣服起来打算察看一下岗哨。 公鸡叫过了头遍,天蒙蒙地发白,山区的暮春浓浓郁都,树上沾满了露珠,小 风吹过,露珠飘了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像是下雨。远处一片大雾,分 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路。少华围绕着印刷厂的驻地绕了半圈儿,看见女职工那边有 一个人影晃动着走了过来,待那人走近,少华认出原来是李琼。 李琼打老远就认出了少华,心里暗暗地想,为啥这么巧?她本来也是实在睡不 着才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可一出门就看见了他。鬼使神差,不知被一股什么 力量驱使,两人碰在了一起。李琼慢慢地向少华走去,少华也向她走来。在一棵梨 树下,两人心情复杂、百感交集地面对面站着。 从威县出来,一路之上,少华也没顾上和她说一句话,现在面对面站在一起, 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瘦啦!”少华看着姑娘那丰腴的脸颊陷了下去,身上穿了一件长二尺半的 军装显得有些瘦弱。那双善于观察又善于表达感情的大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温柔和体 贴。 “你更瘦了!”李琼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可是少华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那 么甜美,在他的心里永远不能忘怀。平时,他闲下来的时候,常常不自觉地回味这 声音,这声音在心里响起,就仿佛姑娘站在身边。 他真地从心里爱上了这位美丽、智慧、理智又懂得体贴的姑娘。李琼靠在梨树 上,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骨头梳子,害羞地递给少华说:“看你那头发乱的!” 少华含着微笑,接过梳子,在头上梳理了几下,那浓密的头发瞬间变了样子。 在李琼眼里,少华愈发英俊了。 李琼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少华的心里滚烫滚烫,犹豫了一会儿,从内衣口袋 里取出一样小东西塞到姑娘手里。姑娘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一粒曾经打进皮肉的铜 算盘珠子。李琼的眼眶顿时湿润了。原来少华把这东西一直珍藏着,贴在心上。 不用再说什么了,这时还有什么语言能胜过这无声无息的交流?彼此之间的思 恋,流露在太行山麓的晨雾之中。 也许,李琼还不太懂得爱情为何物。但她毕竟二十多岁了,男女之情不再是那 种朦胧、新奇的幻想了。她渴望高尚纯真浓厚的爱,渴望实实在在的爱,从她在衡 水湖畔和少华见面的那天起,她的心目中就有了一个男人,是第一个,也是惟一的 男人。 自幼受到的封建礼法教育,使她不得不矜持,她不会表达,也不懂何为机遇。 爱情快要到来了,她却感到恐慌,人世间难猜、难测的事太多,人情莫道春光好, 只怕秋来有冷时。她读过不少的书,多少青年男女的恋爱悲剧使她暗地里掉了不少 泪。她不愿重蹈那些悲剧女性的覆辙,决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 现在,她发现她所爱的男人早把心默默地献给了她,然而她还没有足够的理由 去公开自己的爱,只是把它深深埋在心里。姑娘的手心里紧紧握住那粒珠子,汗漉 漉的,她的心跳得像小兔子。 两双萌发了爱恋的眼睛,默默相望。姑娘一动不动望着少华,似乎在期待着什 么,少华如果主动些,姑娘不会拒绝。 良久,在少华的目光里,她发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少华胆怯了,他被姑娘的 美丽所震撼,被姑娘的温情所融化,被姑娘的真诚所感动,这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了 一堵无形的墙。他突然感到自愧不如,他还有着难以启齿的隐衷,为此,他不愿欺 骗面前这位平生遇见过的最完美的姑娘,也不愿欺骗他自己。 少华默默地祝福着他所爱的姑娘,他像兄长一样,关心地说:“今天你没啥事 吧?你们女同志还好,这次男的年轻同志,病得更多一些,反应也强一些……”他 含含糊糊,不知说什么好。 李琼心里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凄楚,她不理解少华为什么总是掩饰自己的感情, 在战场上是一位英雄,在女人面前怎么变得如此懦弱? 越想着,姑娘就越害怕少华离开自己,手心里更加使劲儿捂着那珠子,依旧望 着少华,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大眼睛里闪着柔和目光。她实在不愿他就这样离 开。可是少华终于无言,缓缓移动着脚步,脸上充满了内疚。姑娘咬着嘴唇,眼里 湿润了,目光里露出了恳求。 然而少华终于心情沉重地说了一句:“你还不太了解俺!”说着,就离开李琼, 迈着重重的步履,向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