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兰州市区 兰州,中国西北地区军事重镇。黄河像一条巨龙,从城市中间飞腾而过,黄河 水汹涌澎湃,卷着泥沙,冲击着黄土高原,灌溉着两岸的土地。 少华、钱离、李琼和李云肩四个人,从威县出发,经邢台到邯郸,然后从这里 离开冀南地区,由太岳军区的部队护送过了河南省全境,直到陕西华阴。西北地下 党的同志接过他们,经过漫长路程,一路之上,风尘仆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 达甘肃榆中县境内。在夏官营告别了西北的同志,他们步行到了东岗镇,不多远, 就进入了兰州市区。 他们化装成做丝绸生意的客商。 少华自然是老板,穿件夏布长袍,分头油亮,潇洒大方,风度翩翩。当他刚刚 走进兰州市区的时候,不禁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小时候,他到过兰州。当初,他被土匪从威县绑架到了石家庄,后来,土匪大 头子陆青毛投奔了驻兰州的陕军孙蔚如,部队被正式收编,这伙土匪就乘火车经郑 州到了宝鸡,然后一路徒步行军到了兰州。 那是在冬天,陇东地区下了大雪。白雪厚厚的,覆盖着大地,寒风凛冽,吹得 人寸步难行。土匪头儿穿着皮袍,小土匪也披着棉大氅,少华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破 烂的夹衣服,连个帽子都没有,脸上生了大片的冻疮,脚冻烂了,浑身也没有一处 好地方。在风雪中,他一步一步地挨着,随时面临死亡。 土匪们害怕他逃跑,就用一根钢丝,穿透了他两只手掌心,后头有人牵着,还 不如一头牲畜。一路之上,他的血流在雪地上,流在马棚里。他的双手溃烂了,胳 膊红肿了,发着高烧,还得跟着走,途中不知昏死过多少回。 少华顽强地和命运抗争着,说也奇怪,他竟然挺了过来。他咬着牙,饱含着仇 恨,四肢冻僵了,手上淌着血,然而,生命之火却越烧越旺。 在甘谷,他路过一座长满了竹林的野山,他喝着冰凉而甜美的泉水,倾听自高 山潺潺流下的溪乐,忽然看见了冬天里的蝴蝶,有拳头那么大,三五成群,色彩斑 斓,在眼前飞来飞去。他以为这就是梦,人间最富有生命力的幻想。 这幻梦支撑着他,让他在这条死亡之路上挣扎。 最后,他竟然活了下来。 作为一个肉票,他被藏匿在已经被收编成国民革命军的土匪队伍里,沿着一条 石板路,上了六盘山,又赤脚过了永不结冰的鸳鸯滩,跋山涉水,历尽千般苦难。 他忍耐严寒,经常饿着肚子,经常被土匪殴打,就这样终于到了兰州。不久,又出 了乌鞘岭到了高原西宁。那时候,他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少华在兰州,碰到了救命恩人王旭初,帮他摆脱了土匪的控制,后来又经过一 番周折,回到了家乡。从那一段难忘的生活开始,他认识了人生,重新选择了一条 生活道路。现在,他以一个身负特别使命的共产党员身份,又回到了兰州,脚下这 条路,是那么熟悉,令他百感交集。 李琼扮成老板的太太,穿件雪青缎子旗袍,头上还插了根银钗,脚下换了双高 跟皮鞋,一改往日清纯俊秀,显出无限的妩媚姣好,就像一朵沐浴过露水的桃花。 她不习惯这种打扮,走路被迫一扭一扭的,只好紧挨着少华,生怕落下了半步。 李云肩就是老板的小姨子,也穿了件旗袍,不过是淡粉色洋布的,让人看起来 不像阔小姐,倒像是刚毕业的学生,看上去柔弱文雅,俏丽娇羞,又有点活泼可爱。 她时而搀扶着穿了高跟鞋的二姐,时而跑到前边向行人问路,当地听不懂她说的话, 拼命地摆手,她不停地“咯咯”笑。 钱离化装成账房先生,短粗的身上穿一件大对襟儿疙瘩扣的夏布褂子,背着一 件盛着各式账簿的背囊,在三个人后边跟着,唯唯诺诺很是称职。 他们雇了辆马车,四个人都坐到了车上,车子由一匹马拉着,这是匹河套马, 矮小粗壮,拉着四五个人并不费什么力气,四只小白蹄子放开,嗒嗒嗒的挺有节奏。 一条土路,从东岗大街一直贯穿全城,街道两侧的房子都是黄土夯的,表面上 连块砖都没有。地是土的,房子是土的,整个兰州城显得很陈旧、萧条。行人很少, 街上冷冷清清,几辆人力拉水车“骨碌碌”地响,偶尔有几位头上蒙着白纱、黑纱 的妇女走过。她们都穿着肥大的长袍子,也看不清她们的年纪和长相。 少华小声对李琼说:“这些人都是回回族,面罩不同,身份也不同哩!”李琼 好奇地瞧着这些女子,悄悄捅捅少华说:“俺也弄个罩儿,把脸罩起来,行不?” 少华听见李琼这么说,看她变成一个幼稚的孩子,于是他笑笑说:“不行!” “为啥不行?”李琼好奇地问。 “戴是能戴,你一走道儿,人家就看出来啦!”少华在兰州呆过,这地方的风 俗懂得一些。 “真的?”李琼见少华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在说笑话,于是就更加仔细地观察,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女人走路的姿态不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哦”了一声,似乎 发现了什么,冲少华不住地乐。 少华也跟着乐,但又觉得不甚明白,便问她:“乐啥哩!” 李琼忽然感到害羞起来,把脸埋在两条胳膊里,一声不吭。 李云肩光顾了看街景,听见二姐咯咯直笑,觉得怪怪的:“嘿!干啥哩!” 二姐抬起头来,瞧了云肩一眼,止住了笑。 云肩连翻两个白眼儿,不满地嘟囔着:“有病,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