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父亲又不是恶霸地主怕啥? 少华从身后取出一大包东西,递给彬卿说:“彬卿叔,别的您也不稀罕,这是 家乡一点土特产,给您和婶子尝尝……”王彬卿听说是从家乡捎来的,高兴得不得 了,一边说:“不客气,不客气!”一边忙把那包打开,见里面有花生、有芝麻、 有柿饼,还有两瓶香油和一小口袋小米,激动地对妻子说:“玲娟呀!你看这大老 远的道儿,还带来这么多东西,真是的!” 秦玲娟在旁附和着说道:“多不容易,多不容易!”说着,把切好了的白兰瓜 放在盘子里,递给少华和李琼说:“吃点白兰瓜,来,吃点!”一边叫客人吃瓜, 一边叫年轻的女佣人过来,给客人倒上茶水。 李琼本来在生人面前有点害羞,现在看人家这么热情,就不那么拘谨了。她从 盘子里取过最小的一块白兰瓜,轻轻地咬了一口,心想:“甜是甜,总没有家里那 脆沙瓤的大西瓜好吃。” 正琢磨着,只听秦玲娟那铃铛一般清脆好听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好吃 不?”李琼嘴里有东西,只好冲她点点头。秦玲娟呵呵直笑,她对这么一个美丽纯 朴懂事的侄媳妇相当满意,于是对少华说:“你看你,真有福气!” 王彬卿拿起那瓶香油不住地闻,家乡的小磨香油最有名了,浓浓的香气,似乎 还微微拌着家乡的泥土香,扑面而来,这芝麻油香引起了他的许多回忆,渐渐的, 眼里湿润了。 他是一个遗腹子,母亲远嫁山西,家乡没有什么近亲,少小戎马,多年在外, 飘泊千里,与家乡没有一点联系,这也情有可原。然而,能看得出,在他的身上, 冀南人的乡音未改,本色未脱,他仍然没有忘记故乡,他在想念家乡,在回忆孩提 时代嬉戏的故事。少华试探性地说道:“家里人都想念你哩!” 王彬卿叹口气,猛然想起当年在陕军里共事的同乡好友,便问少华:“旭初兄 现在何处?你知道不?” 对于这个问题,少华早就有准备。实际上,王旭初从陕军返回冀南以后,就成 为冀南武装暴动的重要领导人,抗日战争开始以后,就被组织上调到晋察冀军区工 作,担任过组织部副部长,现在是一个野战纵队的副政治委员。他觉得如果把情况 说得太具体了也不好,于是就说:“听家里老乡讲,旭初叔现在聂荣臻那里做事, 多少年了也没有回家去过。”“哦,是这样。”王彬卿听少华说起聂荣臻这个赫赫 有名的人物,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再朝下问了。 他望望少华,觉得这个当年才十五六岁的肉票,现在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当初, 少华刚从土匪手里被解脱出来,瘦小枯黄,惊恐不安,像只受伤的小羊,然而此刻 站在他面前的少华,气质成熟,眸子里充满聪明睿智。他感慨万分,尤其叹息时光 推移之迅,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王少华突然大老远地来到兰州,一定别有原因, 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们这次来兰州,有啥需要俺帮忙的吗?” 少华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就说:“彬卿叔还不知道,俺家做绸缎生意有几年 了,眼下,华北一带有战事,生意难做,这次来兰州,没别的,主要是看看这里的 市场行情,找条销路吧!” “哦!”王彬卿知道少华家里是大地主,而且曾经是威县的首富,听说少华在 做生意,心里便顿生疑窦,就问道:“听说,你们那里不是搞土改了吗?” 少华见他警惕性挺高,就接上话茬儿说:“是,俺家里是划成地主成分了,可 俺父亲又不是恶霸地主,怕啥?再说,俺自己是商人,按照他们的话说,是民族资 产阶级哩!人家对守法经营的商人还是尊重的。”少华的语气淡淡的,态度很自然, 让人听来不可不信。 王彬卿伸手给少华倒了杯茶水,又问:“你做生意多久啦?” 少华不用说谎,因为他从一九三八年起的确从事经济工作,而且做过根据地最 大的贸易公司经理,这方面不是外行。他说:“也不多久,有几年了。那边绸缎行 里的人都知道。” 王彬卿听少华说话时的口气,就不像外行,觉得再问下去,跟审问人家似的, 不够意思了。秦玲娟呵呵笑着,从丈夫身边起来,坐在李琼身边,抓起她的手来, 放在自己膝盖上,一边抚摸着一边说:“到这儿就算到家啦!这些年,彬卿也没少 念叨少华,这不跟做梦似的,说团聚就团聚啦!” 可是少华对做生意的话题很感兴趣,他请教王彬卿说:“那边绸缎生意还真是 不好做,连年打仗,眼下又土改,如今穿绸缎的人不多了,大城市随时都有爆发大 战的可能,俺可不敢去那些地方发展,听说甘肃这边还平静,生意相对好做些,是 不?” 王彬卿很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说:“你错了,这里局面更乱!你在街上就没 感觉到?兰州是一个多种势力争权夺利的地方。中央军、保安司令部、马家军、旧 东北军、西北军和地方宗教势力,还有红枪会,连直系吴佩孚在这里也有一堆信徒 哩!哪一家都不善!他们明争暗斗,手段很多,老百姓也是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