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5) 第二天,我们就分手了。 她提出来的。我没有问为什么。可她还是主动解释了原因。她说,岛屿,希望 你不要误会,不是身体上的原因,我愿意相信你是太紧张了才会那样的。主要是我 觉得我们在一起,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你总是封闭自己,不把你给我。我看 你,永远隔着一层毛玻璃,不甚真切。我永远没有踏实落定的感觉,永远在想、在 猜、在寻找。岛屿,原谅我放弃你。 我们沿着二操场的足球场外圈的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若干圈之 后,悲伤的夕阳惶惶然下坠,雪地上仍有男生在大呼小叫地踢球。看台的台阶上有 稀拉的情侣,一起看冬天的落日,校园广播开始放齐秦的老歌《大约在冬季》。 我挖空心思在想:为什么同一个落日下,有人看它觉得幸福,而另外一些人看 就觉得悲伤呢?这个问题看起来无比简单,其实不是。 她看上去有点疲惫。 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说:“不必了,到此为止吧。” 话毕,折身从操场的侧门走掉,消失。 走了她,童童才开始徐徐向我靠近。结识童童以后,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若是那 个女孩不从我身边离开,她则永远不会有勇气走向我。我搂着她说,你这不是来了 嘛。她调皮地说,来了就赖在这儿,再也不走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文化活动中心跳舞的时候,我独自一人陷落在角落的沙发里, 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像面部神经坏死一样,麻木不仁。 舞池里有跃动的人群与光影。 那一段时间,我真的状态低迷。像条受伤的狗,落魄不堪。 我在角落里抽烟,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升起的烟雾在灯光下的奇怪景象。我的 样子在四遭的人看来多少有些怪异。这种无聊的举动大约会被人讥笑为神经病吧。 一个女孩,瘦骨伶仃的,两条笔直的细腿立在了我的眼前,像一朵莲花,她的 面容是单薄的,眼睛、鼻翼、嘴唇,全部是单薄的,加之玲珑,这使她整个人有种 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的错觉,仿佛一个女中学生。 我以为她会邀请我跳舞,至少会同我说一句话。可是,我错误地估计了我自己 的魅力。她不过是在我的身边坐一会儿而已。一脸怅然。我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 恰巧她也在看我,目光对接的一刻,我恍然觉得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响了一下,咔 的一声,类似冰被划破的声音。我若无其事地倾听着身体里古怪的声音,继续抽烟。 不一会儿,一个男生拨开人群,冒冒失失地探出身子,跑向我们。站在女孩面 前,浑身汗津津的。胳膊肘还夹着篮球,穿大而拖沓的跑鞋,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响 亮地对坐在我一侧的女孩说话:“童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调皮地说:“我想跳舞。” “你不是说要看我玩篮球吗?像NBA那样。” “你又不是乔丹,有什么好看的。” “可……”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其实,我是想跳舞。” 男生搔着脑袋,腼腆地说:“可是我不会跳舞。” 女孩将男生的话虎头虎脑地斩断:“谁说我要和你跳了?”她说这话时飞快地 瞟了我一眼。 我把烟头掐灭,站起来,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去,深情款款地望着女孩那张俊美 的脸庞:“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羞涩地笑了一下,将手递来,搭在我的掌心,温热的,我牵住她,向舞池的 中心移去,她边走边说:“真好,终于在一起了。” 我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 大约一周后,我逃掉了该死的下十八层地狱的中学语文教法课,躺在床上百无 聊赖翻来覆去烙煎饼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我光着屁股去接电话,一个孱弱的 声音飘过来。 “你好,你是迟岛屿吗?” 我怜香惜玉地说:“是啊,我就是。” “你可以下楼来吗?” “现在?” “对,我就在你们楼下等。” “你是?” “我是童童。” 我差不多已经把这个女孩忘记了。怔了一下,恍惚般地想起了她不安且贪恋的 眼神,才微笑着说:“好吧,你稍等一下。” 我开始折腾,刷牙、洗脸、擦皮鞋、系领带……等我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楼下的 时候,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难免丧气。只有空荡荡的风从外面吹过来,我四处 张望,试探着叫了一声:“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从门厅外面的玻璃后面缓慢移出了一个女孩,童童,披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更反衬出她的玲珑娇小来。这个形象,让我想到了杜拉斯笔下湄公河上那个不及十 六岁的法国少女,心里便陡生出怜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