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绝望挺进(2) 暗无天日。绝命在即。 春末的夜晚,我和曼娜成为了两条搁浅的鱼,嘴对着嘴,张着眼睛,看夜晚蒸 腾起来的星星,淡淡的光洒下来,空气里有太多的灰尘,沾染了我们一身,搞得我 们像是两个出土文物,我们互相拍打着对方,又跳又唱的样子,开心得不得了。可 是笑着笑着又哭了。光影切入瞳孔的瞬间,曼娜抓住我的肩膀大声地对我说:“岛 屿,带我去摘迎春花?” 我白痴地说:“到哪儿去摘?” 曼娜就指指楼下,我们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争先恐后地跑出去,赤着脚丫,小 石子硌着了,疼,却是幸福,蔓延了一身,我摘了大把大把的迎春花,把它扬在曼 娜的身上,把她弄得花枝招展,而且一身全是花香。 她说:“我的小王子,你说我像不像新娘?” 我说:“像,我是小王子,你就是我的小狐狸。” 草丛里有虫子在鸣叫,我们听见了,这样生命才更真实。 曼娜说:“你不想见童童了吗?” 我说:“不想见了。” 事实上,我还想见。我忍不住给童童拨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像是一条温暖的 小溪向我流淌而来,她还是那句亘古不变的话:“是你吗?岛屿。我想你了。” 我的心“哗”的一声就碎了,碎了一地,再也拾不起来了。我怎么能把自己的 小女孩遗弃呢? 她的声音很疲倦,很疲倦,仿佛就要睡过去一样。 我对电话里的童童说:“你为什么在看见我的时候躲来躲去?” 她口气坚决果断:“我没有!” “怎么没有?!而且那天我还看见了伊诺。” “你胡说!我从不曾和他在一起!”童童甚至有了怒气,对我发起火来。我知 道她在说谎,心里有了一点察觉。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纠缠下去了,是的, 还缠住这些不肯放手做什么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用曼娜的话来说,我们都是 一脚迈进了阎王殿的人,除了等死,什么也不能做。我要趁自己还活得像个样子, 去见童童。然后离开她,永远地离开她。 “不说这些了。童童,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见你。” “岛屿,明天上午十点,学校门口,栅栏见。” 我说:“好。” 这时候,曼娜的双手从我的胳膊肘下伸过来,将我抱紧。她的吻随即像冬天的 雪花一样,一片一片落下来,微凉却带着舒适的温度,这或许正是我需要的。挂了 电话,我迫不及待地转身。 …… 和曼娜平摊着四肢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近乎虚脱,心里却 是幸福满满的样子,我和童童之间的芥蒂就这样消除了,明天上午我就可以见到她 了,拉着她的手,说许多有用和没用的废话。这在我来说确实就是幸福。忍不住把 这个想法对曼娜说了,她先是笑,笑着笑着就从床上跳起来,她声色俱厉:“别忘 了,你是感染了SARS的人。你会死的!你会传染给童童的。” 我突然就傻了。 “我怎么办?”我是不能要童童知道我已感染了SARS的,那样她会疯,会 不顾一切——我真的不想她受到伤害。 她没有回答我,把音响打开,我听见了Kurt.Cobain的《some thingontheway》。在音乐中,她再一次向我走来,对我露出了曼妙 的微笑:“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放弃去见童童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仅仅是为了 她,也是为了我。你不是说过,要做我SARS时期的情人吗?岛屿,也许你忘了, 但我却一直记得。” 我岔开她的话题:“到底什么是朋克呢?” 就是那天晚上,亲爱的曼娜,一再满足我欲念的曼娜铿锵有力地说:“绝望、 挣扎、背叛、逃离、断裂掉的手指,是另外与号叫,痛苦与愤怒,把一切摧毁、砸 烂。” “可我从Kurt.Cobain最后的一声叹息里听出了孩子般的无助,那 是在呼唤,在乞求人们的施舍与怜悯。” 曼娜说:“其实Kurt.Cobain很早很早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绝望了。 八岁的时候露宿桥洞,他永远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灾难降临,在这个社会,他永远是 弱小的,局外人,他唯一的选择是被遗弃,被忘记,用尽心力,哪怕是靠吸毒,靠 子弹摧毁自己的脑袋来维持呵护若即若离的温暖。这就是朋克。” 我点点头:“朋克就是孩子,一个任性而无望的孩子。” 曼娜把我搂在怀里,她说:“我们都是孩子,生活在一个被世界所遗忘的朋克 之城。” ——我们把澹川叫做朋克之城。 那是二○○三年四月的澹川,SARS像暴风骤雨一样降临这个城市。将我和 曼娜囚禁在那里,我们像是两个仰望星空的小孩,焰火不断地盛开,降落,我在寻 找、等待。我知道陪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我最后的归宿。当盛大的繁华落 幕的刹那,我发现曼娜带着我的爱消失了。 这仅仅是一个梦吗? “这仅仅是一个梦吗?”我可怜巴巴地问曼娜,眼泪就流了下来。现在我才想 起来,自己是感染了SARS的人。身体再次感觉到低低的温度,在皮肤之下的血 管内蠢蠢欲动,我抱住曼娜一遍一遍问她:“我们终究是要死的。是不是?” 之后,整个晚上,都坐在大房子门前的廊柱下,抽烟,哭,发呆,沉默,露水 打湿了我的白色衬衫,我像一个失恋少年,蔫蔫的,也许这个时候再听听Jay的 歌就像了。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