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依然站着(4) 离家很近很近的地方才注意到身后的那个黑影。 我不知道他已经尾随了我多长时间,我停下来,转身看了他一眼,他也停在那 儿,定定地看我。我继续往前走,然后胡思乱想,把他想象成一个杀人狂,或者, 或者是强奸犯!心里微微有了恐惧,脚步却怎么也快不起来。我终于走到家门口, 在一小片灯光那里站住,再回头看他,在模糊的光线里,我看见他穿着蓝色的牛仔 裤,白色的衬衫,似乎是一尘不染。还有一张脸,浮现出来——张卓群。 他的声音有稀薄的温度:“榛,你别怕。我是张卓群。” 我扯了扯裙子,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攥在手里,手心里有汗。我 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用石头敲破你的脑袋。” 他说:“好。你等一会儿。” 他踢踢踏踏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踢踢踏踏地跑回来,用衣服兜着许多的小石 头。一颗一颗扔到我的脚下来,然后傻傻地笑着。 他说:“我要是敢过去,你就用小石头把我的脑袋敲出一个大包来!” 他的白衬衫脏了。 他站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开始说话,那声音若有若无,宛若天上将要消失的星 光。他说他一直是一个悲伤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说:“我的父母也许 就要离婚了。我的爸爸好像和别的女人也有孩子……我很想知道那孩子是谁,长什 么模样,爸爸说是个女孩,也叫榛呢!不知道和你是不是一样的名字。想想也挺好, 她要是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我才不傻了吧唧的妒忌呢!有什 么妒忌的呢!其实有个姐姐妹妹多好啊,可以一起玩,遇到什么事啊还可以商量。 你说是不是?” 我有点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他又从头说起来:“我爸妈就要离婚了。他们离婚了,我怎么办呢?爸爸是不 是会去找那个女人呢?我知道那个女人叫苏。我还看到了她的模样。我觉得她和你 有点相像呢!她问爸爸要他们之间的孩子,爸爸说……不说这些了,不说了。” “……” “我想,要是我去自杀,或者离家出走,也许我的父母就怕了吧!就不会离婚 了吧。谁知道呢。我也没试过。明天去问问岛屿老师去!” 我忽然就看见那张脸。支离破碎。 我大声叫道:“讨厌!走开!” 他受到了惊吓一般,像一只小兔子竖起了耳朵来:“你怎么了?” 我说:“我是一个贱货!你们都别来烦我!” 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了,都因为潘景家。是不是?他总是惹你哭欺负你。是 不是?我下次见到他一定饶不了他,我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我说:“你滚你滚!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把他抛给我的那些小石头扔过去,叮叮当当的,有几个打在身上,他发出痛 苦的叫声。身影一点一点远去,却总是念念不忘地回头看我。 我转身冲进黑乎乎的楼道。一边跑一边想:这个男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 温柔了呢?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弟弟在看守所里被关押了一周。他被放出来那天,我看 见的弟已经长出了淡淡的胡须——终究是个男孩子了。他没对我说什么,依旧是原 来桀骜不驯的模样,只是头发凌乱,眉毛枯萎。他根本不把我和姐姐放在眼里,大 大咧咧地招呼着他的狐朋狗友去吃庆功酒了。 “这也值得去庆祝吗?”我问姐姐。 姐姐说:“随他去吧。你管他做什么呢?” 姐姐还告诉我,弟是被人陷害的。被抓起来的褐海中学的三个高三学生才是罪 魁祸首。他们和弟结下了仇。所以在那天晚上,才强迫着弟吞下了大量摇头丸。而 且在他身上也偷偷放了很多粒。然后又叫来了警察。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们是痞子。” “是痞子也该有原因的。”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 “当然想。” 于是,姐姐就说了:“榛,记住。都因为你。” “因为我?”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和弟原本是很好很好的 兄弟。却只因在一次口角中提到了我。他们不知道潘景家是我的弟弟。口口声声用 下贱肮脏的字眼来形容我。他们甚至想在第二天放学的路上拦截我…… 我一下就想起了弟那天为什么一直粘在我的身边。 原来,原来。 “可是,他只能是我们的弟。对不对?”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姐姐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的青葱的树叶,发出很 响亮的哗啦哗啦声,我知道,夏天终于到来了。阳光垂直着落下来,将我心里最黑 暗的洞口照亮。一片夺人的温暖。我知道自己终于逃了出来,虽然鲜血淋漓,伤痕 累累……是的,他终究是我的弟。 我们也许是有血缘的,谁知道呢? 我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气,对姐姐说:“我请你去吃麦当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