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玛斯岁月(1) 第二章 玛斯岁月 她是一个波兰地主的女儿。她父亲背了一身犹太人的债,然后娶了一位有钱 的德国女人。起义前夕他就去世了。她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一个叫保尔o 兰 斯基的知识分子,这人在柏林留过学,回到了华沙,成为一名爱国主义者。她母 亲后来又嫁给了一位德国商人,离她而去了。 丽蒂雅嫁给了这位年轻医生后,像丈夫一样也成了一位爱国主义者和解放先 锋。他们尽管穷,可很清高。她学会了做护士工作,以此表明自己解放了。他们 是发端于俄国的那个新运动在波兰的代表人物,他们既是极端的爱国主义者,同 时又很有" 欧洲味" 。 他们有了两个孩子。然后,伟大的起义开始了。①兰斯基激情满腔,四处奔 波,在自己的国民中慷慨陈词做鼓动工作。身材矮小的波兰人冲上华沙的大街, 向每一个俄国人开火。他们冲到俄国南部,在那儿,六七个波兰起义者挥刀呐喊 着飞马冲进一个犹太人村落,扬言要杀所有活着的俄国人。 兰斯基也是个烈性子人。有点德国血统的丽蒂雅虽然来自另外一种家庭,可 家庭痕迹在她身上已荡然无存,她完全卷入了丈夫的爱国热情中去,追随他的宣 言。他的确很勇敢,但他的言谈则更生动无比。他的工作艰苦极了,战斗到最后, 除了双目还炯炯有神外,他已是心力交瘁了。丽蒂雅对他折服了,像服了麻醉药, 影子般地在他身后跋涉,服侍左右、响应他的召唤。有时她带上两个孩子,有时 就得拋下他们。 一次,她回来后发现两个孩子都死了,是得白喉死的。她丈夫不顾一切地放 声痛哭起来。可是战争还在继续,他很快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丽蒂雅脑海 里一片昏黑,走起路来总是悄然无声。她内心深处充满奇怪的恐怖感。她的欲望 是在恐怖中寻求满足,进尼姑院,在冥冥的宗教礼拜中满足自己的恐怖本能。可 她又不能。 然后他们到了伦敦。瘦小的兰斯基一生都在反抗和斗争中度过,现在已无法 松懈了。他有点失去理智,脾气暴躁,目空一切,这样的人在医院里当助理医师 是不行的。他们几乎沦为乞丐,可他仍对自己的理想矢志不渝,他似乎完全生活 在幻觉之中,在幻想中他很是雄姿英发。他为使妻子免受这种潦倒境况的屈辱抗 争着,围着妻子团团转,像一把挥舞着的剑戟保护着她,很有点酸劲儿。这在英 国人看来真有点煞风景。他牢牢地掌握住她,好像把她麻醉了一样,她显得驯服、 阴郁,总是神态晦暗。 他日渐虚弱。当孩子出生时,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不过对自己的信念仍然 坚定不移、她看着他走向死亡,照顾着他和孩子,可实际上她是心不在焉的。她 心上总笼罩着一层阴影,似乎是在懊悔,要么就是在回忆着黑暗、野蛮和神秘的 恐怖,回忆着死亡和复仇的影子。丈夫死后她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会围着她团 团转了。 英国这冷漠陌生的情调正好适应她的心情。她来之前就粗通英语,加上她模 仿能力强,来英国后很快就学会了英语。不过她不了解英国人,更不了解英国的 生活。是的,这里的东西不是为她存在的。她像行走在地狱中一样,鬼影们一个 挨一个挤在一起,但相互之间并没什么关系。她感到英国人是个强壮却冷酷、有 些敌意的民族,她就在这些人中间茕茕彳亍。 英国人对她算是够尊敬的了。教会照顾她,免得她缺吃少穿。她毫无激情地 混日子,像个影子。偶尔孩子的爱恋会使她感到难受。她那奄奄一息的丈夫,他 那双痛苦的眼睛和皮包骨的面容已经成了幻影。她似乎又看到他被埋葬了,抛到 一边去了,于是这个幻影消失了,她不再受到他的骚扰了。时光在流逝,黯然无 光,她就像在冥冥之中旅行,对身边徐徐展开的风景画毫无感知。每天晚上她摇 着孩子,她会哼起一首波兰催眠曲,有时她还会用波兰话自言自语。在其他方面 她不想波兰,也不想她度过的那种生活。那是一片墨迹中隐约呈现出的空白。她 生活中表面上全是英国这一套,但她那抽象思维中长长的空白与黑暗却属于波兰。 她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虽然还有点不习惯,但已经对伦敦的市井生活注 意起来了。她意识到周围的某种东西非常陌生,她处在一个奇特的地方。以后她 被送到乡下、农村使她忆起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家乡,忆起了家乡田野上的大房子 及村民们。 她被派到约克郡,在海边上的一所修道院里给老院长当护士。生活的万花筒 第一次在她面前转了一下,让她见识到她必须见识的东西,开阔的农村和荒野刺 激了她的头脑,一次又一次地刺激她,迫使她感受这活生生的东西,唤起了她的 童心,她感到这儿与她是连在一起的。 她周围,天空中变幻着绿色、银白和蓝色,与大海潋滟的波光交相辉映,她 非朝它们看上一眼不可。报春花盛开,如火如荼。她弯腰在绊脚的花簇中摘下一 两朵来,在生活的新鲜色彩中淡淡地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她一整天都坐在窗台上, 大海波光粼粼,忽闪,忽闪,不停地泛着耀眼的光芒,似乎要把她载了去。大海 的波涛声对她是一支催眠曲。她觉得舒坦。自我意识稍一放松,有时她会感到迟 疑,有时她眼前会产生活蹦乱跳的孩子的强烈幻景,真让她有苦难言。于是她的 心灵又泛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