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海峡之痛(49) “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罗进说。 “美国大兵在这里跑来跑去,共军敢来?” 罗进说,共军在韩国跟谁打?还不是美国人?等有了足够的飞机和军舰,他 们就上来了,到时候不管国军美军都一样,屎都得拉在裤裆里。 吴淑玲问:“那你还呆在兵营里干什么?等枪子?” 罗进一声不响。 吴淑玲把罗进带回家。吴淑玲住在小街附近一条巷子里,那一带多为平房, 显得破旧低矮,屋顶覆盖的瓦片都黑不溜秋,有一种饱经沧桑模样。吴淑玲住的 房子是两层小楼,楼前一圈围墙围着一块小庭院,楼虽也旧,在周围平房中倒有 些鹤立鸡群。 罗进问:“是自己的房子?” 吴淑玲说房子是她到台中后买下来了,用的是孩子他爸爸留的钱。罗进说, 这肯定是保安队长大人健在时搜刮的民脂民膏。吴淑玲倒没生气,只是摇头道: “又来了,总这么阴阴沉沉。”罗进问起吴淑玲的孩子,吴淑玲说:“上学去了。” 罗进在吴淑玲家喝了一下午酒。吴淑玲在台湾已经不做酒馆生意,她自己家 里就是寡妇独子,没一个喝酒的,可她的柜子里金屋藏娇装着好多酒,一瓶一瓶, 全是金门高粱。她说:“我知道会有人要来喝的。”罗进也不要其他下酒的,只 要花生,吴淑玲现炒了一盘,罗进便坐在吴淑玲家楼下厅堂的八仙桌边自斟自酌, 埋头喝酒,一副认真办公之状。吴淑玲在一旁看着,时而跟他说说话。 “这么喝不行,”罗进对吴淑玲说,“会坏事的。” “你有几天假?” “三天。” “那就喝吧。” 罗进大醉,当晚人事不省,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罗进发觉自己躺在 吴淑玲家楼下侧房一张陌生的床上,有一个男孩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吴淑玲的孩子,时近十岁。罗进在金门时常进吴淑玲的小酒馆,因此这孩子 跟他挺熟,孩子大名叫庄文炳,他母亲和到小酒馆的大兵们都管他叫“阿炳”。 阿炳说妈妈到茶馆里去了,他是放假呆在家里。 “叔叔你会开小汽车吗?”男孩问。 罗进说他会开玩具汽车。阿炳说玩具汽车谁都会开,他问的是开真汽车。罗 进说什么汽车他都会开,但是他不喜欢汽车,因为汽油味挺臭。 “妈妈让叔公给借一辆小汽车。”男孩说,“叔公说可以。” “干什么呢?” “明天是星期天,妈妈答应陪我去看日月潭。”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日月潭。男孩说的“小汽车”其实就是一辆旧式美军敞 篷吉普,罗进当参谋驻防江西九江时,天天开的就这种车。那一天罗进充当车夫, 送吴淑玲和她儿子去游日月潭。罗进弄了一张地图,一边走一边看地图一边对路 标,走走停停捉摸不定,罗进自己开玩笑说这还弄得有几分共党特工摸上台中的 模样。中午时分他们到了目的地,在潭边一个饭馆吃排骨面,然后去坐游湖船。 小男孩阿炳特别喜欢玩水,游过湖下了船后还赖在岸边,罗进和吴淑玲在岸上找 了块石头,并肩坐下,静静地看着孩子玩水。 “你要让阿炳学会划船。”罗进说,“等共军登陆的时候,让他用一条舢板 把你划到美国去。” 吴淑玲说:“我不听。” 那天她放掉了发髻,把一直盘着的头发松开,在脑后束成一把。显得年轻、 充满生气,只是颧高颊削,清秀中显露着精明。她的肩膀紧挨着罗进,身上散发 着一股女人诱人的体香。 “你到底来了。”她说,“好些人来过,我想怎么就你不来呢?” “我当然会来。”罗进说,“你不要想我。” 她没吭声。好一会儿,她看着在湖边戏水的孩子,耳语般低声道:“你看这 样多好,你还去台北做什么呢?” 罗进苦笑了一下,满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痛楚。 “还那么放不下?” 罗进长叹。他说,这一次是他自己申请调台湾本岛的。他在金门呆得快要疯 了。白天黑夜看着那边,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水里雾里越看越远。看来是没指 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