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海峡之痛(90) 那天杜荣林叫来辆车,说自己去沿海部队有事,让女儿跟他一起到外边走走。 “你得放松一下。”他说。 “我好着呢,爸爸。”她笑,挺勉强。 他们在海边上了一条船,渡海前往海中一个满目青翠的小岛。小岛中部是座 小山,山下有个小渔村,山上战壕纵横交错,有一个部队哨所掩蔽于密密的相思 树林中,俯瞰着前方海域。冬日的海风呜呜不绝,挟着股刺人的寒意吹拂林木, 茫茫海天波浪涌动,小岛像在摇晃,有如漂浮在海上的船。 杜荣林领着女儿在海岛上四处走,小岛景色极好,宁静安详。但也不是仅此 而已。小岛位于前沿,前方,远远可见东北海区有一个黑黝黝的,如一只小猫蜷 起身子趴在海上的小岛,那是另一方军队占据的岛屿。尽管双方已经久未战斗, 哨所指挥官仍不敢大意,特命令两战士保护杜副司令父女,与他们隔数十米,紧 随不舍。 不久前,这个岛上的渔民在附近海区捕鱼作业时,捞起了一具被降落伞缠住 身子的军人尸体。渔民们把尸体拖回来,向边防部队报告。经检查,死者为对方 的空军军官。几天前对方一架运输机因机械故障在附近海域坠毁,两名飞行员跳 伞失踪,捞起的尸体可能是其中之一。岛上部队按上级要求,用扩音喇叭向对方 喊话,通知对方于隔日中午到附近海域接取死者尸体。第二天中午,我方派渔民 驾渔船把死者郑重送达指定地点,对方果然有便衣人员驾小汽艇在该海区守候, 完成此项交接事宜。守岛部队事件处理得当,杜荣林特上岛看望问候,并予口头 表扬。 杜荣林跟女儿讲起这件事,用手比着海面说:“死的有,活的有,半死不活 的也有。这些年海峡上游来游去什么样的人都有,打鱼的,做生意的,当兵的, 弄不好还有一些个老特务瞒天过海,偷偷来去。” “两边军队现在已经不互相射击了吧?”杜山问。 “也有些个别事件。”杜荣林说。 杜山跟父亲谈起学校的事,提到学校里一个姓方的老师。这位方老师其貌不 扬,长着一张长脸,脸形上宽下窄,学生们在背地里不叫他老师,管他叫“马面”。 这位马面先生也是本校的毕业生,因为脑子管用,书读得好,毕业后留校任教。 有一回下课时这老师要杜山留下来,吭吃吭吃半天,忽然对她说:“我有两张电 影票。” “你说我怎么办,爸爸?”杜山问。 杜荣林问杜山这位方老师有多大了?杜山说比她大两岁。 “你那里就没有……”杜荣林皱起眉头道,“没有那种面相跟马区别大点的?” 杜山噗哧笑出声来,说:“爸爸,我挺悲哀的是不是?” 杜荣林也笑,说:“杜山,你看得中就行,有什么悲哀的。” “其实人家长得也还可以。”杜山说,“要是爸爸想看看,暑假我把他带回 来。” 杜荣林笑道:“这还用说嘛。” …… 这年寒假杜山没在家多呆,春节过完,初三就上路回校,说是要赶一个课题 实验。离家前,她为父亲和弟弟煲了一锅排骨海带汤,让他们能好好吃上一顿。 在收拾洗晒好的衣物时,莫名其妙她泪流满面。 她对父亲说,她很想自己哪都没去,没去上海,没去读什么大学,始始终终 就呆在家里,跟爸爸在一起,那样的话也许更好一些。她提起往事,说当年父亲 重病住院时,她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大学的报到日期已经赶不上了,决定放弃。 父亲瘫在病床上,拍着床板要她走,她不听,陈石港跟她谈,用一个问题把她逼 走了。陈石港问她:“你是想给你爸爸收尸,还是想看他再站起来?”陈石港说, 如果她不听话,一定要守在父亲身边,杜荣林会病上加病,肯定活不了多久。相 反,如果她掉头离去,杜荣林满心充满希望,他就肯定会再站起来。 “爸爸,”她哭道,“怎么会这么矛盾呢?” 杜荣林哈哈大笑,他说陈石港就这样,夸大其辞。不过他说的是真话。杜荣 林确实对杜山充满希望,他知道这个女儿肯定大有出息。当年杜山才那么一丁点 大,被意外一叉扎进医院当小伤员。他去看她,跟杜山讲自己额头上的伤疤,说 那是日本鬼子的军刀劈出来的。杜山用手指头摸过来,摸过去,小指头软不拉塌, 那一刻他决定把她抱回家。后来他总是为此庆幸,因为自己有了这么个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