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血如花谢未央(1) 这时,一个杂役捧着更漏走了过来。那他手中莲盏状的水晶石一半碧绿,一半 鲜红无比,仿佛就要浸出血来。分界之地清清楚楚的标明:“未时三刻。”相思上 前一步就要将更漏抢过来,不防手腕突然一痛。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一枚精钢制的 铁蒺藜落到地上,更漏已经在唐岫儿手中。唐岫儿冷冷的道:“这种更漏每隔六个 时辰会自动翻转,也就是说,在午时和子时,更漏上方会变成空的。郁夫人也曾亲 口说当时看到更漏翻转,这样明显的标志,想来就算郁夫人神智恍惚,也不至于看 错。” 相思反而平静下来,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反正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唐岫儿却猛地一推房门,道:“我相信你,就是不知道兰葩相不相信你的鬼话!” 卓王孙喝道:“住手。” 唐岫儿推门的一瞬间只觉一股腐朽的石灰气扑面而来,全身一阵发毛。眼角余 所及,兰葩血红的躯干在满天粉尘的空气里显得时近时远。 她也不敢再上前,顺势回过头对卓王孙道:“你敢不敢和我验尸对质?” 卓王孙淡然道:“验尸的事情只怕不该唐小姐过问。” 这时,敖广在一旁笑道:“还忘了告诉二位,不巧的是,这件案子老朽已经通 知地方,并飞骑报往京城。大幸的是,赫赫有名的岳大人,就正好在此处办案,想 必要马上放下手中的事,赶到船上来,所以尸体和房间应该事先封存,只等岳大人 来。” 卓王孙看了敖广一眼,道:“难的敖老板如此费心。” 敖广笑意更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有的事情,也不能不替诸位多费点心。” 卓王孙点头道:“自从捕神铁恨归隐后,岳大人便号称天下第一名捕,据称手 下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有他来接手,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在这里多说无益, 不如等岳大人来了,我和诸位也好作个证人。”言罢携起相思的手,转身向走廊外 走去。 唐岫儿喝道:“慢!” 卓王孙也不回头,道:“大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唐岫儿怒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尊夫人是本案第一疑凶,岂能说 走就走!”走字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上青光一闪,数道寒芒直向两人当空罩下。当 时夜色已浓,走廊上宛如星光满天而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整个空气都无声 的震动了一下,待定神看时,所有的光芒已如流星一般归于无形。 卓王孙似乎毫无知觉,右手携着相思往前走着,左手垂下的衣袖似乎动了动, 又似乎没有。突然他衣袖中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他每走一步,那叮咚的声音就响 起一次,唐岫儿的脸色也就更沉下几分。她知道自己刚才一共抛出了二十九枚暗器。 这二十九枚暗器就是唐门十三种绝技之一的仲天二十八宿,其中每一枚都可以 制人死命,但只有第二十九枚才是出招者的精神所寄。 那最后的一枚叫做“日轮”,相传有无坚不摧的威力。然而,如果“日轮”施 展而不能见血,出招者不久必有血光之灾。所以唐门中只有嫡系长子长女才能学习, 并且传授时都立下毒誓,不到性命危急之时不能使用。然而唐岫儿胆大包天,又技 痒难禁,在对阵中早就偷偷将前二十八宿用了几次,不过从没有人逼她用出过第二 十九枚“日轮”,这个誓言也就渐渐淡忘了。 如今,卓王孙已经抛下了第二十八枚星宿。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卓王孙手上,只见他缓缓抬起左手,上边一点亮光,赫然 正是“日轮”。他脚步未停,一扬手,“日轮”便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走廊尽 头的屏风飞去。 噗的一声,“日轮”深深没入嵇康的额头。 木质屏风竟然如同被洞穿出血,一种妖红的颜色烟花一般飞溅开来,瞬时从嵇 康的前额淌满了整个画面。 那枚“日轮”似乎也染上了妖红的光泽,在屏风四周的夜色里闪烁着微漠的幽 光。嵇康抚琴图就在这样的幽光中渐渐湮没消散。 这屏风的真正主人,第二支天祭图终于在众目睽睽下,显影留痕! 那枚日轮仍然牢牢钉在画面正中的头颅之上——然而血影变幻,却已不是嵇康 的额头,而是第二界天主亚恭曼罗的额头! 亚恭曼罗生着五对犄角的肩上顶着一颗巨大的牛头,头顶长长的棕毛披拂及地。 它的身体出奇的纤瘦,宛如一个常年多病的少女,再加上伏跪的姿势,让人几乎产 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它只有头颅和一双巨掌。 它血红的手掌宛如一双羽翼,从五对犄角中伸展开来,一手举过头顶,凌空结 着手印;一手漆黑的指抓如钩,鲜血淋漓的塞入额前巨大的血洞中,爪心赫然就是 那颗“日轮”。 暗红微光若暗若明,那只手掌青筋暴起,仿佛还在不断的向颅脑内抠挖着,似 乎要让这个血洞越扩越大,布满全脸。 他的脸上剩下的唯有一张裂开的大嘴,带着痛苦谦卑的笑。 仿佛它所承受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抵赎。 ——对万劫不复之罪的抵赎。 它身后烈焰拥裹的曼荼罗仿如欲海翻腾,万千献祭者残缺的头颅就在火焰中攒 动、沉浮。万千张嘴唇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他们恐惧、绝望而又虔诚、欣喜的 期待着。 期待着湿婆神圣的惩罚。 众人屏气凝神,在这画前心动神驰。 兰葩的尸体在最后一抹晚霞的映照下显出一种诡异的嫣红。 “我额上的宝石和背上的纹身,都是神的恩赐,仅有它能荣耀我的躯壳。只要 我的生命还在延续,它就将与我同在。” “没有人能强迫让我放弃神的恩典,除非是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大神亲 自收回这一恩赐——那也意味着将同时收回我的罪恶的生命。” 难道真的是湿婆大神亲自从烈焰中走出,用那无所不能的力量打开时间的间隙, 在众人忽视的某个瞬间,从容取回了他曾赐给的宝石和纹身? 或者兰葩也如同画中的亚恭曼罗,用身下那只鲜血之手洞穿了自己的头颅,再 含笑将宝石和自己罪恶的生命一起奉献到祭坛之上,供奉湿婆大神那伟大的苦行化 身? 而那些浮沉火海的头颅中,哪一个又是兰葩的呢? 这时从甲板上刮来的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呛人的石灰满天扬起,仿佛扯 开了一张死灰色的巨网,要把一切都卷归大海! 窗外是风暴前极美的傍晚,恐怖异常,也美丽异常。彤色的云彩低低的压在怒 涛汹涌的黑色海面上,更高一层的天空断出无数裂痕,从四面八方相对着飞驰,撞 击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声凄厉的鸟鸣从不可知的地方破空而来来,似在高不可见天边,又似在深不 可测的海底——又或者只在人们的意识之中。 众人仰起头,目光茫然的滞留在瑰丽而苍凉的天空里,全身瞬时被一阵致命的 虚弱笼罩了。 再现六支天祭,六界天主便可以超生往世。 阇衍蒂化为神鸟,复仇于大威天朝号上空。 你们都是神的罪人,犯下万劫不复的罪过。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神的处罚? 那么谁会是下一支天祭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