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汤芙心下不快。 操场上已集满了绿色军装,果然男生少之又少,女生们的眼光仿佛通了虎性, 向男生猛扑过去。汤芙忙抛下不快奋起直追,这时候宁可错看一千,不可放走一个。 书中用一目十行形容人看得快,系中统共二十几个男性,半眼不到就已全军覆没。 女生们的第一印象好似汉人第一次瞻仰匈奴的容貌,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四个字 “尔乃蛮夷”,进而怀疑官方统计的汉族为百分之九十二的数据的可信度。汤芙阅 人有限,所以惊讶得合不拢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是炎黄子孙,同饮一条黄河 水,人与人的差别何至于如此;又或是天缘巧合,全国最有“个性”的男士都汇集 于此,个个长得匪夷所思,个个瞧着“非我族类”。汤芙想到这四年形只影单的苦 楚,急得眼睛都红了。古人云:佳人薄命,而我非佳人,何至于命薄如斯! 张亦观捅捅汤芙点评道: “怎么长得都这么另类?早知道这样,我在高中时就 不心慈手软了。” 汤芙很以为是: “现在回想起来,高中的男生个个都顺眼。” “比较起来,还是那个略具人形———”汤芙顺着张亦观的手指望去,果见一 男生圆脸挺鼻,倒还干爽,不过有些娃娃气,像没断奶似的。汤芙给他打了六十分, 暗想他若高出五公分还可再加十分。 “他是本地人,家里开了个工厂,好像很有钱。” 汤芙奇道: “你怎么知道?” “都传遍了,好像没有人不知道。”张亦观的回答好像在提醒汤芙她们不是同 类。 人间到底有没有感应还不得而知,那男生确是侧过头向这边望来,还点头一笑。 汤芙守笑如守贞操,怎肯轻易予人,忙别过头去,却瞥见张亦观脸上的余笑,惊慌 道: “你这样笑回去不怕他误会啊?” “瞧你吓的!我只是出于礼貌。”说完两眼望天。 张亦观长得好似卡通画,简洁而生动;或是一枚梨子,又甜又脆。汤芙觉得误 会很有可能,开始为她担心。 男生队伍里一阵骚动,好像强迫什么人献艺。而且喊声好似农民抗秦起义,一 方举旗八方呼应。嘴巴和着巴掌吵个不休。 “白冰峰,来一个!白冰峰,来一个!” 也是这个白冰峰前世不修,如今万般无奈只得站起身来: “我真的不会唱歌, 老六代我唱一个!” 汤芙望着白冰峰口水似是要滴下来,疑心他是从天上才掉下来的,否则何以刚 才未曾看到。再一定睛一半句古诗溜入舌底“不惟金玉其外,亦且冰雪为心”,白 冰峰,好名字!夸完名字再夸人, “不佩罗裳而自丽,不傅香粉而自华”,突然发 现这是来形容女人的佳句,最次也是赞梨园子弟的,忙改用孟子的话重赞“不知子 都之姣者,无目也。”。 汤芙登时春色满怀。先是举双手赞成女子婚姻自主,进而憾古代投果盈车的习 俗不在,否则定要投个果子给他。正当她咨嗟太息,梦魂颠倒的时候,白冰峰推无 可推终于开口唱了一曲。 歌罢,大家一致称赞他诚实的品质,说不会唱歌那是真不会,不打一点折扣。 这首歌被他唱的,原作者听了都后悔做了这曲子贻害人间。 众人吃吃窃笑,只有汤芙愤愤不平,暗骂人性本恶。 男生自相残害完,把矛头指向女生: “女生,来一个!女生,来一个!” 女生们又惊又喜又怕又羞,互相推托着不肯上前。大家本不熟悉,听到个名字 就顺口响应,反正不是自己的,乐得看别人出丑。到后来竟众口一词,把汤芙递了 出去。 汤芙起初千般不肯,忽地想起男生的代表是白冰峰,这一饮一酌,莫非前定? 终于丢丢秀秀地走上前去,开口唱道: “山上那有路路难行咧,弯弯那曲曲一条又 一条咧,小哥要去看小妹咧,不怕山高路不平咧———” 汤芙的嗓子本就甜腻,又着实下了工夫,再加上歌词的挑逗,叫好声好似鞭炮, 噼哩啪啦地炸开去。汤芙的脸红得可以烙饼,眼光滴溜溜地向白冰峰抛去。 谁知白冰峰此时正懊恼着刚才的糗事,根本无暇与汤芙对眼。汤芙的心冷下半 截。 回到原地,汤芙拐弯抹角地向张亦观打探: “那个叫什么白冰峰的,唱歌可真 难听啊。”汤芙的语气拿捏得又准又稳,觉得官场应对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张亦观挤眼笑道: “你在背后损他,我待会就告诉他。” 汤芙心里一惊,听她的口气好似与白冰峰很熟,莫非他们早已有染?忙道: “你认识他呀?” 张亦观一下子把汤芙扔出了地球,冷笑道: “你是月球来的吧?咱们是一班的。” 汤芙从小就分不清我与咱的区别,问: “咱们是谁们啊?” 张亦观捏着汤芙的脸蛋道: “咱们就是你,我,白冰峰。明白没?” 汤芙推掉张亦观的手,口中喊痛,心里的笑仿佛浸入水中的木耳,刷地一下胀 了个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