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汤芙为了六点的约会着实下了功夫。因为是冬天,穿着上不能像夏天那样风流 花哨,只好把重点放在面首上。汤芙面白而嫩,够得上吹弹欲破的标准,而心有所 动时,红润渗出脸颊,仿佛一杯馋人的红酒,让人看着便生出醉意来。所以汤芙从 不化妆,怕画蛇添足。惟一需要加工的就是头发。 如今市面上女人流行的是长而直的发型。长那是勿用质疑的,美人发必长,像 那个发长七尺的张丽华,把个陈后主媚的江山都丢了。所以汤芙自从明白这个道理 之后就再没剪过发。可是直却非人力所能及,汤芙是天生的卷发,看着旁人直顺的 发质自卑感如同纠结在一起的涩发,剪不断,理还乱。汤芙是宁可自卑死也舍不得 剪掉,连忙打了盆水洗头,为自信心再做最后一次润滑。 谁知刚洗到一半,白彦与李小丰叮叮咣咣地跑回来,见正在洗头的汤芙奇道: “大冬天的洗什么头?” 汤芙家教太好了,一直以说谎骗人的行径为耻。可如今被羞耻心支使着,谎话 竟脱口而去: “我头痒的难受,就洗了。”可见爱情能使女人变坏。汤芙的声音又 颤又飘,自己听着都过意不去,把脸深埋在水盆里,不敢见人。 也亏得她没把那张蕃茄脸露出来,才得以过关。 北方冬天的夜晚如同女人的脸,说翻脸立刻就黑了下来,让人的心一点准备都 没有。汤芙走在通往会议厅的小路上,紧张得感觉不到自己脚步的移动;而夜色又 好似边堂鼓加剧着汤芙的紧张。她似乎觉得自己在看到白冰峰的一刻会当场晕倒。 然而白冰峰没有给她晕倒的机会,已经六点过五分了,依然不见冰峰的身影。 别一种恐惧折磨着汤芙:难道她被放鸽子了? 终于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朝门口走来,汤芙瞥了一眼心觉好笑,在校园里穿得 如此郑重总是很滑稽的,就如同主持人嚼口香糖一样不搭配。而且这个人走起路来 右肩似乎比左肩高上一寸,汤芙不耐地回过头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西装停在汤芙面前开口道。汤芙猛地回转头来,天啊! 这个人居然是白冰峰!这个人竟然是白冰峰!汤芙的观念登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 大转变,觉得男人穿西装打领带真帅气,就连左右肩的差距也男人的魅力十足。总 之既然他是白冰峰,那么他就是完美的化身。 汤芙柔柔地盯着白冰峰,本想像电视剧的女主角那样娇嗔一句: “你怎么才来! 让我等得好心焦!”然后逗出男主角比垃圾还多的蜜语甜言;可是汤芙的模仿能力 有限,抬着头半晌才陈述出一个事实: “你———来晚了。” 按照逻辑,白冰峰应该解释一下来晚的原因,可是他低着头说不出一个字。西 方有句谚语教导那些口笨言拙的人说:寻找言辞徒费时光,一吻即可得到理解。白 冰峰没那么好的福气能够听到这句箴言,所以望着汤芙翘起的双唇一点反应也没有。 汤芙暗想再这样站下去两人就都成化石了,干咳了一声,向门里走去。 会议厅里的排练已经开始了。因为男生的稀有,舞场中倒有一半是女女合作。 女生身边若是伴着个男生,幸福的表情能把自己的脸皮胀破。汤芙有理由幸福,所 以舍不得低头。 万没想到跳舞也需要另才,偏偏汤芙与白冰峰都没这种才华。汤芙以前跳过舞, 受到严重的刺激,所以视跳舞为畏途,如今有白冰峰在侧更是举手抬足皆不是;白 冰峰是个地道的舞盲,如同一落地就失明的人压根不知道太阳是圆是方。所以这二 个人在一起跳舞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踢了你的腿,别扭得一团稀烂。 耳边奏起的舞曲传到汤芙耳朵里竟成了哀乐,两人都硬撑着,庆幸着世上还有 “结束”二字的存在,否则痛苦岂不没有了边界。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使汤芙对痛苦 有了更深的理解。痛苦在广度上或许有界限,可在深度上是不可测地。换句话说没 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 突然之间汤芙与白冰峰被同寝的七个姐妹困在中间,被炸得血肉模糊。 “好哇,同帅哥约会也不同我们说!” “好浪漫哟,相拥而舞!” “快说,发展到什么程度啦!” 汤芙只觉得耳鼓嗡嗡作响,几欲瘫倒在地。说话的功能已经丧失,只好一个劲 地摆手。白彦与李小丰阴阴地笑道: “怪不得你在寝室洗头擦脸的呢,原来如此。” 汤芙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只恨手里无刀,否则定要将她二人斩草除根。心里 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自己以后再无面目见人。 更不知何时,冯闻钟像尊铁塔似地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同寝的几个兄弟,好像 黑帮老大: “白冰峰,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白冰峰走过去,不一会又走回来,对汤芙道: “我有事先走了,你同她们练习 吧。”这是今晚白冰峰说的最完整的一句对白,汤芙呆呆地立在那,心凉如冰。 也不知何时,只剩下汤芙一人立在会议厅内,人群散了,舞声停了,灯光暗了。 汤芙原以为人生的剧场上演的不过是《皆大欢喜》的剧目,如今才明了了还有一出 戏叫做《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