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转眼考期临近,宿室楼里的灯昼夜不灭以供学子们精心制作小抄,以备考场一 用。学校心疼电费,十点一到学生会的鹰爪们倾巢而出,如蝇奔如蚋集,散布在楼 道梯口,见灯就灭,见闸就拉,逼得考前工作尚未峻工者只好举手电夜战。可如此 繁锁的工作独臂难成,恨不能生出第三只手,更恨不能学匡衡凿壁偷光。有博古通 今者以郗珍学匡衡凿壁偷光而吃官司的实例将此法驳倒。其实想学也学不来。如今 的墙壁不拿电钻谁能凿得开!又想到学江泌爬上屋顶随月夜读,即便从屋顶摔下来 只不过把瞌睡摔掉,拍拍屁股爬上再读。可如今的屋顶高达千尺,一头栽下去恐无 有爬起来的可能。再想学孙康映雪而读,可如今的雪仿佛吸尘器,还没等落地就惹 了一身灰,惹得学生只好望雪兴叹。 汤芙是好孩子,白天发奋苦读,晚上按时就寝。可室友们恰恰相反,昼玩夜读。 手电光学习欠明,晃眼睛绰绰有余。汤芙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睡觉睡得苦不堪 言。 好不容易熬到全体学子熄电就寝,葛悦微呼噜声又起,这呼噜被她打得呼呼生 风,掷地有声。汤芙又有了新任务,把她推醒。葛悦微醒后不到五秒钟呼声又起, 惹得睡神恨不能把神位拱手相让。司马光为了防自己一觉睡到天亮,特地用圆木做 了“警枕”,以半夜三更惊醒苦读。葛悦微的呼噜就是汤芙的警枕,可汤芙对读书 的兴趣比不得司马光,恨不能把葛悦微的鼻子割掉。 整整半个月,汤芙没睡过一天足觉,白天哈欠连天,到了夜晚清醒得出奇, 失 眠症同她好得炸都炸不开。戴尔??卡耐基安慰失眠的人说“从来没有人因为缺乏 睡眠而死”, 这理论百分之百的正确,汤芙并没有要死的迹象,可失眠后的感觉却 是生不如死。汤芙觉得自己在变疯的路上量变已经足够了,只差质的飞跃。 考试居然也有结束的一天。李小丰抄技欠佳,当掉一门。而汤芙凭着“众人皆 浊我独清”的大脑居然全身而退,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越王勾践的名相范蠡在离 开越国时可谓“身去功留一笑中”,临走还拐带着美人西施,想不笑都不成。汤芙 除了一肚子酸水外什么也拐不走,对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在半年的实践中早已碾落 成灰,唯有苦如故。归家的心已不能用箭来形容,得用子弹才贴切。 回家休养生息了几天,失眠有所好转,可心情沉重的好似压着座泰山。恋爱这 东西就好比攻占山寨,如果攻占成功,做了几天寨主十有八九会厌烦,找机会主动 让贤;可如今久攻不下,寨主的藤椅升级成玉皇大帝跨下的宝座,不坐上去一试屁 股都会叫屈。这就是为什么雨果能追朱丽叶五十年而不移的理论根据。直到朱老太 太七十多岁大限已到时,雨果还在抓紧进攻,说什么“当我对你说:愿上帝降福于 你。———这是天在说话。当我对你说:好好睡吧。———这是大地在说话。当我 对你说:我爱你!———这是我在说话。”然而朱丽叶谁的话也不听,到死也不肯 点头。私下里她恐怕期望着雨果在阴曹地府也能继续追她。 汤芙当局者迷,对白冰峰的思念简直成了朱自清《匆匆》的姐妹篇:于是—— —洗手的时候,冰峰的脸从水盆里滑过;吃饭的时候,冰峰的脸从饭碗里滑过;默 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 过———这就是汤芙没经验了。哪个男人能舍得从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跨过去呢? 对所有的男人来说,那个“过”字都是多余的。然而汤芙的心还是凄凄太凄凄 着。 这个假期汤芙高中时的一个仰慕者频频向她放电,眼光灼热的能烤红薯,夸汤 芙是鱼玄机再世。谁知马屁拍歪了,鱼玄机是才女不假,可命太糟,十六岁给李亿 当妾,十七就被抛弃,不得已当了道姑。三十岁心里变态,把女童活活打死,结果 被斩于市。汤芙心下不快,把屈子建列入被删的黑名单。其实纵然屈子建夸她是菩 萨再世也不能使她满足,女人若没听到“美人”二字绝不会眉开眼笑。 屈子建惹下大祸,请汤芙喝茶以谢罪。汤芙本不愿赴约,转念一想去散散心也 好,如果他有本事使自己移情别恋倒是善事一桩。 在茶庄屈子建极尽男人讨好女人之能事,演绎着标准的痴情好男人,弄的汤芙 后悔不该招惹他。 屈子建抽出一根烟刚想点火,猛然记起还有位女士在旁,君子般地问询: “我 可以抽烟么?” 其实能否抽烟这个问题完全可能测出女人的心意。一个女人即使对烟再敏感, 只要是她心爱的男人呼出来的,那烟也会跟着鸡犬升天,改称为“仙气”。可汤芙 把他当成旁人对待,委婉的拒绝: “我对烟味有些———” “呵呵,我不抽就是。”屈子建把烟收起,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同你在一 起我都能戒烟。”言外之意是为了你我都可以不抽烟,那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汤芙冰雪聪明,焉不知弦外之意,吓得不敢开口,恨他想象力太丰富。 沉默会让人尴尬,好在有茶做掩护。汤芙一个劲儿地喝下去,仿佛以后再也喝 不着了。 屈子建忽地开口: “你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么?” 汤芙摇头。她对茶的了解同对烟的了解处在同一认知水平上。凡是烟都呛人, 同理,凡是茶都有苦味。仅此而已。 屈子建满意地讲解: “这叫碧螺春茶。你知道是谁起的名字么?” 汤芙二度摇头。恨自己才疏学浅。 “是康熙起的名。你知道康熙为什么叫它碧螺春么?” 汤芙快把脑袋摇下来了,把对自己无知的恨转化成对施问者的恨。这不明摆着 要出自己的丑么!她不知道,女人的笨是男人求之不得的。 屈子建品了口茶满心欢喜地讲道: “康熙年间有个女子叫碧螺春,是个苦命的 女人,她被三个强梁先奸后杀,谁知后来在她的坟上竟长出三棵茶树。康熙喜欢喝 这种茶,就用这女子的名字命名以纪念她。” “原来如此。”汤芙接道: “怪不得茶中隐隐透出苦味,竟是苦命女子在向世 人诉苦呢!”她这一评语如画龙点睛,引得屈子建叫好不迭: “你真是个有灵性的 女孩,才女啊!” 汤芙也暗自佩服屈兄博闻强识,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但这只是友情的延伸,绝 对不是爱情。爱与不爱,对女人而言,如同区分人与兽一样的清楚。纵然把一只猴 子拔光了毛双脚直立在那,也不可能把它误认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