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汤芙本想着学秦始皇焚书坑儒,偏偏屈子建记性好,来信索书。汤芙无奈只得 寄去一本,并大方地欢迎对方指正。“指正”这档子事不论当事人多诚恳,其可信 度都得打对折,更何况是对比小人还难养的女人。屈子建判断失误,以为把心里话 说出来会使汤芙开心,遂洋洋洒洒把她的老底揭个精光: “…… 书稿收到。翻看后意见如下: 其一,这次出书完全属商业牟利行为,坦白地说就是骗钱的。试想收录的文稿 共五百四十多件,每人二百块钱就计十万余元,够主办者挥霍一阵子了。而且没写 印数,可见是内部发行的,其质量可见一般。 其二,你的文章就质量而言在书中也算好的了,只是———恕我直言,还是胭 脂味太浓,有无病呻吟之嫌。柔媚有余而刚劲不足,以词害义,缺乏深度。建议你 多看看林语堂,梁实秋,李敖等名家的文章,大凡好作品都是意在笔先,力透纸背 的。 说了这么多不中听的话你一定怪我多嘴了,好久没收到你的来信,你还好么? 习惯了听你讲故事,所以就不习惯没有你的消息。如果不太忙的话写信给我好 么? ……” 汤芙看完信后油然而生被人剥光的感觉,虽说理智上知道他的观点一语中地, 可在感情上却生出憎恶之心,可见批麟死谏的活是不好干地。汤芙恨只恨自己不是 皇帝,否则第一个诛杀屈子建,哪里会理会他的请求,下定决心与他断绝往来。 还好汤芙没有丧尽天良,也知道屈子建的良苦用心,遂逐个翻阅几个文人的作 品。这一看犹如夏虫见冰雪,蜉蝣知龟寿,悔不该写出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丢人 现眼。看看林先生研究的都是些什么中西文化,情智勇的孟子,玩世潜隐的老子, 中庸的子思。就这题材别说写,连看得明白都得花些力气,方知林老先生是文化的 智者;梁实秋的小品生活的气息便浓了,讲男人女人,讲病与医生,讲穷和乞丐, 就连握手二字都能洋洋洒洒成就美文,堪为生活的雅士;而李敖更邪门,大概把歌 德的“只有没用的奴辈才谦逊”当作座右铭,万事不劳他人操心,自己吹捧自己, 自己给自己唱颂歌,要和上帝争治空权。汤芙起初替他害臊,待看完了文章后反倒 觉得他与上帝平起平坐是上帝占了便宜,因为上帝不见得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咧! 这样一来,汤芙大长见识,脸皮也厚黑起来,决定不焚书了,不妨试着卖给图 书馆减少经济上的损失。她拿着书来到图书馆,站在馆长室门外听里面人声噪杂。 一个细高女声道: “馆长,又不是让您出钱,您说一句话不就成了!” 汤芙以为这女人的声音已经尖到顶了,不料答话的女人技高一筹,声音尖的能 刺破人的耳膜: “这馆又不是我开的,今儿个我买了你的书,明儿个准有一车书等 着我收!” “怎么会!我这书可是有学术价值的,谁还能说闲话不成!只求馆长你———” 细高女声的声音越放越低,汤芙只得把耳朵贴紧门边,谁知这门与她的耳朵好似同 极磁场相排斥,门“吱”开了,正撞见一个女人朝另一个女人手里塞东西。二人见 门口站着个人同时抽回手,坐着的女人脸腾地一红,忿忿地道: “这是万万不行的! 你回去吧。”从声音判断这是馆长。 那女的见大势已去恨恨地瞅了汤芙一眼,抱着书走了出去。馆长和颜悦色地冲 汤芙打招呼: “你有事么?” 汤芙回过神儿来,颤巍巍地走近前,把书摞在桌上道;“这是文学作品的合集, 里面有我写的一篇———” 馆长摆弄着书皮忽地插话道: “你叫刘犁?” 汤芙一愣,登时醒悟是馆长误会自己是本书的主编,忙回道: “不是,我不是 编者。” 馆长似乎松了口气———大概是受够了编书者卖书的苦,道;“那你的意思是 ———” 汤芙哪里还敢说是来卖书的,亏得脑袋灵光道: “我是来赠书的,赠给——— 图书馆。” 馆长尖笑了几声,听得汤芙毛发耸了又耸: “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只是图书馆 接受赠书也是有原则有手续的,如果你要赠书首先这书得是———” 汤芙没想到自己的书这么地没份量,连白给都没人要,眼前晃动的全是“羞耻” 二字,口不择言道;“原来这么麻烦呀,要不就当送给您好了,您有兴趣就看看, 没兴趣丢了也就完了。不打扰了。”说完歪歪扭扭地逃出了图书馆。 经过这一役汤芙对卖书有了深刻认识。人不到穷途末路万万不能卖书,因为卖 书与卖身没什么二样,都是以屈侮换钱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