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2)
老鸨妈妈似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耳边说,女儿,不要胡闹,客人得罪不得。
得罪不得?
我偏要得罪,令她银子得不着,客人也走了,从此知我的李郎才是骂不得。
我站起,转身对她说,妈妈不让女儿玩,女儿便上楼了,这客人妈妈来陪好么?
看他要你不?
老鸨妈妈白我一眼,好好好,随你的性子。身子一拧,走了,气走了。
老鸨妈妈也是女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最怕人说没男人要她的。我捏她痛处,
蛇打七寸。
画眉,把官爷的靴子脱了。我又指点着。
画眉脱了那人的靴,我把红绣鞋一抛,令她接着,说,画眉,给官爷穿上。
画眉不肯,为难的看我,女人的鞋不能随便给男人穿的,况那是一双人尽可夫
的妓女的鞋子。
我故意语音糯糯的求他,官爷,十娘就喜欢看官爷穿红绣鞋,官爷可以穿给十
娘看么?
那呆鹅忙说,穿,穿,我穿。
鞋子只挂他脚尖,他的脚大,令红绣鞋打着秋千。
我立起身子,靠近他说,官爷,十娘还会做诗,官爷要听么?
要,要。这呆头鹅伸长脖子,头扎红帕,脚穿红鞋,坐在椅里,手舞足蹈,对
我的提议,显是求之不得。
惯常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如今却要调个个儿,快意恩仇。于是着意提高了
嗓子,声清音朗,大声诵读: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没等我诵完,楼下别座陪客吃酒的姐妹们早笑成一团,画眉抱着肚子笑着蹲在
地上,那些客人们笑着喊他,鹅兄,鹅兄……
人人爱看闹剧,相叫甚欢。
那呆头鹅脸色由红转白,瞬息五彩斑斓,半天才过神来,愤愤看我,不知拿我
如何操办。
我仍含笑看他,做天真无邪状,娇声问他,官爷,十娘做的诗可好么?
他急,你,你,你……
显是急火攻心,却无奈我何。
我转身轻移莲步,往楼上走去,画眉还在那儿疯笑。我唤她,傻丫头,上楼罢,
好戏完了。
便一前一后,一节节的上楼,李郎还在房里等着我呢。
只听身后那呆头鹅直着嗓子,杜妈妈,杜妈妈……
老鸨妈妈风一般从别处刮来,且边刮边说,官爷可有什么吩咐,好酒好菜,正
等着给您上呢……
那呆头鹅此刻不呆,飞快的摘下红绣鞋,双双扔到老鸨妈妈的脸,啪啪两声,
音脆声响,如烙烧饼,如摇快板,如裂锦帕,如撕纸扇,好不赏心,好不悦耳。
我立在梯上,不由冷笑,现世现报,不到一个时辰,有人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
之仇。
你这老婊子,大爷来行院里游玩是买风流,弄快活,难道是化银子买气受来…
…那官爷边骂骂咧咧,边从头上往下扯着红丝帕,好不燥急。
老鸨妈妈吃了打,知发生了不快,一边捂脸,一边道歉,官爷,您别生气,是
我调教不好……
要钱不要脸。
可妓院本来就是要钱不要脸的勾栏,人人没脸,人人的脸却艳如桃花,开的热
闹声喧。
随着乐点,我又走到了后台。包家文过来拍马屁,宝儿,你真的穿什么衣服都
无所谓,你穿什么都好看、正点、酷,我服了你。
正点?酷?什么玩意?但听他和好看连在一起,显是夸赞才用的词语。
但身上的这件衣,实是糟糕之极,浑身缀满了亮晶晶的碎片,鱼粼一般,显我
如人鱼出水。我不喜欢。别的模特不捡它,怕是嫌它太显身躯罢?
而孙宝儿,身材倒是巧致,穿这衣不丑反美。
可我,这只叫杜十娘的鬼,六百年了,六百年沉溺水里,看了太多的鱼,它们
曾贪婪的蚕食我肉体,一如妓院里南来北往的客,把我消费。
急急进更衣室,马上脱了,鬼也有怕的东西。
出的门来,迎面便和一物撞个满怀。抬眼一看,是那呆头鹅,知他会来,果然
是追到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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